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宅子牆高院深,雕樑畫角,別具匠心。假山池沼,移步一現。瞧上一眼便能看出宅子的主人在佈局擺設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我現在住的碧落軒就在蘇彌的舒合院裡,與他書房僅有一牆之隔。我來了的這半個月,他便一直宿在書房中,美其名曰:便於我日夜守着他。我對一笑而過,此不置一詞。
院子裡的假山邊種了一下片湘妃竹和不同種類的牡丹,更有許多我都叫不上名的珍稀花草散播在曲廊下,柱欄間,目之所及,花葉相映,心曠神怡。
此時正是牡丹盛開的季節,深紅淺絳,大如盤口的花兒綻放在青翠的葉叢中,兀自妖嬈,美麗不可方物。
如此春光大好,惠風和煦。我和蘇彌坐在海棠樹下,一邊閒聊一邊執着棋子對弈。旁邊有丫鬟小廝端茶送水,照顧妥帖,日子過得好不悠閒自在。
不過我在這裡似乎被不是很受待見,不少丫鬟揹着我經常聚在一起嚼舌根,說什麼:“那個叫暮雪的女子也不知是什麼來路,竟然就被少爺帶回了舒合院,老爺遣人來問,少爺也不肯說,只是草草將他打發了回去。我瞧少爺約莫是被那女子施了什麼媚術給迷住了,竟然連往日常去的漫煙樓都不去了,獨獨留在院子裡陪那女妖精……”說我是女妖精,這還是好聽,更不入耳的直接說我是狐狸精,美人蛇,畫皮鬼……專門勾搭相貌俊美的男子吸**氣云云。叫我這個活了五萬多歲的老神仙聽了,都忍不住歎爲觀止。
雖說是揹着我,也時常有意無意的顯出幾分對我的嫌惡,或者有些丫鬟直接就擺了臭臉給我看。我瞧了覺得甚是有趣,這一番景象在天界可是少見得很呢。天界的仙婢們大多少言寡語,安守本分,不會擺弄是非,萬萬沒有凡間的丫鬟小廝這般活脫的性情……
“暮雪,你爲何無故發笑?”蘇彌食指與中指一併,探入檀木製成的棋盒中捏出一枚色澤溫潤的月白棋子,舉到顎下卻不落子,微微皺眉看着我。
我方纔想得出神,竟不覺彎起了嘴角,不想被蘇彌瞧見,是以如此發問。
“想笑自然便笑了。”我也捏起一枚黑玉棋子,笑望着他,胡亂的搪塞,“沒有什麼爲何。”
蘇彌聽罷,將棋子一扔,竟耍氣了性子來:“不玩了……你若是不說,便不玩了。”
我頭疼扶額,笑了笑沒奈何道:“阿彌,你可是堂堂蘇家的大少爺,怎的還鬧孩子的脾氣的?也不怕被丫鬟下人們瞧見了,說道出去。”
“嘴巴長在他們自個身上,他們愛怎麼說道隨他們去,與我何干。再說……”蘇彌不以爲然的挑了一挑眉,“本少爺在外面早已聲名狼藉,再壞還能壞到哪去?”
他這話說得狷狂傲慢,卻也不無道理。我被結結實實的堵到了,半響說不出話來。蘇彌倔脾氣一上來,哼了一聲,不理會我,倒頭就在軟榻上睡下。
我在一旁搬弄着那一盤殘局,想等他睡着了以後,再進他的靈識探上一回。前幾日在蘇家別院的涼亭裡,蘇彌醒來突然對我說了那麼一句,害我以爲是西宸的魂魄對我有了感應,喜得差點沒落淚。結果下一刻,蘇彌就露出惡作劇得逞的嘴臉,笑着勾着我的下巴道:“你莫不是已經再此等候本少爺幾個輪迴了?”說完也不等我反應過來,又把我從座椅上拉起道:“既然你說是來保護本少爺的,那就日夜守候在本少爺身邊吧……說不準哪天本少爺動了心,便應了你的滿腔深情。”
我當時十分肯定的想,這絕無可能是西宸的魂魄覺醒的跡象。不過我還是順從的跟他回了蘇宅,能取的他信任的如此絕佳的機會,我怎能眼睜睜的放過。
蘇彌也不是真的睏倦了想睡一睡,躺在榻上時不時掀起眼皮看我。我見了也不拆穿他,照樣面色從容的擺弄着棋盤上的玉質棋子。
如此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有兩個丫鬟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汁奉了上來,在蘇彌面前停住,細聲細氣道:“少爺,該喝藥了。”
我遠遠的就聞到了苦蔘的氣味,心知這碗藥定是苦的要命,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起初蘇彌不應,閉着眼睛裝熟睡,但那兩個丫鬟不依不饒,這個一句“少爺”,那個一句“少爺”,只把蘇彌逼得沒有安寧。我也不是頭一回見他耍性子不願喝藥,抿着脣角坐在一旁,不動聲色。
“把藥放在桌上,本少爺等涼些再喝。你們都下去吧。”蘇彌懶懶散散的爬起來,旁邊的丫鬟立馬用軟墊子替他墊在後背,給他靠着。
“這……”送藥的那兩個丫鬟爲難了,對望一眼,跪了下來,齊聲道:“老爺夫人吩咐,一定要親眼瞧着少爺您喝下去……少爺,您莫要爲難奴婢。”
“本少爺說讓你們下去,你們沒聽見麼?”蘇彌語調緩緩,聲音卻是冷的。直把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鬟嚇得一個哆嗦。
兩個丫鬟齊聲拜倒,顫聲道:“奴婢不敢!……只是……”
“下去!通通都給本少爺滾下去!”蘇彌惱了,驀地站起來,一把將紅漆托盤上的那碗藥汁抹了出去。瓷碗碎裂,黧黑的藥汁撒了一地,空氣中滿是藥草的辛苦之味。
兩個丫鬟不敢再激怒蘇彌, 收拾了藥碗的碎片,戰戰兢兢的退了下去。
蘇彌的臉慘白如雪,回頭指着另外兩個站在軟榻旁伺候他的丫鬟,低吼道:“沒聽到本少爺說通通都滾下去麼?你們還站在這裡做什麼?……滾啊——”
我見那兩個丫鬟也被他趕走了,不慌不忙的起身,打算到外頭去轉一圈,等他蘇大少爺火氣消了再回來。
“暮雪,你不準走!”蘇彌上前一把扯住我的手腕,“不得本少爺允許,你一步也不準離開!”
我轉過身看着他,笑了笑:“少爺,不是你說讓我們通通滾下去的麼?”
“我……沒說你。”蘇彌扣着我的手腕不鬆手,聲音柔了幾分,“你和她們,不一樣。”
我無奈的嘆口氣,望着地上灑開的藥汁道:“不想喝藥也別糟蹋了這麼精貴的藥材……你可知道,你這碗藥裡花了銀子夠尋常百姓一家人歡天喜地的過一個年了。”
蘇彌靜靜的看了我半響,正要開口說話,一口黑血就從他的嘴裡噴涌出來。顯然剛纔他那一動氣,又傷着心肺了。
我有些急了,若是他的這副身體壞到不能用,那西宸的魂魄就無處安置,醒來的機會就更小了。只是他的陽壽已盡,憑着藥石根本起不來抑制軀體毀壞效用,只能渡些靈力給他,減緩肉體敗壞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