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穆皓炎發了條信息:你在做什麼
他回的依舊很慢:工作,你該睡了。
我感到好奇,穆皓炎察覺到了嗎,他正被資本拋棄的事實。
回到公寓的第三天,物流公司漂洋過海地送來了我看中的那副畫,並在我的指揮下小心翼翼地掛在了客廳的牆壁上。
畫的作者是瑞典籍新銳畫家,作品靈感來自《麥田裡的守望者》。
長方形的畫框中,破舊的稻草人孤獨地站在懸崖邊,他的面前不是金燦燦的麥穗而是一座座窄小的墓碑——那些他沒捉住的孩子們長眠於此,再也無法肆意奔跑。
我站在運輸工的摺疊梯上,親手在牆頂安裝了一盞橙色的小燈,聚光而下,如同初升的朝陽,點亮了灰白的十字架。
這是我送給稻草人的禮物,一片了無生機的麥田。
處理畫作,用了我半天的時間,中午顧安爲我送來打包的飯菜,激動地告訴我第一期預告已上架,三分鐘的花絮裡我佔了一分半,成功圈到無數顏粉,連帶着母親年輕時的照片都上了熱搜。
我對此興致缺缺,回了一個“哦”,用以結束對話。
顧安猶在興頭上,把我的冷漠當做迴應,語速飛快地說:“我的手機都要被打爆了,全都在找我打探少爺接下來的動向。”
“你可以告訴他們我接下來的動向就是出國,短期內不會再回來。”我說。
顧安想了想,問道:“少爺你要不要開個官方賬號?”
我淡淡道:“顧哥,我不是你的藝人。”
顧安靜默了一瞬,說:“對不起。”
我說:“沒有下次。”
他高漲的情緒迅速跌落下去,肢體變得僵硬,對我的態度退回到了初見時分,拘謹而生疏。
顧安的變化我看在眼裡,並放任自流。
我和他的關係同盈冷沒有區別,臨時組建,早晚分道揚鑣,不需要投入過多感情,也不用花心思維護,做好分內的事,完成工作,足夠了。
他不再多言,安靜地等我用完餐,收拾了桌子,帶着垃圾告辭。
下午荀彬來電約我出去看展,他用“你該多出去走走,近兩年國內進步很大”打動了我。
他開了一輛銀灰色的轎車來接我,打扮隨意,並不張揚。
我來開車門坐到副駕,問道:“其他人呢?”
“就我們倆個,不願意?”荀彬餘光瞥向我。
我說:“不願意,能停車嗎?”
他笑了一聲:“他們倆個一聽是正兒八經的攝影展,全部推脫有事。”
我問:“還有不正經的展覽?”
“你不用瞭解。”荀彬說。
他對我的態度確實挺奇怪的,柯元愷笑他想當爹不無道理,荀彬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但總是以保護者的姿態出現,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
我不由問道:“你是母親的影迷?”
荀彬轉動方向盤,拐了個彎:“我不看黏糊糊的文藝片。”
我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你連攝影展都看了。”
“說實話吧。”
荀彬伸手去開車前櫃似乎是在找煙,不過一拉開又關上了。
“展覽是Melody主辦的,我媽叫我去捧場。”
我豁然開朗。
我指出:“你媽叫你去相親,你就給我介紹寧小姐,還帶我到相親現場。我做了什麼錯事,令你產生了報復心理?”
“怎麼能說是報復,”荀彬薄脣翕動,“我們這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不管怎麼說,我上了賊車。
展覽辦在一座先鋒藝術館裡,門口豎着攝影師簡介,某某某,獲獎無數,專供於《地理》雜誌,下面列了一長串的榮譽稱號。
由於是開幕式,會展外來了不少媒體,他們一見到我就像螞蟻遇到了糖漿,一窩蜂地涌過來,不僅我嚇了一跳,荀彬也吃了一驚。他挽起袖子,屈尊降貴地充當保鏢的角色,把我罩在身後,高聲叫來安保。
閃光燈一刻不停,我擋着眼睛縮在荀彬的身後,一直走進了會館裡纔算舒口氣。
荀彬拉扯間形象頗爲狼狽,他理了理衣服,看向我:“在我不知道時候成了大畫家?”
我揚起下巴:“別忘了我是影后的兒子。”
荀彬咧出一口白牙:“不道聲謝嗎?”
我替他把袖子卷下來:“自作自孽。”
《小寶貝大明星》預告剛出媒體們就能認出我,我是沒想到,不過荀彬挑今天帶我來是他活該。
荀彬低頭盯着我的指尖,表情古怪:“是我自作自孽。”
他陷入自己的情緒裡,一時間沒有說話。
我繞過他走進長廊,放大了數倍的照片不規則地排列着,由黑白步入彩色,山河湖泊,滄海桑田,萬丈高樓,平地而起,確實值得一看。
我慢慢走到底,途中幾次有人想上前搭訕,悉數被荀彬攔下來了。攔不下來的就是展會的女主人了。
Melody攜着寧雅白,兩位漂亮女士,婷婷嫋嫋地走過來。
“我說外面怎麼那麼熱鬧,原來是大明星來了。”Melody朝我拋了個媚眼。
我立刻扭頭看向荀彬,見他臉上的驚訝不似作僞,才勉強相信他不是故意安排雙人相親。
寧雅白伸出右手,是一個男性見面禮:“這麼快就見面了,我們果然有緣。”
我握住她的手,掌心一碰便收回來:“太迷信容易被騙。”
寧雅白麪帶淺笑:“得看騙子是誰。”
Melody自然地挽住荀彬的胳膊,嬌聲道今日攝影師本人在場,如果我們有興趣,可以由她引見。
荀彬抽出胳膊,冷淡道:“你有朋友要招待,我們不便打擾,等Ian瀏覽完就離開。”
Melody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捂着嘴說:“不會吧,你連女人的醋都吃?”
荀彬不管她如何挽留,態度強硬,當真走個過場,酒水都沒喝就帶着我離開了,走的是員工專用通道。
上了車,他看我拉下安全帶,忽然開口道:“你明天要錄節目,不然我不會選在今天。”
“娛樂圈不適合你,”荀彬接着道,“你安心學習,畢業後回來開個畫廊,我給你介紹幾個畫商經紀人,虧不了。”
我不想多個爸,於是岔開了話題。
“你父母對你的婚事太過着急了吧。”
他指尖點着方向盤說:“爺爺身體不太好,我畢業就得訂婚沖喜,未婚妻人選無外那麼幾家。”
我簡直聽到了天方夜譚。
他家酒店全是西式裝修,年輕一輩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做起事來竟然如此迂腐。
荀彬倒是習以爲常:“左右都是聯姻,理由不重要。”
“也是。”我喃喃。
他們幾家的父母都是商業聯姻,強強結合,也就我父親離經叛道,年輕時貪戀母親的美色,苦追多年,力排衆議,方抱得美人歸。
只不過他愛我母親是深愛,不是唯愛。
荀彬送我到公寓樓下:“不請我進去坐坐?”
我問:“你在追求我嗎?”
“不是,”他強調道,“當然不是。”
我被他緊繃的樣子弄得發笑:“精力留給你的未婚妻吧,再見。”
他的目光很沉:“再見。”
等我上了樓,走到房間裡,拉開窗簾往下望去,荀彬還在那裡,依着車門吞雲吐霧。
我認得他手中的電子煙,巧克力味的。
他一定很喜歡我,可惜他更喜歡荀家大少爺的身份,一如我的父親。
可以給你愛,卻給不了你唯一。
我合上窗簾,拿起手機,點開與穆皓炎的會話窗口,斟酌着打下一行字——
我遇到的不是別人,不是過去的你,不是未來的你,就是此刻的你。至於是什麼把你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樣,不重要。真的你,假的你,都是你。
他許久沒有回覆,連“正在輸入中”都看不到。
我等了一會兒,又追了一條:滿分嗎?
他隔了五分鐘回過來:六十。
穆皓炎:投機取巧,避重就輕,勝在獨特。
我握着手機,得意地笑了。
獨特,獨一無二,與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