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離開前,李聞溪偷眼瞥了下林泳思桌案上的文件,沒看到昨日的那種一張單宣紙,她不敢造次,告辭走了。
林泳思擡頭望着她的背影,奇怪,是他的錯覺嗎?總感覺今日的李聞溪有些過於拘謹。
大約是他太敏感了吧。林泳思不由笑着搖了搖頭。他最近查案辦事,都喜歡叫李聞溪做記錄,是因爲與她在一起時,覺得放鬆。
自小他接觸到的人大概可以分爲兩種。
一種是與他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他們或是他的長輩親戚,或是紀凌雲這樣的天之驕子。
他與他們相處時,要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端着所謂世家的體面,很是累得慌。
但凡他有一點出格之處,便很快就會有人教育他,如此如此有失身份。長年累月薰陶下來,禮儀是深入骨髓了沒錯,但與禮儀一同深入的,還有厭煩。
什麼狗屁規矩,大多數都是折騰人的存在。
另一種則是身份地位均不如他之人,要麼有求於他,要麼妄想攀附,這一大類人的成分比較複雜,從下級官吏,家裡的僕從,到街邊偶遇的百姓,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
他們仰視他,羨慕他,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低,無端奉承於他,把他誇成天上有地下無的絕世好人,只爲求一點利益。
但李聞溪卻是個例外,似乎在她的意識裡,自己是需要認真對待的上官,但也僅此而已。哪怕自己給了他這份工作,解救他於經濟困難的水火,他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阿諛奉承。
平等,對,就是平等,林泳思喜歡這種感覺,有一個人,不論身份地位,能與你平等相交,實是難能可貴。
可今天卻又不一樣,剛纔李聞溪的小心翼翼從何而來?自己可是做了什麼事,讓他害怕了?
薛叢理今天還是悶悶不樂心事重重的樣子,李聞溪回來後,看到他坐在位子前整整一個時辰了,筆上蘸的墨都快乾了,還一個字都沒落下,她翻了個白眼,重重咳嗽一聲。
“你這死丫頭,故意嚇我幹嘛?”薛叢理扔掉被墨跡毀了的紙,有些無奈地抱怨。
“舅父大人,您現在抄錄的,是一份戶籍名冊,今天要不寫完送回,恐怕明兒典籍官便要告你一狀,到時候捱了訓斥,別怕我沒提醒你。”
薛叢理心虛地低下頭,終於開始老老實實幹活,連午飯都沒去吃,終於趕在放衙之前抄完。
李聞溪跟着姜少問去庫房盤點,也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放衙,纔在大門口與薛叢理匯合,直言明日說什麼也不跟姜少問搭夥計幹活了。
這位慣會偷奸耍滑的,跟他組隊就意味着自己得一個人完成大部分工作,指望不上他一點。
這不,一進庫房,姜少問就跟看守衙役套近乎去了,聊得興起,幾人還泡了壺茶,抓了把栗子。
留下李聞溪對庫房並不熟悉,問他們又顧不上回答,只得一個人多辛苦跑來跑去尋對應的物品,在庫房裡生生練了個長跑。
鑑於薛叢理心情還未平復,爲避免昨日暮食的經歷再重複,他們今天買的現成的飯菜,路過劉妤的攤位時,這一位沒臉沒皮的,還陰陽他們不來買她的小菜。
順便說一句,仗着一張好看的臉,最近她還真做成了不少縣衙中人的生意,他們樂得花些小錢博美人一笑,可能的情況下再摸摸小手吃口嫩豆腐。
於是拌菜西施的名頭逐漸傳開,大家紛紛圍觀美人,很是讓劉妤的小攤火了起來,以前管她管得緊的彭氏,在每日有進項的情況下,竟開始睜隻眼閉隻眼,對她也和顏悅色得多了。
也因此,劉妤覺得自己又支棱了起來,日子眼看着就好起來了。
她認識了那麼多衙役書吏,有身份背景比李聞溪強上不少的,眼界得到拓展,有更好的選擇,自然下意識反感拒絕過她的人。
李聞溪一笑置之,名門千金,落魄至此,一半是時代變遷的偶然,一半是自己作死的必然。她何必跟個真小人一般見識。
大街上此時正好有輛頗顯寒酸的馬車經過,前面的車伕滿面風霜,拉車的馬匹也顯得有氣無力。
此時正好內裡坐着的人掀開了窗簾,探出大半張臉質問車伕:“怎的走得這麼慢?還要多久才能到?”
那車伕本身疲憊得要命,再加上這一趟出車連個定錢都沒收到,要去的又是淮安城一等一的權貴之家,這又老又醜的婦人到底能不能出得起車費都還不好說。
萬一他被涮了,這就是個想去打秋風的潑皮,再被人打出來,他要如何是好?
耽誤兩日時光送她,一路上人吃馬喂,開銷不小,自己當初怎麼就被她給忽悠了,聽信了她的鬼話,同意不收定錢了呢?
兩日的相處下來,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老婦了,明明窮酸得要死,每日吃些幹餅充飢,身上的衣服也打了補丁,說話卻總有股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
老婦態度不好,他心裡有火,態度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催催催,催命啊!我連你一文錢定錢都沒收到,趕了這麼遠的路,馬兒連把好料都沒吃上,哪來的勁跑?”
“再說了,這裡是淮安大街,內城範圍,在這奔馬,你長了幾個腦袋夠砍嗎?”
老婦哪裡會服軟,冷哼一聲:“還不是你的馬太劣,才一百里路,就要走上兩天,我看你就是想多掙我的車資!”
“你現在能拿出錢來,我打對摺都心甘情願,你倒是拿啊!”
老婦將簾子放下,開始裝死,一句話也不跟車伕說了,車伕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路邊,李聞溪在第一眼看到這老婦時,就躲在了薛叢理的身後,而薛叢理則側過身去,微微擋住了自己的臉。
他皺了皺眉頭,趕緊拉着李聞溪回了家。
直到關上院門,兩人才鬆了口氣,他們對視一眼,都隱隱感覺到了幾分山雨欲來之氣。
家裡只有薛銜一人在,方士祺一早就出去了,說想再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找旁的工作。
薛叢理打發走了薛銜,對李聞溪鄭重的說:“有一事,不能再瞞着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