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穆皓炎打斷了她。
“小恩條件這麼好,說不準早瞞着家裡交了女朋友,褚哥你的紅線怕是沒有用武之地了。”
林姨神色稍緩,向竇康打了個手勢,錄製繼續。
竇康馬上接口道:“完了,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弟弟有女朋友了。”
穆皓炎做出無辜的表情:“我只說可能。”
褚濱海恢復了熟絡的態度,大聲道:“別怕,你媽要是不同意,叔給你站臺,成年人談戀愛有啥稀奇。”
他們預備幾句話揭過這茬,熟料吃得滿嘴油光的童童語出驚人。
“我也有女朋友!兩個!”
“嚯喲,”竇康笑得眼睛都擠沒了,“看不出來你是個小渣男。”
童童果斷出賣友軍:“爸爸說他也是交了兩個女朋友才遇到媽媽的。”
“怎麼就喂起狗糧來了呢。”竇康表情誇張,三言兩語把氣氛炒熱了回去。
場外的侯導仍不放心,不停朝我做收聲的手勢。
沒多久,他就假借麥克風收聲有問題,將我單獨叫了出來。
裝模作樣地調着麥,侯導小聲叮囑道:“雖然我們後期會剪輯,但是現場人多口雜,這個圈子裡沒有秘密,只有壓下來和壓不下的新聞,你沒經過專業訓練,很容易說錯話,以後得三思而後行,寧可不說,不能說錯,大不了就用情商低的人設。”
我說:“你們不是要爆點嗎?”
他失笑:“怎麼可能把節目的存亡系在你一個圈外人身上,別把我們看扁了,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小夥子還嫩着呢。”
侯導理了理我的衣領,在我肩上一拍。
“行了,回去吧。”
我頗爲意外,對他有了新的認識,或許我敷衍的態度他早已察覺,只是保留了意見。林姨同樣,沒有干擾過我散漫的行爲,沒有提出過多餘的要求。
於我而言,《小寶貝大明星》的收視率甚至不如穆皓炎的一個回眸重要,於他們而言卻是三十幾人共同的心血。
從某種角度來說,盈冷比我敬業許多。
“發什麼呆?”侯導張開五指在我眼前揮了揮。
我聳肩:“忽然發現你工作挺認真。”
侯導無語:“我一直很認真。”
我戴着“調好”的麥回去,蕊蕊已經吃成了小花貓,正在雙手捧着金黃的麪包片像小倉鼠一樣啃來啃去。
穆皓炎將半塊黃油投入烤盤,發出刺激唾液的嘶啦聲,裹着蛋液的麪包片煎得外酥裡嫩。
這就是今晚的主食。
嘉賓們發揮創意,各有各的吃法,褚濱海蘸中午剩下的辣椒醬,俞佳瑞夾着煎蛋改良成三明治,竇康往上面滴蜂蜜……
“天啦,穆帥你不開美食節目天理難容!”
“肉烤的油而不膩,簡直要融化在嘴裡了。”
“唔,減肥的事交給明天,今天吃到賺到。”
“……”
我聽他們吹捧得那麼高,期望值拔升,咬下一口剛上盤的炭烤生蠔,眉頭微蹙,細細品味。
着實是……一般。
我用筷子夾起生蠔,仔細打量,又學着褚濱海的吃法,蘸上一點調味料。
再吃一口……仍是一般。
不難吃,可也絕非大廚水平,就是個普通的野營燒烤。
另外四人誇得那般真情實感,我都分不清他們是爲了做效果,還是真的很久沒吃烤肉了。
穆皓炎見我沉默不語,主動CUE我。
“小恩喜歡嗎?”
我的回答自然是:“喜歡。”
穆皓炎手一頓,發覺他的問題有點曖昧,接着問了一句:“你更喜歡海鮮還是紅肉?”
我答:“差不多。”
話聊到這,走到了盡頭。
穆皓炎非常自然地轉移話題,停下手中的活計,抽出幾張紙巾,輕柔地擦掉蕊蕊臉上的油污。
“慢慢吃,彆着急。”
蕊蕊晃着小腿說:“皓炎哥哥,你到我家做飯可以嗎?”
我替穆皓炎說不好。
蕊蕊搖頭:“小恩你要學會分享,哥哥不是你一個人的,是大家的。”
小丫頭整天想着教我做事,看來是我太寵着她了。
我倏地低下頭,嗷嗚一口,咬掉她半片面包。
“那我們倆先分享。”我含糊不清地說。
蕊蕊彷彿被施展了定身術,直愣愣地瞧着手中殘留的麪包屑,然後猛地擡頭看向穆皓炎。
一切盡在不言中。
穆皓炎略略一挑眉,抱起了胳膊,用譴責的目光看着我。
蕊蕊有樣學樣地抱起胳膊,肉肉的短胳膊纏不到一起去,一路下滑,成了一個肚子疼的經典POSE。
穆皓炎不怒自威:“小恩。”
蕊蕊捂住肚子狐假虎威:“小恩!”
我淡然自若:“有事嗎?”
穆皓炎就這麼保持着冷硬的表情,遞給我兩張抽紙:“嘴角粘上番茄醬了。”
我和蕊蕊同時面露詫異。
我不相信穆皓炎紙都送到面前了,居然不肯幫我擦。
蕊蕊不相信她百般信任的皓炎哥哥居然雷聲大雨點小,就這麼教訓完了。
穆皓炎嘴角一彎,破了功,又成了親善陽光的鄰家暖男。
“你和蕊蕊果然很像。”他說。
我嗤之以鼻。
蕊蕊一個小學人精,喜歡誰就學誰,跟他難道就不像了嗎。
小朋友們吃飽喝足,沒一會兒便犯困,睡眼朦朧的在監護人懷中下班。
而現場的工作人員沒散,機器沒關,燒烤攤也沒歇業。
褚濱海興高采烈地從冰箱裡拿出他的冰鎮啤酒,沒喝兩口,就已滿面紅光了。
兩位女嘉賓,俞佳瑞爽快地喝了一杯,盈冷推說她是易醉體質只抿了一口。
我母親爲防水腫,在下午四點過後輕易不飲水,而此時已過八點。
穆皓炎倒是大口灌冰啤,但他一直在引褚濱海說話,而褚濱海一開口,他就擺出一副受益匪淺的模樣,實際上沒喝兩杯。
竇康是唯一一個實打實喝酒的人,坐在我旁邊,打了個酒嗝。
我不着痕跡地偏過頭去,計劃尋個機會離席,最好能把穆皓炎捎走,我們約好了明早看日出,我沒忘,他便不許忘。
竇康微醺之下,鼻頭通紅,痛飲一杯後,忽然握住我的手,略帶愁苦地說:“弟弟你會不會覺得我這麼大個人還咋咋呼呼,很沒見識?這就是哥哥的工作啊,我得不停做誇張的反應才能生存下來,我就是靠引人發笑爲爸媽換上大房子的。”
他一改白日裡的嬉皮笑臉,醉得判若兩人,直把自己眼淚說下來。
我感到莫名其妙,他要訴苦也不該來找我,我們真真是交淺言深,我自認也不是個善解人意的形象。
我確實不理解他,他同樣不理解我,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原本就是互不想通的,何必強求。
我下意識地察看穆皓炎的反應,只見他和褚濱海好似感同身受,神色憂傷地喝酒嘆氣,默默聽着竇康大吐苦水。
那一剎那,我忽然醒悟了,竇康不是醉得認不出人,而是他根本就不是在同我說話,他說話的對象,是我背後的攝像機。
其餘幾人具是綜藝老手,怎可能打斷他的“酒後吐真言”。
如此一想,他選我正是源於我們不熟,我一個生人最易代表觀衆視角。
所以,我和穆皓炎一樣,只要聽就夠了。
他戲演完了,自然會收場。
竇康大着舌頭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按照標準答案,我回一句“不是”,演出完美落幕,進入下一章節。
但餘光瞄着打手勢的侯導,回他:“是。”
“嗝!”竇康身子一震,打了個響嗝。
我端起汽水,透明的玻璃杯沿滲出水汽,潤溼了指下的肌膚。
我敬竇康一杯:“竇哥你很可笑,我想去看你的演出。”
褚濱海一拍大腿:“易恩,不是叔說你。你中文得好好學,那叫好笑、幽默,可笑不是這麼用的。”
我順着褚濱海的意思,道:“中文不好學。”
穆皓炎接道:“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是不好學。”
我腦筋一轉,揪住他的話頭:“我教你英文,你教我中文。”
眼瞅話題着往我想要的地方發展,主人公竇康重重一吸鼻子,乾嚎道:“你來線下,哥給你終身VIP免票。”
旁觀多時的俞佳瑞出聲道:“不能厚此薄彼啊,不帶你們幾個男人拉幫結夥的。”
竇康豪氣沖天:“你們全部免票!”
俞佳瑞作勢要他立字據:“你明天醒酒了可別裝失憶哦。”
竇康立刻捂住頭,痛苦呻、吟,手抖得拿不動筆。
俞佳瑞大喇喇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看着我們說:“鐵公雞一隻,提到錢就清醒了。”
盈冷維持好女人形象,爲他倒了一杯白開水。
我超額完成任務,拍拍膝蓋,轉身告辭。
經過穆皓炎身後時,我用溼漉漉的食指在他脖子上一撓,然後溜之大吉。
穆皓炎不負我的重望,不像昨天打牌那般晚歸,約莫一個小時就進了屋子。
我剛洗完澡,正坐在沙發上擦頭。
他身上煙燻味未散,肉香蓋住清淡的香水味,令人食慾大振。
即使沒有吃到嘴,但我敢保證,穆皓炎本人絕對比他的燒烤美味。
穆皓炎說:“我先去洗澡。”
我道:“不用。”
他沒問我爲什麼不用,斜倚着衣櫃,站在離我一米的位置。
“袁哥跟你說了什麼,能叫你變得這麼乖。”
我尋思着好孩子理應獲得獎勵,於是自我修飾:“他沒說什麼,是我想明白了,我的工作就是配合你們工作。”
穆皓炎神色莫辨:“你能這麼想,相當了不起。”
我再接再厲,預備現學現賣,套用竇康的路數,深度剖析心路歷程,把我“成長”路上的大功臣頒給穆皓炎。
惱人的是,計劃剛起了個頭,侯導就來敲門。
他顯然擅自攬走了我賦予穆皓炎的光榮頭銜,自詡爲我的領航員,我那個險些當衆出櫃的危機,完美地藉着“可笑”梗圓成了中文不大好,不僅得以保留,還能作爲剪輯點騙取話題。
“我給你豎個新人設,現在觀衆就喜歡看真香現場,”侯導眉飛色舞地爲我規劃藍圖,“你來個公子哥變形記,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變成乖巧懂事的單純少年。”
侯導說:“明天你別瞎晃悠了,我多給你安排點活,你先去雞圈取雞蛋,再去菜園摘蔬菜,吃完飯主動洗碗,到時候後期一包裝,我給你配個‘儘管再生疏,仍舊努力爲團隊奉獻力量’的字幕,保準你圈粉。”
我聽完之後,誠摯表示,不若我們時光倒轉,回到最初。
侯導不懂我的心思。
我開誠佈公地講:“不通人情,不食人間煙火的設定更適合我,我決定專注於這條路線。”
被人黑幾句又不會掉塊肉,做苦力活可是既髒且累,我選擇光說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