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的天氣,能暫時耽誤一下面試的行程。
但,顯然並無法持久。
在前幾輪面試中,竭盡全力的方然表現相當出色,亟需人才的“國際商用機器”公司也很想招募這樣一位人才,如果靜待天氣轉好,再安排現場面試,說不定就會被其他IT公司搶先一步。
所以在方然發出電子郵件後,很快,“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的HR部門就有了迴音。
就在費城面試,和正規流程的HR、技術部門參與不一樣,這次,托馬斯*安生將直接與恰好來費城出差的某研發團隊負責人面談。
“肯*湯普森,地址是威廉大街的威斯汀酒店,電話……”
“好的,我會準時到達。”
關閉視頻交流頁面,方然想了想,就開啓瀏覽器、掛載ASA搜索模塊進入工作。
面試地點從夏洛特改到了本地,對他而言,固然是一個有些意料之中的變化,卻也並非意味着全無風險,接下來,除準備面試外,他就需要全面調查威斯汀酒店和周邊地帶,確保這真的是一次臨時約定的面談,而非“同類”設下的陷阱。
在規模龐大的“國際商用機器”,IT人才雲集的地方,會不會潛伏着“同類”呢;
那簡直是一定的。
出於安全角度,或者說,追尋永生者的一種強迫症,在方然眼中,任何行爲都必須事先做風險評估,確保一切盡在掌控,然後才能行動。
而且對“肯*湯普森”,此人的來歷,也最好在見面之前查清楚。
兩天的準備時間,一晃而過,到約定面談的那一天早晨,太陽從層雲之間露出真容,積雪消融殆盡,費城的天氣恢復了晴朗,着裝稍顯正式的年輕人走出大門,坐進預約而來的大型電動旅行車。
從住處到威斯汀酒店,一路上,自動駕駛功能忠實工作,方然則在斷續的思考。
待在大型車輛裡,路途上的安全性是很高,但不代表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一邊思索,一邊還要留神車外的情形,方然看向前方的道路和街景,視線裡,逐漸出現高層建築和高架橋,喧囂城區在漸漸接近,他不自覺的提高警惕,探手到懷裡摸索Glock17的槍柄。
聯邦的大城市,鬧市區,最近這幾年的治安情況並不好。
雖然住在費城近郊,幾乎從不出門,對自己生活其中的這世界,方然還是保有起碼的關注,他很早就注意到這一點,聯邦城市、尤其大城市中的某些區域,治安情況一直在惡化,這種情況之前從未有過。
曾幾何時,在聯邦民衆的記憶裡,大城市的核心區域、鬧市區,是治安最好的地方。
在傳統社會的運行模式裡,治安,是一個需要投入人力、資源來保障的屬性,越大的城市,住房的單位價格越高,有能力在此定居的業主,就相當於經歷過了一次經濟實力的篩選,這些業主大都身價不菲、有體面的工作和收入,既有很高的治安需求,也支付得起相應的高昂代價。
相比之下,位於城市邊緣的交界地帶,房價和配套資源都相對匱乏,人口又頻繁流動、難以管控和排查,治安自然就差。
不僅如此,這種優劣的反差,本身還有進一步自我強化的趨勢。
大城市的房價越高,篩選效應越強,聚集的有錢人就越多,相應的,購買力和崗位需求就越高,越吸引聯邦的年輕人,而新涌入的人口,也要工作,生活,必然帶來新的消費能力和勞動力,進一步刺激了房價的上漲。
相反,原本條件就一般的小城鎮、甚至鄉村,則因“馬太效應”而不斷流失人口,經濟活力下降,愈發留不住人。
這種情形,大約在十年之前,也就是世界經濟陷入衰退的前夜,幾乎達到了頂峰。
回憶危機還沒有爆發的西曆1470年,聯邦的房地產市場,市值衝到了四百七十萬億馬克的歷史最高值,諸如紐約、洛杉磯、舊金山這些大城市的房價,普遍在幾萬、甚至十幾萬馬克一平方米,居住在這些大城市裡的業主們,不論是靠奮鬥、還是單靠投胎,都坐擁幾百萬、甚至幾千萬資產,一個個都變作了成功人士。
只不過這種成功,這種紙面富貴,註定只是暫時絢爛的肥皂泡。
當資產價格被吹上天,標價高高在上、水漲船高,對持有者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但,若這價格並無成交呢。
到某一天,倘若市面上的馬克,能流入房地產市場的現金,總共只有一千萬,同時卻有十套標價一千萬的房產在售,那麼這十套房產的業主,究竟能否一起如願以償、以千萬馬克的標價拿到錢,各位儘可自行想象。
無人接盤,那乾脆不賣就是了,暫時不缺現金的業主或許會這樣想。
然而另一方面,在房價明顯後繼乏力、根本沒有暴漲可能時,持有標價可觀、年化收益率卻只有1.5%的房產,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標價一千萬馬克的資產,每年帶來的150,000馬克收益,只有同規模現金在債券、貨幣基金甚至銀行存款上,所得收益的幾分之一。
但凡賣掉房產、轉而持有現金,每年在資本市場都可無風險獲利5%以上,150,000與500,000的巨大差距,難道大多數業主,真的能視若無睹、就當它不存在德嗎。
不,白癡都能看到,他們又怎會看不見。
即便看得見,仍然選擇了房產、而非現金,無非還是指望房價會進一步上漲。
然後經濟危機降臨,房價垂死掙扎後的暴跌,打破了他們“房產永遠升值”的美夢。
貪婪,或許還有恐懼,矇蔽了人們的雙眼,其實這一切的徵兆,但凡冷靜下來,都並不難在危機降臨之前就看出端倪。
房產,按聯邦當局的表態,暗示,是一種永遠增殖、最值擁有的資產。
然而耐人尋味的是,房產既然如此堅挺,當局的選擇,卻並非大舉買進、長期持有,而是想盡一切辦法,建造數量驚人的房屋,然後再將這些“永遠增殖、最值擁有”的東西,兜售給渴望成交的聯邦民衆。
房產,既然如此美妙;
聯邦當局,既然也有這能力,爲什麼又不自己接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