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衆人批判大梁這個短命王朝之際,堂內的板子已經噼裡啪啦地落了下來,三人一開始還生生忍着,從迎春開始,慘叫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二十板子下去,體質最差的迎春已經臉白如紙,氣若游絲,眼見着不行了。
“真要打死人了啊!”有圍觀羣衆發出陣陣驚呼,他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年輕生命即將消逝,心驚不已,對府衙更添懼怕。
“娘誒,以後就是冤死也不敢告狀了,不然狀沒告下來,一條小命怕是不保。”
迎春在第二十八板子時徹底斷了氣,被當場打死。
“大人,死了一個。”有人向顧儀德彙報。
“嗯。”簡簡單單一個嗯字,沒說停手,底下人意會,繼續行刑。
眼看着杜建平也要不行,被打得直翻白眼,上官絲毫沒有讓他們停手的意思,這是要將三人全都打死?外面可還有幾十雙眼睛盯着呢,上官莫不是糊塗了?
衆目睽睽,將告狀者都打死,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杜建平眼瞅着也要不行,他拼盡全力嚷出一句:“山陽縣誤判案件,想置無辜人於死地,草民前來投案自告,卻又要被生生打死,這天底下還有王法嗎?中山王大人,您快來看看您的子民啊!”
剛喊完,便氣絕身亡。
此時四十板子尚未打完,只剩下個江二還在苟延殘喘,命懸一線。
高高舉起的厚重板子又要落下之際,終於行刑的差役受不了了。
他將板子直接扔掉,高喊着:“大人,您身居高位,一點愛民如子之心都沒有嗎?剛剛便暗暗支會我們,要將三名告狀之人全部打死。”
“我等是在衙門裡做得久了,知道打板子如何看起來傷勢不重卻能要人命,但這三人有罪,卻也不應由小人生生打死啊!”
“懲治他們自有國法,而不是濫用私刑,小人雖不是什麼高尚之人,卻也再下不去手了!”
“大人,您治小人的罪吧,小人不打了!”
他話說的又快又急,聲音也洪亮得很,外面圍觀百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下,全場譁然!
“乖乖,常聽人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今兒也算是開了眼了啊!”
“這裡面的門道,咱們外人不知曉,還以爲打板子都一樣,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原來咱們的命,既不由我,也不由天,而是由這行刑之人的手法,和當官的的意思啊!”
“咱們老百姓的命如草芥嗎?說打死就打死?王法從來不是用的,而是擺來看的,對人家官老爺來說,王法就是個工具,怎麼說怎麼用都有理!”
“大家可看真切了,這衙門啊,滿門上都寫着吃人!”
“大家快散了吧,萬一聚在門口旁觀,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也有罪,被抓去打板子可怎麼是好?”
人羣七嘴八舌,議論聲此起彼伏,漸成燎原之勢。
“天災不斷,糧價飛漲,我等生存本就艱難,如今還指望着中山王爲咱們平定這天下,換來太平日子,現在看來,無論換了誰當家,咱們都沒個活路,既如此,我等爲何還要擁護他?”
這番言論就有些殺人誅心了,顧儀德聽見後暗道不妙,這是有人在人羣中渾水摸魚帶節奏啊!
怕不是哪個敵對勢力派來的細作?
他剛想下令先將當堂反水的衙役抓了,再把人羣中鬧事的人揪出來,只聽一聲驚呼:“啊!”
剛剛當堂反水的衙役撞柱自盡了,只留下一句:“大人,小的有罪,不勞大人動手的,小的問心無愧!”
血順着柱子流下來,那抹鮮血,刺痛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明明昨日還一起喝酒吹牛的同僚,轉眼間橫屍當場,怎能不叫其他人心寒。
與堂外的嘈雜相比,堂內沉默得有些窒息,誰也沒有開口,只有江二在輕聲呻吟着。四周矗立的衙役心裡在想什麼,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顧儀德心猛得一沉,全身似乎都被凍住了。
此時此刻,如果他再不知道,自己是中了歹人的毒計了,他也枉做了這許多年的官。
身爲官場老油條,他被人算計得死死的。
趁着自己外出、對城內發生之事不瞭解之際,突然蹦出來個疑似另有內情的冤假錯案,他第一反應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壓便壓下來。
這也是爲官的最基本原則,官場上除了政敵死對頭,會抓住對方的小辮子,趁他病要他命,其他人,哪怕並不熟悉,也會留三分薄面。
誰知道以後自己會用到誰,積攢點人情沒毛病。
更何況事涉山陽縣,那可是林泳思的地盤,於自己有恩之人,他肯定第一時間是想幫忙遮掩的。
於是乎尋個明面上說得過去的藉口,先弄死這三個人,然後一推六二五,熬刑不過死了的,只能算他們自己倒黴,與己何干?
如此死無對證,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謂冤假錯案了。
然而他忽略了,既有人設局,怎會讓他安穩打死幾人,就此天下太平。
於是便有了杜建平臨死前喊出的話,句句都在引着百姓往陰謀論上想,這是第一步棋。
然後便是行刑的衙役突然反水,好似良心發現,將顧儀德架上火架,用自己的性命保證,他上去輕易下不來。
最後,躲在人羣裡化裝成普通百姓的人開始瘋狂帶節奏,一定要把中山王也拖下水。
你不是總立一個愛民如子的人設嗎?那我便讓百姓看看,你手下的官員是如何草菅人命的。
至此,一個用四條人命做餌料的毒計便實施完成了。
顧儀德坐在堂上,目光緩緩從衙役的臉上劃過,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內有跟着他多年的衙役寒了心,外有不知內情的百姓被人煽動,影響之壞,恐怕不是簡單罷官就能了結的。
他嘆息一聲,顧家能不能保全,全看此事能不能善了。
“來人,將江二帶下去,好生醫治,至於其他人,收殮厚葬吧。”他匆匆忙忙地退了堂,直奔山陽而去。
這個局,困住的不止有他,還有林泳思,一個處理不好,林家可能都跟着倒黴。
該死的,杜府一個商賈,到底藏着什麼貓膩,出個命案,居然攀扯上這諸多人,還有人處心積慮在背後算計,所圖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