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反應同網上大風向一樣, 懷疑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炒作,我甚至考慮過是承鴻那頭放出來的假新聞,但當我問過顧安之後, 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說穆皓炎的傷勢比想象中嚴重, 可能壓迫了神經, 原本定好的電影演出極可能黃掉, 我母親那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由於穆皓炎與原來的經紀公司基本等於撕破了臉, 根本沒用公關團隊站出來,只有他的助理幫忙阻攔記者,偷拍的病房照配上各種版本的謠言傳的滿天飛。
甚至一度有網民以爲穆皓炎猝死了。
我趕回國的時候, 顧安告訴我穆皓炎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他的小區門口蹲滿了記者, 叫我喬裝一下再過去。
記者們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帶着□□短炮, 張開血盆大口,恨不得飲幹穆皓炎身上的最後一滴血。
我看到最新一條關於穆皓炎的新聞, 是小區內的其他住戶抱怨,穆皓炎引來的記者嚴重影響了他們的正常生活,最後報道新聞的記者還煞有其事的呼籲粉絲理智追星。
滑天下之大稽。
我一下車,就被無數話筒包圍,他們七嘴八舌地大聲問我特意從國外趕來, 是不是穆皓炎真的病危了。
顧安拼命地喊“無可奉告”, 然而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隱形人。
我瞧着那一張張因興奮而擴張的鼻孔, 感到一陣噁心。娛樂圈到底有什麼好, 值得母親與穆皓炎義無反顧地沉淪其中。
其中有幾個聰明的記者試圖用溫情攻勢套我的話, 什麼粉絲們都很關心他的身體狀況,大家很想知道綜藝殺青後我們有沒有經常聯繫之類的。
顧安拼命向我打眼色, 示意我趕緊進去。
我冷着臉推開一個快要懟到我下巴的話筒,開口道:“我們感情一直很好。”
衆人靜默了一秒,隨即愈發激動起來,問題不停地向我砸來。
顧安重重地一拍腦門,投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然而那一刻,我就是想告訴全世界,我們的關係不一般。
如同油鍋中滴下一滴水,我在爆沸聲中擠進小區。我有穆皓炎的鑰匙,後面的路就走得很順暢了。
當門打開,我以爲我會看到一個頭發剃光,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人,事實卻大爲出乎意料。
穆皓炎靠坐在沙發上,後腦勺綁了快紗布,右手打着點滴,人看起來瘦弱了不少,面容也較爲蒼白,眼神卻仍舊清澈有力。
一股憤怒頓時涌上心頭。
外面病危通知都發了幾十張了,他在這裡歲月靜好,我千里迢迢趕回來是爲了什麼,爲了看他一場大型真人秀表演嗎?
我幾乎想立刻轉身離開,卻被他輕飄飄一句“真好,你來了”給生生絆了下來。
“好什麼,給你增加話題度嗎?”
我插着胳膊站在原地,假裝不曾看到他希望我坐下的眼神。
穆皓炎假模假樣地虛弱一笑:“我沒把握留住你,知道你出國後,我很怕你不會回來。”
我可不信,若是怕,怎麼會幾日來連一條信息都沒有。
穆皓炎偏過頭輕聲道:“辛苦了,今天你先回去吧。”
我這時才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穆皓炎的貼身小助理。
那位給我送過很多次小竈的助理猶豫了一下,最後下定決心般看着我說:“穆哥是真的昏迷了一天,醫生建議他住院觀察,因爲醫院裡騷擾的記者太多了不得已才搬回來的。”
穆皓炎加重了語氣道:“回去吧。”
小助理固執地看着我道:“穆哥身體需要靜養,請你好好照顧他。”
我與他對視了一會兒,轉向穆皓炎道:“你該給他加錢。”
穆皓炎笑道:“你說得對。”
小助理忙慌張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的好意哥都明白,”穆皓炎溫聲道,“謝謝你。”
小助理喉口一哽,眼圈霎時紅了,低着頭重重一吸鼻子,匆匆拿上自己的揹包:“那、那我明天再來。”
穆皓炎說:“嗯。”
忠心的員工暫時離開了,我慢慢走到穆皓炎身旁坐下,竟有種久違的感覺。
“你的公司徹底拋棄你了。”
“我知道。”
“我母親也準備棄用你。”
“可以理解。”
我張開五指在他眼前揮了揮。
“你沒有失明之類的後遺症嗎?”
他微微一笑,繼而用沒有針頭的那隻手着捉住我。
“我都不知道,你的想象力那麼豐富。”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一點點擠進他指間的縫隙,把那當中的距離填滿,令兩隻手密不可分的交錯在一起。
我說:“你就當休年假吧,我養你。”
他胸口震了震,笑得渾身打顫。
我正色道:“請護工沒問題,別指望我親手照顧你,最多幫你倒杯水。”
於是,穆皓炎笑得更厲害了,前仰後合間牽動了點滴,臉便皺成一團。
當天晚上,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他說:“聽說你找了個小明星?”
我糾正他:“大明星。”
他無所謂道:“注意安全,年紀輕輕別染病。”
和我預料中的回覆一模一樣。
說不到兩句我們便結束了通訊,穆皓炎攬住我的肩膀問我要不要和蕊蕊聊聊天。
我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穆皓炎給蕊蕊媽媽播去視訊通話,那頭一接起來就能聽到蕊蕊的尖叫,緊接着就屏幕裡就出現了一張肉乎乎的笑臉。
蕊蕊這些天胖了不少,不停地問我“小恩你明天來我家玩嗎”,蕊蕊媽從旁解釋,她收到了粉絲送的公主裙,一直嚷着穿給我們看。
我們被迫聽蕊蕊循環唱了五遍“Do you want to build a snowman”。
她一張嘴,我就說“NO”,蕊蕊立刻板住臉說“NO,NO”,穆皓炎非要拆我的臺說“YES”。
我對穆皓炎說,我知道我父母爲什麼不想養小孩了。
穆皓炎聽完,抱着我的頭響亮地啵了一口我的腦門。
“我想,”他眼睛清亮地說,“我想養。”
我伸手捏住他的嘴:“可惜你養不了。”
他眨眨眼,緩緩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重死了。
半個月後。
《最後的守墓人》演職人員名單公佈,上面沒有穆皓炎的名字。
網絡自然是激起了千層浪,但是很快,更大的事件壓住了它的熱度。
穆皓炎公開發布律師函,狀告原公司的種種違約行爲,要求立即解除合約關係,並索賠經濟損失。
這期間我收到了不少荀彬的信息,他甚至給我寄了份文件袋。
他試圖向我證明穆皓炎並非表面上那般簡單,就連此次受傷都是他自導自演的一齣戲,一來在解約官司之前先一步獲得公衆的同情心,二來用苦肉計騙我回國。
文件袋挺厚的,我拆開來直接分批送往碎紙機。
我和穆皓炎之間的樂趣,由不得他人來打攪。
穆皓炎的解約風波持續了三個月,最終以私下調解,和平解約落幕。
當網民們都以爲他會簽約我母親的工作室時,穆皓炎出乎意料地跳槽到了老對頭家。
鴻雁娛樂不停地發通稿黑他忘恩負義,穆皓炎不爲所動,全面恢復工作,接下了一部鉅額投資商業片男主角。
於此同時,我收到了寧雅白婚禮的邀請,可惜男方並非柯元愷,不然一定更有趣。
酒宴上所有人都祝她百年好合,唯獨我祝她如願以償。
寧雅白聽了哈哈大笑,朝我眨眨眼道:“沒能打動你,太可惜了。”
我說:“過幾年,我若後悔了,你會爲我離婚嗎。”
“過幾年不行,”寧雅白說,“我們婚前協議籤的十五年,許少你再多考慮十年。”
我與她欣然碰杯。
那之後沒多久,荀彬也傳出了訂婚的消息。
他已經不再提我和穆皓炎的事情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又回到了學校時的前後輩。
作爲訂婚禮物,我送了他一幅畫。
荀彬依舊抽着那根電子煙,只是噴出來的不再是巧克力的氣味了。
他眼睛看着打包的工人們,懶洋洋地對我說:“你畢業想開畫廊隨時找我。”
我說:“這幅畫我畫了三個禮拜。”
“是嗎,”荀彬吐了口白霧,“我不懂這些。”
他確實不懂。
我笑了笑:“我送你的不是畫,是時間。”
三個禮拜,對着荀彬的照片,只想着他,爲他作畫的時間。
荀彬的指尖一顫,電子煙掉落在地,一路滾到了牆角。
他難以置信地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表情複雜地再度看向被包裹起來的畫框。
“你變了不少。”
我說:“還行。”
工人打包完畢,助理前來問荀彬是否可以運回去了。
荀彬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後槽牙緊了緊,視線似乎穿過了保護膜在重新審視那副畫。
助理耐心地等待着老闆的指令。
然後,我聽見荀彬用平淡的語氣說道:“找個地方燒了它。”
助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低頭道:“是。”
荀彬這輩子唯一的反叛就是喜歡我。
如今,他終於親手修正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