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很靜,樹林裡沒有一點聲音。月光也靜靜的,照着蜿蜒的小路。
雙飛擡頭看了一眼前面,又垂下頭,拖着已經失去知覺的腿慢慢往前挪。再拐過一個彎,就可以上到大路上去了。
從來沒有覺得這段路這麼長,這麼冷,就像多年來他一個人默默的堅持和孤獨。
步子已經越來越沉重,他的生命,就是這樣被別人使用和揮霍,想保也保不住。
路兩邊垂下樹木的陰影,那裡面應該也隱藏着蟠龍山莊的影衛,但他們此刻絕不會出手去幫助昔日的同僚。
他們只會在黑暗中面無表情的看着,早已麻木生死。
終於拐過那道彎,雙飛卻呆住了。
小路的盡頭,薛凌風一身白衣,冷得像天邊的月亮一樣無聲的站在那裡。
怎麼辦?他完全沒有料到薛凌風會在這麼冷的晚上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該怎麼辦?
雙飛覺得自己的思維完全已經運轉不起來了。按理說,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走過去,跪在主人的腳邊,然後說“謝謝主人賜罰”。如果主人覺得滿意就算懲罰結束,如果覺得還不夠,怎麼爬回來的就再怎麼爬回刑堂去繼續。
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先於他的思維在往後退了——即使他腦子不清醒了,早上的事情還記憶猶新,自己能滾就滾,他不想礙他的眼。
搖晃的腳步,一步,兩步,退到第三步,薛凌風已經走到他面前來了。他不敢再退,只好停下來站着。
良久,兩個人只是默不作聲,彼此隔着一步的距離。
薛凌風的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目光定在他的影衛身上。看着他渾身是傷,用手腕壓着膝蓋,低着頭,彎着腰,狼狽不堪地站在他面前,壓抑的喘息。
“對不……起”,僵持好久,他的影衛終於開口了,哆嗦着道歉,“我走錯路了。”
說完,他便拖着一條腿艱難的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他拼命加快步子,似乎是想走得快一些,速度快不了多少,整個身體卻顯得更加搖晃不穩。
雙飛好不容易挪了三步,薛凌風一步就追上去了,拉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拽了回來。
“想去哪?嗯?”
硬邦邦的聲音,沒感情,沒溫度,對那些猙獰的傷口似乎也視而不見。
雙飛被薛凌風這麼猛地一拽,根本不可能再站穩,差點栽了個跟頭。薛凌風看着他的影衛在他面前撲騰了半天,好不容易纔撐着腿站起來,勉強吐出個字:“沒……”
薛凌風沒再說話,轉過身,拽着雙飛的手腕往前走。雙飛跟不上他的步子,一直被拖得跌跌撞撞。
兩人又是一路無語的回到薛凌風的後宮。爲了不驚動那些女人,薛凌風拖着他的影衛從後門進的屋。
屋裡亮着燈,王三老頭正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的擺玩着手裡的玉勢。
暖爐已經生起來很久了,屋子裡暖融融的。木枷和鐵架也準備到位,唯獨就欠一個男人了。
薛凌風踢開門,拖了雙飛進去,他一鬆手,雙飛直接跪倒在地上。王三看到他們兩個,騰的站起來,再看到地上的男人,嘴巴立刻長得大大的,但只是驚恐的“啊,啊”了兩聲,就被薛凌風用眼睛瞪了出去。
屋裡,忽然連空氣都變得安靜了。
薛凌風把人趕走了,自己就徑直到桌邊坐下來,一聲不吭,頭也不回。雙飛躺在他身後的地上,微微蜷縮着身體,一動不動。
燭影獨自搖曳。
薛凌風呆呆的坐了一會,忽然用手枕着頭伏了下去。過了好久才擡起頭來,眼睛卻是紅的。
他終於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影衛,然後走過去把他抱了起來,放在牀上。
他的影衛安靜得沒點聲音,好像已經睡着了。
薛凌風從櫃子裡拿出一些藥,然後挪了個板凳過來牀邊,擡起雙飛的手,一點點的把藥倒進他的傷處。
最好的創傷藥用起來並不會讓傷口產生疼痛,反而能有鎮痛的奇效。他的影衛真的睡着了,卻在夢中把緊皺的眉慢慢鬆開來。
“雙飛,你知道嗎?”
薛凌風忽然開口,對着已沒有反應的影衛自言自語,眼圈又紅起來,“我是有娘子的,我的娘子非常好。那些女人我都不要,我這輩子只愛他一個人,永遠都愛。但是……但是他不要我了,他走了,他去哪裡了?我怎麼等……他都不回來,我想他。”
“我就想他回來……”
男人似乎再也剋制不住,伏在牀邊低聲哭泣起來。
但是他卻不記得他的樣子了,不記得他的名字,他就只記得他愛他,很愛很愛,他抱着他的感覺,死了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