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出去，讓我靜一靜。”
皇帝按着太陽穴，閉着眼吩咐。
林安等從善而流。
他們離開寢殿後，侍衛爲皇帝關上門。
皇帝身上有隨時監測其身體狀態的鍊金物品，短時間的獨處並不虞出事。
皇帝寢殿外有一個更大的廊廳，銜接多條走廊和四個偏廳，身着深色絨面貴族常服的撒克遜正站在廊廳中一個偏廳的門口，他身後的偏廳門口半掩，地面有影子晃動，隱隱傳出話語聲。
林安遠遠一打眼看去，有一瞬間，幾乎錯覺站在那裡的是奧丁，眼中複雜之色一閃而逝。
唐吉坷德大師走過去，拍拍撒克遜的肩膀，對他說了句什麼話，隨後撒克遜看向林安。
因爲皇帝的緣故，林安和撒克遜也算習慣了對方的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但私下依舊沒有什麼交往。
林安勾起一個應酬式的微笑，對其點點頭，正要如過去幾天一樣擦身而過，右手肘忽然被抓住。
“請等一下。”
林安停步回頭，平靜地看一眼胳膊上那隻套着白手套的男性大手，淡淡道：
“如果我想，這隻手現在已經廢了——我假設，您還沒忘記我是一個法師？”
“我沒忘。”
撒克遜並未收回手，但聲音很低，似乎並不想引起身後偏廳內的人注意，“我想和你私下談談。”
“那麼我建議您該撤換掉您的魔法顧問。爲他沒有充分警告您，隨意觸碰一個正式法師的後果——我認爲，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
在這個時機，林安壓根不想和撒克遜有任何私人談話，以免被皇帝以爲她對撒克遜做了什麼誤導或撩撥。
淡藍的電火花閃過，林安用了個戲法，讓尊貴的未來皇太孫殿下感受一下電流通過*的麻痹快感。
抓在林安胳膊上的那隻手。果然立即縮了回去。
撒克遜神情微沉。
“你是在躲避我嗎？”
他索性換了稱謂。
大概急於促成這場私下談話。他頓了頓，“那麼我們交換好了，你會對我的消息感興趣的。”
“哦？”
林安若有所思地覷他一眼。
她當然很容易分辨得出對方語言的真假。撒克遜說出上句話的情緒相當肯定，於是林安改了主意，皮笑肉不笑：
“好吧，既然您堅持。”
他們避開眼線。走過幾條迴廊，來到一條與皇帝寢殿距離稍遠的偏僻走道。
撒克遜挪動了一幅掛在牆面上十二寸大小的人物畫像的角度。牆壁夾角附近，一個長方形入口出現在林安面前。
“一個比較私密的會客室，在裡面談話的內容不那麼容易外泄。”撒克遜簡潔的解釋了一句，側身擡手。
如果外人能聽到他這句話。就會明白“宮廷裡沒有秘密”是怎麼來的了。
林安笑了笑，走了進去，撒克遜隨後。
密室的門又合上了。
“你的交換籌碼。”
放開感知。目光往四周逡巡，林安眼底異色閃過。也不再保持那種虛僞的社交禮貌。
撒克遜沒料到林安會這麼開門見山，意味古怪地上下打量一眼林安，並未賣關子，直接回答：
“我那位姑母的第二任丈夫，路德維希子爵，他私下購買的私宅裡，安置了幾個情婦。”
路德？
林安心裡一動，面上卻殊無異色，“就這樣？這和我又什麼關係。”
“當然不止如此。”撒克遜道，“據我的人探查，那幾個情婦外表上有個共同特徵，就是黑……”
“如果你要說的只是那麼無聊的事情，那麼我建議，最好還是多費點心到真正該關注的事情上。”
林安打斷他的話，沉下臉，不給撒克遜當面侮辱自己的機會。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但我要說，你猜到的還不是全部。”
撒克遜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態：
“至於是怎麼回事，我建議你還是親自去看看比較好——說實話，從我的立場出發，如果不是這次有求於你，我絕不會將這件事告知。”
林安微蹙眉尖。
撒克遜如此語焉不詳，又如此篤定，她現在真有些不祥的預感。 шωш●T Tκan●￠ ○
不過她神態中並未有分毫流露內心的想法。
“是嗎？希望這件事真有你所說的價值。”
她淡淡道，從容地換了一個坐姿，自然而然流露出優雅的美感：
“時間所剩不多，我想你並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私下交談，那麼，就直說你的目的吧。”
“好吧。”
酷似奧丁的年輕青年移開視線，似乎正在籌措言辭。
“你可能以爲這是一場談判，不過並不是。”
撒克遜的目光移回來，直視林安，鎮定態度背後，似乎潛藏某些複雜的情緒波動：
“我找你，只是要進行一場開誠佈公的談話，關於我們之間懸亙的某些問題。”
林安訝然。
她看向對面那雙年輕而難掩複雜之色的藍眸，聯繫起撒克遜之前充滿矛盾的態度話語，心下對他的目的隱約明白了。
是了，皇太孫殿下並不知道，他被逼迫發下誓言的那天晚上，她也在另一個密室中旁觀了整個過程。
這很可能是皇帝對撒克遜的另一個考驗。
撒克遜相隔幾天之後纔來找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心理上要做這麼大的轉變，他不可避免地需要一些調整時間。
以他們之間所懸亙的那塊心結來說，撒克遜能夠主動踏出這一步，令林安對他刮目相看。
即便有種種障礙。但放棄拜倫而選擇撒克遜，似乎皇帝的眼光並未失誤。
至少在決斷和行動力上，撒克遜此舉堪稱壯士斷腕，已經得了幾分皇帝的厚黑精髓。
“血統的遺傳真是可怕。”
林安突如其來了一句，也不管撒克遜聽不聽得懂：
“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爲你很像你父親，但現在覺得。你更像你的祖父。”
撒克遜眼底流露驚詫。
他也沒想到。纔剛開口，林安似乎已經對他的來意十足瞭然。
這種敏銳讓他有種被剝光的不安全感，又隱隱羞怒。彷彿感到自己心底深藏的矛盾和羞愧，已經被林安看得一清二楚，像被聚光燈照射一樣沒有遮攔。
這可不是撒克遜原本的目的。
就算是他主動和解，但他也從未想過要將自己內心的真實態度完全剖析給林安看。
撒克遜臉色難看。開始懷疑這次談話是不是個錯誤。
他感到節奏已經不在他的掌握，這場談話似乎難以進行下去。
……
“還是太年輕了。被牽着鼻子走。”
皇帝寢殿中，一面銀鏡中倒映出會客室中林安與撒克遜的談話，皇帝平靜地評價。
“殿下畢竟還年輕。”安東尼奧大師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寢殿中。
“安.琳也不過和他同齡。”
“但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一個紫薔薇女爵，”畫像說。“而且很幸運，她身上流着和您一樣的血脈，而且看起來。的確不像對皇權感興趣的樣子。”
“是的，這是唯一比較幸運的地方。”
皇帝嘆息。
“她可能不會願意輔佐撒克遜。但至少，在最關鍵的時候，她並沒有忘記自己身上的血脈。”
“當然，再茂盛蔥嶸的大樹，也不會忘記自己的根。”畫像說。
如果林安在這裡，說不定會笑出聲：
皇帝他們將她來報訊的動機，歸結到血脈上面，未免過於一廂情願。
鏡子中的林安和撒克遜又進行了幾次試探交鋒。
“……她看上去已經覺察到那個房間的問題了。”皇帝沒有漏過林安進門時的若有所思。
“殿下畢竟是臨時起意，準備不足。”
“也對，他能擁有足夠敏銳，從叔祖的態度裡覺察到自身危機，在這麼短時間中，想出用這種方式來對我表態，以作爭取，這份決斷已經很出色。”
皇帝客觀地評價：
“可惜，如果他能做得更好，不讓安.琳覺察到他的意圖，這場談話的效果會更好，一舉兩得。”
“但他並沒有做到這點。”
“這說明他此前還沒有下定決心。”
“這是我最擔憂的一點。”
“朝堂和安.琳，一個代表世俗統治，一個代表世俗之外的力量，在日後的艱難局面中，最多隻能有一個出問題。”
“現在的局面，對撒克遜已經很不利，如果他再不知道爭取，我也只能放棄他。”
……
“……如果你感到羞惱，大可不必。”
林安哂然：
“即便在你的祖父面前，我也沒有隱藏過對你父親，甚至對你祖父的憎惡，所以你也不需要隱藏對我的看法。”
她不等撒克遜說話，就繼續說道：
“我們需要配合，是客觀需求——幸好，法師是不被感情左右的羣體，而皇帝這個職業恰好也是。所以——”
她上身前傾，無形中增強壓迫：
“我對你的要求，只是做好一個皇帝。”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還有，下次再找會談的密室，不要找這麼近的地方——不然我很難說服自己，相信離皇帝寢殿這麼近的地方，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說完，林安優雅地站起身，攏起手，對愣在那裡的撒克遜點了點頭。
“告辭。”
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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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克遜的第一場正戲。
嗯，他是個悲劇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