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牆壁上的火把換過了三次,掌刑的老頭兒終於在那莊嚴宣佈,日落西山了。
“雙飛,太陽落山了。”
這是告訴他,要受刑了嗎?
隨着那一聲吆喝,刑堂裡其他幾個年輕力壯的人開始行動起來。唯一沒動的就是雙飛,還是像早上那樣跪着,削直的背,溼淋淋的頭髮和身體。
他微微擡頭,很好,他的眼睛連正前方那個巨大的惡鬼頭像都看不清了。
不一會兒,幾個年輕的打手從一個側門裡用一個小木推車推出八個一模一樣的盒子,沉黑的檀木,都沒上鎖,在小木車上一字排開,停在雙飛面前。
這玩意有一個自由自在的名字,叫“八仙過海”。凡是到了太陽下山還沒有等到主人處罰的指令,就都用這個來完事。
每個盒子裡放的刑具都不一樣,能造成的痛苦和傷害也不一樣。受刑的人就點兵點將似的隨便挑一個,盒子裡放的是什麼,自然就一會被伺候什麼。
當然,盒子的順序是打亂的,誰也不知道打開之後會是什麼,“天堂”還是地獄,全在隨手一指了。
“雙飛,挑一個吧。”
老頭兒拿了一個手帕過來,替他擦了一下臉上的水。
怎麼挑?看都看不清,“第一個。”
隨便吧,疼起來能有多少分別?
“拶子。”
老頭兒很慎重的宣佈結果。於是,其他的七位“仙人”仍是坐在小木推車上,被請到一邊看戲去了。
“雙飛,你沒試過這個吧。”
老頭兒拿起盒子裡的布條將那副鐵杉木的褐紅色拶子來回擦拭了一下,“這個不算苦,你運氣還是蠻好的。”
盒子裡不光有刑具,還有一隻香。按規矩,夾上的時候同時也把香點燃,要等香燃盡了,才能鬆開。
“一會就完了。”
老頭兒過來扶住雙飛的肩膀,另外走過來兩個人,擡起他的手,把那副拶子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拉線向兩邊繃緊的時候,雙飛把頭埋進手臂之間。
一如既往的,他受刑的時候只要還有神智就不會出聲。
但是,十指連心,一痛起來就是直絞心臟。
刑堂裡沒別的聲音了,只有拶子裡的拉線不斷向兩邊拉伸時刺耳的“嘎吱”聲,而骨頭裂掉的聲音,只有雙飛自己能聽得見。
掌刑的老頭兒的手還是壓在雙飛肩上,以防萬一他受不住了忽然動起來,說不定直接就把手指扯斷了。
他發現雙飛在抖,便拍了拍他肩膀,他想給他擦汗,但是這個男人的頭始終沒有擡起來。
拉到什麼程度,拉到多少力度,這也是有嚴格規定的,拉滿了就可以點香。
“雙飛,點香了。”
老頭兒伏在雙飛的耳邊說了一聲,而拶子裡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從此就廢了。
既便如此,這個男人還是沒有出一聲。
“雙飛,疼就喊出來吧,沒事的。”
良久,這個男人只是艱難的搖了搖頭。
沒了武功,一切都只能硬抗。難怪歐陽玉說過他不能再受刑了,痛起來的時候,他身體裡的那些毒和舊傷就像沸水一樣在身體裡洶涌,毀滅一切般的吞噬他的生命。
一縷血跡順着雙飛的嘴角滑下來,滴進鋪在地上的玄鐵鎖鏈裡,就試試吧,看看這具身體,還能剩下多少時間。
受刑,就是在一種痛苦裡昏過去,然後又在另一種痛苦裡醒過來,周而復始的過程。
在蟠龍山莊的刑堂裡,受刑的人一旦昏迷,是一定要馬上就弄醒的,否則刑戒的目的也就達不到了。
香燒了一半,人已經是第二次昏過去。
剛剛歇下來的鞭子立刻又招呼上去,那已經不再挺直,毫無力度的背上已被撕裂出一條一條外翻着的傷口。
鞭子裡面攪了鋼絲進去,一鞭抽下來,皮肉外翻,鮮血淋淋。
但人始終不見醒來。
沒辦法,行刑的人擡來一桶鹽水。醒不來就用鹽水潑吧,只要沒死,一般被潑過的都能醒。
一桶鹽水,便對着那一道道猙獰的傷口,傾瀉而下。
終於再也受不了,受刑的人如同驚嚇到的獸類一般,瘋狂的抽搐起來,不自覺的就去拔套在拶子裡的手。
拶子拉得這麼緊,就這樣拔還不得被拔斷了?
幾個人立刻圍上去把雙飛按住。
可是男人還是在拼命動,似乎想從這具身體裡掙扎出來,但似乎因爲受到了外力的鉗制,始終不能擺脫,原本只是痛哼的呻吟也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呼。
掌刑的老頭兒手足無措,退到一邊,讓那幾個身強力壯的去壓了。他從沒見過這個男人這麼痛苦過,神經越堅強的人,崩潰的時候就越徹底。
後面整個過程這個男人其實都算不上清醒,他一直在掙扎,而其他人也盡心盡力的按着他。
老頭兒縮在一邊,都不敢正眼去看。受刑的他看過很多,但惟獨對這個男人,他懷有同情,也說不上爲什麼。在看到他眼底的虛弱,明明已經沒有力氣了,卻還是被這股劇痛逼得一次一次拼盡力氣掙扎的時候,他深深爲他嘆了一口氣。
香上的最後一點火光終於熄滅了,一縷灰色的香灰從香頭上落下來,無聲的摔進香爐裡。
拶子撤下去的時候,掌刑的老頭兒才靠過來。他接過那副血跡斑斑的拶子擦乾淨,重新放回盒子裡。
八仙又被咕嚕咕嚕的推回那扇小側門裡了。
刑堂的大門又打開來,外面已經漆黑一片,穿堂的冷風又幽幽的吹起來,因爲已經入夜,更帶了幾分冷氣。
男人一個人跪坐在那裡,垂着頭,那雙手,已經腫得有原來的兩倍大。
這樣的刑具,其實和他經歷過的相比,真的算不得什麼,他卻昏過去了三次。這隻能說明,這具身體,已然是極限。
掌刑的老頭扶雙飛站起來的時候,他第一次沒有用冷漠去拒絕。因爲他自己根本站不起,他看了老頭一眼,算是感激。
老頭兒看着雙飛一個人步履蹣跚走進黑暗中的孤獨背影,嘆息的搖了搖頭。他忽然想起來影衛的結局也是如此,孤獨一人,永沉黑暗。
時間,所剩無幾。
夜裡清冷的空氣灌進他的肺時,雙飛感覺自己的血液已經無法再讓它們溫暖起來。
山路彎曲,緩緩的在月色下延伸。
路很漫長,但是他的生命卻像一隻已經離弦的箭,呼嘯着奔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