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若從網中逃脫,再矯健的獵狗只怕也很難追得上,求生的慾望畢竟大於食物的誘惑。
可少年竟沒有逃。
男子更沒有動。
他沒有動只是因爲他知道少年已不能動,甚至連眼都已不能眨。
中了他獨門暗器的人,一開始會先是眼不能眨,接着口不能說,最後鼻不能呼吸。
人不能呼吸就會變成死人。
難道少年現在已死?
現在只能看到少年蜷縮在地,只能看到少年雙目緊閉,看不到足以證明他直接死亡的證據。
可證據已不需要再找。
因爲那數點如寒星的暗器就是證據……前一刻暗器已全部射進少年的心口。
所以男子和女子都沒有再動手。
何必再對一個死人動手。
但動動口也無妨,在這個時候,女子心情舒展,男子意滿志得,屋內彷彿吹來一片酒一般醉人的春風。
還有什麼時候能比現在更令人放鬆。
沒有放鬆的只有少年。
少年的雙目還在緊閉,沒有睜開。
就算睜開了眼,也都不能引起男子和女子的注意。死人睜開眼也還是死人而已,兩人還是不會去多看一眼。
兩人眼中只有對方。
那還有什麼時候殺人比現在更容易。
於是少年便睜開了眼,眼中有光,光芒似箭,寒冷黑夜裡射出去的箭。
一頭餓了整整三天三夜的豹子在拼命追趕羚羊時都不會有這樣亮的目光。
但更亮的還是刀光。
刀光一閃,就像是天際劃出的流星,瞬間把整個屋子都照亮了,更是把男子和女子的臉照得如鬼那般慘白。
沒有人能躲開這一刀,就算是神仙也必將劈中,不同的只是人會被劈成兩半。
誰都能看出在這個時候男子和女子兩人無論如何都不能避開少年這一刀,包括兩人自己。
所以兩人在第一時間就選擇放棄了閃身躲避的想法,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死也要拉上少年。
少年出手在先,刀已劈到,快過閃電,兩人根本已沒有再出手的機會。
事實上也本該如此,可兩人的手臂一扭後,情況卻忽然變了。
這一變化讓男子的左臂和女子的右臂如兩條躍起的蛇一樣,突然間就衝到了少年的心肺。
掌中有光,閃着寒光的匕首已分別刺破了少年心口和肺部前的衣衫。
這是兩人臨死前的一擊,一擊之中帶着兩人的畢生功力,是以餘力未斷,匕首仍在前進。
但兩人的掌已離開了匕首。
少年一刀劈下,刀風就如一陣旋風將兩人劈翻在地。不過,那兩柄匕首還是留在了少年身上。
無論誰的心口和肺部插進兩柄匕首,都非死不可。
然而這個結果女子已看不到了,她的雙眼已經永遠閉上。男子還沒有閉眼,看到自己脖子上的血泉涌般噴出,獰笑聲忽然變成了驚呼聲,“你身上穿着軟金甲,原來……”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就斷氣了,那半句未說完的話便只能永遠隨他而去了,並帶着他的失誤。
他的確是算錯了一點,只有這一點。他算準了一切,卻唯獨沒有算到少年身上穿着軟金甲。
金銀閣的軟金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的獨門暗器和匕首自然無法傷其分毫。
所以又有一點令他想不明白了,既然少年身上穿着軟金甲,又怎會懼怕弩箭和刺矛?難道是故意掉入圈套中的?
只可惜他永遠也想不明白了。
少年現在也有一點想不明白,軟金甲刀槍不入,天下任何暗器都無法傷及分毫,在網內時男子向他胸口一共發出的六七枚銀針,明明已被軟金甲全部擋落,自己身上所中之毒又從何而來?
他實在想不明白。
而若能想明白,江湖上只怕又會多一位用毒高手。
用毒高手就如同劍術宗師。劍術宗師出劍時絕不會讓你看到劍是如何出的,你也絕不能看清劍上招式。所以你永遠也無法猜出一個用毒高手是如何下毒的,你只能知道莫名其妙的就會身中劇毒。
看來男子不但暗器高明,用毒的方法更是出神入化。
沒有解藥。
少年沒有解藥,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選擇一刀劈死男子。
因爲他沒有選擇。
現在毒已入體,雖未攻心,卻仍是讓他頭痛眼花,全身痠麻,已快站立不穩,就彷彿是喝醉了一樣。
他寧願是喝醉了。
大醉一場還能醒,但現在他若是睡着,只怕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他一定要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決方法他當然懂,這個方法他已用過很多次,每當他練刀練到筋疲力盡想要睡覺時他都會這樣做。
就像現在這樣用手把刀橫放在大腿上,反手一甩,腿上便多出一道雖長卻不深的傷口,血淚一般流出。
黑褲染成了血褲,傷痛也把睡意趕走,血液很冷,冷的像冰,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血的味道是那樣的熟悉,似是又把他帶回了那些黑夜、深山、幽谷和冰泉中。
那裡沒有風也沒有雨。
腥風和血雨。
屋裡現在也沒有風雨。
嘶的一聲,從身上扯下一個布條,包住傷口。
血已止住,況且那一刀本就不重。
他必須要走了,雖然不知道還能走多遠,雖然也許連近月樓的大門都走不出,雖然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立刻打坐以畢生修習的內力壓制繼續蔓延的毒性……但他還是要走。
他要走到大小姐的身邊,只要能回到大小姐的身邊,就算他只剩下一口氣,大小姐也能把他救回來。
甚至是一具屍體,大小姐也能重新注入生命。她無所不能,起死回生又有何難。
在少年眼裡,大小姐就是這樣一個人。可是他若聽到天君子說大小姐已葬身魚腹的消息後,他又會怎樣想?
或許他連想都不敢想了。
他現在想的只有走,但他非但沒有走,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房間裡除了他之外,分明再沒有一個活人,他沒有拍手,拍手聲卻響了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響亮又歡快,讓人聽起來卻反而有種瘮人的寒意,說不出的詭異。
更詭異的是牀頭邊鎖着的櫃子的門忽然開了,鐵鎖就像門一樣分成了兩半,門像是從外面被人拉開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