呼吸仍被兩人屏住,兩人都沒有選擇吐氣吸氣。
並非是兩人要從屏息的長短上比較出內力的高低,只是兩人現在都如同已潑出去的水那般已無法收手,不得不這樣繼續下去。
因爲無論兩人誰先吐氣換氣,都等於是露出了破綻,給對方已可乘之機。
這也許在常人看來根本是無稽之談,但在高手眼中,一切皆是破綻,一絲一毫都可以決定戰鬥的勝負。
尤其是在這種一觸即發之際,驟然開始呼吸,露出的破綻已不僅僅是外泄真氣這麼簡單……將會是致命的。
兩人之間的戰鬥由刀而起,可刀未出,戰鬥卻已先開始。
刀劍比的是招法,而這種無聲的比鬥比的是內力、定力、沉着、冷靜,甚至是性格。
這樣的戰鬥,實是比真刀真劍還要兇險萬分恐怖萬分。
不過最後能起關鍵作用、能決定勝負的還是內功修爲的高下以及內力的強弱。
誰的內力若強若厚若高明,誰就會先一步支撐不住從而換氣露出破綻。
這一刻,這一瞬間,似乎一切都已凝固,凝固成一座冰山,冰山從天而降無形的擠壓着如冰雕般一動不動的兩個人。
兩個人腳下的木板已慢慢如水中的波紋那樣開裂……兩人已快要窒息。
不過兩人畢竟不是冰雕,不能永遠不動,必須要呼吸。
也許就在這一刻,也許就在下一刻。
兩人相視而立,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只隔了三四個臺階。
站在樓梯上的樓梯口的人是少年。
少年從始至終都一直在死死地盯着龍吟雪那一直緊握的雙拳,雙拳已因用力緊握而開始抖動。
站在樓梯口下的樓梯上的人是龍吟雪。
龍吟雪野獸盯獵物般盯着少年的臉,少年臉色蒼白如紙,嘴脣也已被咬得如臉那般蒼白。
兩人實是都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都覺一分一秒實是比一天一夜還要長,一天一夜就像是過了一分一秒。
看來勝負便要立分。
雖然到了此刻,仍還是誰也不能看出到底誰勝誰負。
但無論結果如何,這樣的勝負根本不是龍吟雪想要的。
他想要跟少年比的是刀,想要用他身上的刀打敗少年腰間的刀。
如果少年因內力不佳先行吐氣露出破綻從而被迫出刀,他最後就算是打敗了少年手中的刀,他也不會覺得這是他勝了,這樣的勝利他也不想要。
他是龍吟雪,龍吟雪是一個驕傲又高傲的人,他的刀更是比他的人還要高傲。
他的人,他的刀,都不想也不允許有絲毫的勝之不武。
他要的只是他和他的刀真真正正的勝,他也從來都是真真正正勝的。
他出自名門,在江湖上貴爲七少俠,少年英雄名滿天下,讓人一招也是應該。
所以此刻他想都沒想就直接將氣全部吐了出來,本來繃緊的身體已如同泄氣皮球,又如一張拉滿的弓忽然斷了弓弦。
泄氣的皮球和斷絃的弓放在人身上無疑都是致命的破綻,可龍吟雪竟還沒有停止呼吸。
在此刻的走廊,這輕輕呼吸之聲,簡直就跟晴天之下忽然響了個霹靂一樣,無論誰都能聽見聽清,雖然整條長長的走廊內只有他們兩個活人。
龍吟雪已將氣全部吐完,如風聲般的呼氣之聲卻還未全部消失,還在他和少年之間響動……他知道呼聲一消的同時少年的刀就會攻到。
無論誰都不會放過這般的機會……這般因此外泄體內真氣、出刀時自然無法及時將真力注滿於刀上的機會。
少年的內力修爲與他本就在伯仲之間,這樣一來少年刀上的真力自然要比他刀上的真力更強更多。
少年的刀只要攻來,不管他的人和他的刀如何應對,他都必落下風。
都說性格決定成敗,此刻放在龍吟雪身上,簡直是再正確不過。
雖然龍吟雪還並沒有因此而敗,雖然也只是現在看來。
就在呼吸之聲全部消完的前一瞬間,龍吟雪已如鬼魅般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他並不奢求這一退能避開少年攻來的刀,他只是想要多爭取一些運功的時間。
一步已退完,雙腳也已落到了樓梯上,而此刻呼聲剛消,走廊裡驟然寂靜無聲。
下一刻便會是電閃雷鳴。
可電閃雷鳴沒有來,下一刻來的還是墳墓般的寂靜。
沒有刀,沒有刀聲。
少年非但沒有趁機出刀攻去,就連刀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少年的影子倒是能看見,還在樓梯口。
但樓梯口上不只有少年的影子,還有少年的人。
少年根本沒有如虎撲般跳下攻去,更是動都沒有動一下。
刀仍在鞘。
少年動的只是目光,流水般清澈明亮的目光就像燈光一樣照在了龍吟雪的臉上,就如同是一個人突然看到了一件正在閃出光輝的寶物。
然後少年忽然動了,這次動的是嘴,“你果然不愧爲龍如神的公子。”
龍吟雪似是被少年的不動如山給驚住了,木立在原地怔怔出神。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冷漠的少年竟也是如此的高傲。
少年冷冷道:“可我也不願被人讓一招。”
龍吟雪的臉在變,臉色已變得很難看,是那種在敗軍之將的臉上才能見到的難看。
少年幽幽地說道:“你是一個真正的刀客,更是一個真正的對手,我也從未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說完,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似是在爲龍吟雪的名家風範而嘆,又似是在爲自己的過去而嘆。
不過無論少年在嘆什麼,誰都能看出少年在幽幽的嘆氣。
但龍吟雪卻已無絲毫風家風範,臉色已變得難看之極,甚至近乎於醜陋。
因爲臉上看不見美好的風度了,只能看見憤怒和怨恨。
他憤怒是因爲對方只是一個無名之輩,而他怨恨的正是這個無名之輩。
他乃是龍吟雪,龍吟雪是一個高傲的人,一個高傲的人是從來都不想和別人變得一樣的。
小時候,他看上了一隻小狗,可這隻小狗是被別人先看見的,然後他就從來沒有再看過這隻小狗。大一點的時候,他相中了一柄寶劍,這柄寶劍卻不只一柄,其他人手中也有這樣一柄寶劍,然後他就將其他人手中的寶劍都買了過來,全部銷燬。再大一點的時候,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孩,一個從來沒有被人喜歡過、只有他喜歡過的女孩。
所以從小時候起,只要他看上的東西就不允許別人再看上,只要他擁有的東西就不允許別人再擁有。
如果他想要的東西也是別人想要的,那他就不會再要了。
他已不願勝之不武,少年卻偏偏也不願勝之不武。他想要真真正正,少年也想要真真正正。
他想要的少年也想要,那他就不要了……可這還是讓他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一個高傲的人最憤恨的就是被一個他所不屑的人侮辱。
所以他便將滿腔的憤恨全部發泄於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