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的時候拒絕與穆皓炎同乘一輛大巴,走的時候倒想一起了,奈何天不遂人願,他要趕往鄰市參與活動,不同我一道。
第一期的最後一天節目組安排聚餐,穆皓炎趕通告沒能出席,他不在我更不會參加了。
麥一關,七八個人就翁了上去,簇擁着穆皓炎登上黑色的保姆車,我甚至沒機會跟他單獨講兩句話。給我送過粥的男助理敲門進來,一一收走穆皓炎遺留的生活物品,他手腳麻利,很快房間裡就失去了另一個人的生活氣息。
我翹腿坐在沙發上,胳膊肘撐着扶手,手背支起下顎,若無其事地問道:“他有那麼忙嗎?”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像個工作機器。
男助理猶豫了一下,答道:“穆哥想把下半年的時間空出來,所以工作都集中到了一起。”
空出來專心拍電影嗎?
我腦海中掠過顧安的話,穆皓炎是個有追求的人,他不滿足於做一個曇花一現的流量明星,在可以舒服賺錢的時候,選擇了轉型。
打開手機微信,穆皓炎在羣裡發了很高興和大家一起合作,期待下期的錄製等場面話,沒有私信我。
最新一條私信來自蕊蕊媽媽,她給我發了一段小視頻,畫面中蕊蕊坐在兒童椅上問媽媽能不能帶小恩到家裡玩。
我想了想,回了她一句語音。
——你把皓炎哥哥請到家裡做飯,我就去你家玩。
我可不是在利用小孩子,我是在滿足她的心願。
穆皓炎的助理提着行李與顧安擦肩而過,倆人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顧安走進來告訴我車備好了。
回程不需要和節目組一起,顧安便準備了一輛小型房車,舒適度大大提升。
除去話多一條,他的工作能力我尚且滿意。
竇康好奇地參觀了一遍配置奢華的房車,直央着我稍他一程,好叫他體會一把巨星待遇。
褚濱海揪住他的衣領,提溜下車:“哥帶你體會流浪漢生活。”
竇康大喊救命。
兩人私下關係不錯,鏡頭裡的互動不全是演的。
盈冷站在車外默默看了好一會兒,走到我身邊,輕聲問:“你上次說沒生氣是真的嗎?”
“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你好像不怎麼喜歡我。”
“是錯覺。”
盈冷的語氣有了起伏:“那你……”
“我對你無所謂喜歡不喜歡,”我淡淡道,“你我就像爲了應付期末臨時湊起來的學習小組,做完課題,就地解散,彼此仍是陌生人。”
我不會對陌生人投入感情。
“穆皓炎不是你的小組成員嗎?”盈冷問。
我沒有作答,徑自登上了車,關上車門,世界瞬間安靜。
穆皓炎……他是我的大衛。
第二期錄製前有三天休息時間,荀彬約我到他家旗下的休閒會所見面。我認爲這種地方是用來談生意的,不是用來吃飯的,但一想我們幾人聚首和商業行爲無異,也就淡然處之了。
林姨在錄製結束的當天晚上,結算了我一期出場費12萬,並私人包了個8888的紅包。
她滿懷愧疚地向我坦白,原先打定主意按偉修筠的價格同我簽約,然而臺中領導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知道我沒談費用沒簽合同就同意參與錄製了,突然變卦,改口說我一個素人身價不該那麼高,又說應當把資金花在製作上。
總之經費一扣再扣,她豁出老臉,用盡人情,熟料被東家截了後路。
她覺得是她辜負了我的信任,沒能保護好我的利益。
實在沒有必要。
且不說林姨是綜藝導演不是財務總監,就說我來不是爲了她,留亦不是爲了她,我們之間根本不存在信任問題。
這件事,我通過電話彙報給母親,即使不委屈,能獲得幾句安慰,何樂而不爲?
母親聽完,卻道:“我早預料到了。”
她說:“我提醒過你。”
是了,回國第二天,她問我想要多少工資,而我只討了一幅畫。
“就當花錢買教訓,你對親近的人全無防備,私人情感和工作事宜混成一團,”母親徐徐嘆道,“因私損公你不會上心,可長此以往,難保你不會被原則傷到人情。就像演員,入戲太深,容易迷失自我。”
我受到訓誡,竟感到有些高興,難怪常言道吃虧是福。
同樣一段話,我發給了穆皓炎。
他隔了近兩個小時纔回複道:到底是小孩子。
我問:什麼意思?
穆皓炎:需要人保護的小孩子。
我心頭一突,將這段對話截圖保存下來,看他還有臉說我不適合土味情話。
今日收穫頗豐,我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傍晚,顧安前來接我時甚至贈了他一個笑顏。
顧安穿了一套黑色西服,表情侷促,替我拉開車門時手都在抖。
我好心問他緊張什麼。
他眼睛看着後視鏡,苦哈哈道:“少爺,我第一次開這麼貴的車,去那麼高檔的地方,你得給我點時間適應適應。”
我笑他多慮:“你跟着喬叔,有的是機會適應。”
顧安戰戰兢兢地握着方向盤,好好一輛跑車開成了老爺車,沒有一點速度與激情。我瞧着車要是蹭掉一塊漆,恐怕比刮他一層皮更痛苦。
“別怕,有保險,撞壞了也不要你賠。”我試圖讓他放鬆。
顧安深吸一口氣,開得更穩了。
我:“……”
行吧,安全第一。
抵達會所,泊車小弟上前接鑰匙,顧安求助地望向我,攥緊了手不敢遞出去。我遞給小弟兩張小費,自顧自地邁開腿,隨顧安原地糾結。
大堂經理親自站在門口迎接,畢恭畢敬地送我至頂樓,走廊兩側候着六名貌美的侍者,他們垂手而立好似精緻的人偶。
我推開門,寬敞的包間裡坐了四個人,三男一女。
男的都是同鄉會成員,女的十分面善,想必正是寧小姐。
荀彬聽到開門聲,舉起酒杯,笑道:“我就說Ian會掐點到,你們願賭服輸啊。”
柯元愷一口悶掉杯中的香檳,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
“還是荀少面子大,請得動我們神秘主義的小少爺。”
荀彬與我對上視線,酒杯在手中轉了轉,意有所指地說:“是寧小姐面子大。”
我不喝酒,按鈴叫侍者送了一杯果汁。
柯元愷嗤笑:“一年不見,許少風采依舊。”
我道:“彼此彼此。”
柯元愷:“哈。”
承鴻搖頭:“你們倆幼稚不幼稚,美女在場也不裝裝樣子。”
寧雅白笑笑:“不用在意我。”
她和我心中的女強人形象不太一樣,既不強勢也不濃豔,五官清秀,姿態嫺靜,說是想認識我卻並不熱情,不說話時簡直毫無存在感。
“相親”變成了校友會,而寧雅白只是一個透明的旁觀者。
酒過三巡,話題扯到了東南西北。
柯元愷紅着臉拽開衣領,大聲抱怨道:“我爸不回家,我媽又在家裡鬧,有什麼好鬧的,不就是私生子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花點錢打發掉不就好了。”
承鴻覷了覷我的臉色,見我神色如常,方勸慰道:“上一代的閒事少管,他們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柯元愷嘟囔:“誰想管啊,還不是我媽整天在我耳邊唸叨遺產,得虧我爸身子骨硬朗,不然早晚被她咒死。”
荀彬拿起桌上的電子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薄霧,瀰漫着一股巧克力的氣味。
英挺的眉峰一挑,他勾起薄脣,剛正的臉龐泛出一絲邪氣。
“Ian怎麼想?”
我父親在外面養了幾個小情人,於圈中不是什麼秘密。
“我想……”我托起下巴,“這回的煙味比上次好聞。”
荀彬的眼睛蒙在煙霧中,晦暗不明,他說:“那就好,我特意爲你換的。”
柯元愷小狗似的抻着脖子在空中嗅來嗅去:“我說哪來的膩味,荀彬你真夠偏心的。”
“Ian年紀最小,我自然偏心他。”荀彬一副好哥哥樣。
柯元愷咋舌:“我要吐了。”
承鴻推開他的酒杯:“要吐吐你杯子裡。”
柯元愷比了箇中指:“去你大爺!”
承鴻笑吟吟地轉向我:“綜藝順利嗎,你想進來玩玩,我公司大門隨時爲你打開。”
他們承家涉足娛樂產業最深,我若沒記錯,穆皓炎籤的就是鴻雁娛樂。
“我要籤也是籤我母親的工作室。”我說。
承鴻笑容不減,意味深長道:“你母親的工作室是不錯,但論俊男美女,還是我這邊多。”
我不着痕跡地看過去:“穆皓炎是你們公司的?”
“他在節目裡刁難你了?”承鴻問。
“沒有,”我說,“到處都是他的廣告,看得我視覺疲勞了。”
“你放心,他紅不了多久。”承鴻不以爲意。
“你們公司要破產了?”我真誠發問。
“噗哈哈哈!”
柯元愷笑岔了氣。
承鴻無奈地看着我:“感謝你的關心,公司撐得住。”
是合約問題,穆皓炎合約僅剩一年,條款沒談攏,多半不會續約,鴻雁娛樂與其高價養着他,不如榨乾他的剩餘價值,再捧一個流量小生出來。
“我們現在給他接的活都是快餐,等他出去人氣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到時再壓他一頭,放幾個黑料,他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承鴻眯起眼睛,壓低了聲音。
“你要想玩他恐怕得再等一等,我……”
“夠了,”荀彬出聲打斷他,“我叫你們來可不是讓你們教壞Ian的,別把髒水帶進來。”
承鴻舉起雙手:“我的錯,易恩弟弟一個藝術家不適合我們骯髒的娛樂產業。”
我聽着意興闌珊,我母親是“骯髒”環境裡密不可分的一員,但我得了一個許姓就彷彿同她割裂開來了。
“可怕,”柯元愷抱住胳膊,“瞧瞧你的老父親嘴臉,以後你要是有了孩子那還了得。”
荀彬說:“我有了孩子第一個把你拉進黑名單。”
柯元愷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哈哈大笑。
我吃了幾口菜,喝了半杯果汁,想起桌上還有一個人,偏頭望去。
寧雅白碰到我的目光,微笑着喝了一口酒,然後不勝酒力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提前告辭。
我緊接着站起身:“我送你。”
寧雅白臉色坨紅:“麻煩了。”
柯元愷起鬨地發出噓聲,承鴻但笑不語。
荀彬叼着菸嘴,幽深的目光掃過我們,在巧克力的氣味中,開口道:“路上小心。”
我送寧雅白出了會所,她在晚風中眼神清明,留下四個字“有緣再見”,瀟灑地上了副駕。
紅色的超跑轟鳴一聲,劃破黑夜。
顧安匆匆忙忙地跑出來,梳的一絲不苟的頭髮亂了些許,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彎着腰說:“少爺你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我思索着說:“應該僱個司機。”
顧安拍胸脯保證:“我沒喝酒。”
我白了他一眼,邁開腳。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