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席席,也吹散了盛明珠幾日來的鬱郁。
她垂首,小腹也不斷髮出抗議,她拿起筷子,正準備吃上一口,面前卻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擡頭,卻看見柳至然正站在桌子一側,正拘謹的看着自己。因着今日剛見過柳飛池,柳至然算是被牽連,她如今對柳家人並沒什麼好感。
便皺着眉頭,“柳大公子,你有觀望旁人吃東西的癖好麼?”只不過剛說完這句話腹中就飢鳴了一聲,原本氣勢便消了幾分。也不再理柳至然,將餛飩送入口中,只是她沒繼續說話,那柳至然反倒就坐在了她身前。
盛明珠擡眸,“這裡還有許多作爲,你若需要可以往旁處去,我不與旁人搭桌。”
吃了幾口餛飩,又喝了湯。食物與熱湯下肚,也讓她心中的鬱郁少了許多。柳至然看着她,從來見她都是盛裝打扮,明豔非常。此刻卻只是一身簡單的白衣,臉上未着妝容,脣上沾着些鮮湯,少了往日的光鮮亮麗。
卻多了份素簡之美。
“盛三小姐……”,柳至然道,“我今日晌午時便在盛府門口,等了許久也不見你出來……卻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
盛明珠筷子慢慢停了下來,她心知柳家和盛家情況也差不離。柳至然跟柳飛池雖是兄弟兩,她卻也沒什麼好牽連的,柳至然坐在對面時,也沒再說什麼。
“戶部出了事情,盛大人其先被牽連。盛大人在職時素來奉公,我心知不能有那些罪狀。”
柳至然看着盛明珠,“只可惜我位卑職低,現如今被戶部除名,閒賦在家,幫不了你什麼。我聽外界傳信,說是你們要回幷州——若有什麼需要我的,定萬死不辭。”
這些日子賴話聽了許多,甚至盛府中十分親密的人都要與他們拉開關係。好話卻聽的十分少了,便擡眼看着柳至然,終是一笑,“謝謝你。我聽人說,你因在戶部,幫家父說話,才被新任的侍郎免官,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如今官場這般,誰家都遠着我們。”
柳至然垂着頭,半天沉默。許久之後才支支吾吾的,“在下——倒沒想那麼許多,只是是非黑白,身爲官場衆人必要分清,何況小姐還是……”說到這兒便垂着頭,磕磕絆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盛明珠看了他一眼,她昨日見過父親,知道他無礙,又剛纔用了美食,如今心情也好了不好,便撐着下巴,“你說你等了我這般長的時間,應該也沒用過午膳,要吃些嗎?”
柳至然垂着頭,似受寵若驚一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片刻後又有些拘謹的看着盛明珠。她垂頭繼續吃碗裡的餛飩,低頭只看見光潔的額頭,挺翹的瓊鼻,餘脣角沾着些晶亮的水澤。
這攤位平常到了夜裡人素來就少,這攤位的老闆與老闆娘手腳也十分利索,很快又重新呈上了一碗。盛明珠吃罷,用帕子擦了嘴,又看着眼前的柳至然,金枝在後頭伺候着,“剛纔我說的話,柳公子別往心裡去。”
她在獄中聽盛謙說過,柳至然心性品行如何,而且他亦是將他當做心腹培養,便沒什麼好瞞着的,又招手,讓他附耳過來。柳至然微微傾身上前,只聞得一陣輕香,便聽耳旁有人低語。片刻後他才訝然看着盛明珠,“小姐既知道,白日怎麼會?”
柳至然非一個唐突之人,便是白日聽說了她與柳飛池在城牆角那裡起了爭執,又聽人說盛家三房狀況悽慘,不忍看心上人一人難受,所以纔不顧禮儀的在盛家門口晃晃悠悠到現在。
“自然要表現的跟從前一般”,盛明珠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捏着白瓷的勺子喝了口鮮嫩的湯,“若是跟從前不一般,被人看出了端倪。我爹爹這幾日的苦不都全白受了麼?再者也壞了陛下的計劃。”
柳至然聽罷之後卻又道,“侍郎是陛下信任之人,陛下才將如此重要的事情交於侍郎去辦。小姐是侍郎親女,也是侍郎大人心中信任關愛之人,他爲讓小姐安心纔將此事告訴你”,說罷又搖了搖頭,“三小姐,你不該將此事告訴我的”。
倘若他是歹人,這一切又全被有心人聽入了耳中,又當如何。
盛明珠咬着勺子,呆着看了一會兒嚴肅又認真的柳至然,片刻後忍不住破口笑了一聲。月色之下,星光也十分明朗,她一雙眉眼彎着,好似天邊的一道淺月,柳至然胸口微微停滯片刻。
“告訴你就告訴你唄,還生出一大堆道理?”
盛明珠外頭看着他,嘴角還殘存笑意,“正如你剛纔所說的,你也是我信任之人。”倒也不全是因爲這個,盛明珠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很呆,也如父親說的那樣。可他要什麼事兒都不知道,這段時間一直與那些人作對幫着她們,她們自然不會有什麼事兒,可這人就不一定了。
“柳公子,既你已經知道三房沒事,日後若還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出來,也不必管,省的沾染麻煩上身。”
柳至然看着她,片刻後纔有些含糊不清道,“三小姐……我是你信任之人麼?”他何德何能,想到這裡,柳至然連拿着筷子的手都有些無措,又生怕被面前人看出來。
盛明珠只道她說了那麼多,他就記住了一句,才準備說話,又看月色下那人微紅的耳尖。片刻後也不知道想到什麼,便一笑,“你這人……”他就這麼喜歡她麼?
若真全心全意被人喜歡,而那人又不是自己十分討厭之人——
盛明珠扇了扇耳旁的風,剛剛吃過了熱食,她比之前熱了許多。京城最熱鬧的本就是夜市,只可惜這些日子鬧出來的事情多,每到夜裡便有官兵去肅清,夜市沒了之前的繁華,只偶爾有零散幾個人出來。
這餛飩攤是最先的,不久後又出來了幾個攤位,最後便是一個年紀大老漢,手裡擎舉着一大串糖葫蘆,也不吆喝,就在那裡站着。他這是老字號了,從前金枝給盛明珠買過幾回,便見從哪兒不知跑來幾個孩童,很快便散去了許多。
但因着這幾天夜裡人不大出來的緣故,也沒以前銷的那般快。
盛明珠看了幾眼,又覺得嘴巴里沒滋味,少些酸甜的感覺。金枝伺候盛明珠許久了,她一個眼神便知道她想要些什麼,從口袋裡拿出了些散碎銀子,正要等那些小孩散了上去買一個,卻沒想到原先還一口口吃着餛飩的柳家公子,比她速度要快了許多。
心中若有一人,那人一舉一動自然全都在心裡。
柳至然只想着爲她做些什麼,眼瞧她第二次看着這邊,便擠在一羣孩子中間,挑了一支最長的,付了錢之後便鬆了一口氣,捧着什麼寶物一樣往這邊走。盛明珠坐在椅子上,沒動彈。
“三小姐……”柳至然走到她跟前,那糖葫蘆本就是粘手的東西,底下糖漿化開,盛明珠不好去接,他很快從袖中抽出自己的手帕,包好之後才遞給她,“這樣就不會髒到手了。”
盛明珠伸手接過,又看了眼他,又看被人細緻包好的尾部,便一笑,“謝謝”。
不過是串糖葫蘆罷了,卻換來她這樣的笑容,柳至然心中已覺得很值了。
“天色晚了,三小姐,再不回去姨娘該着急了。”金枝在旁邊低聲道,她也非看不出來這柳家少爺存的什麼心思。只是這樣的時候,若傳出來什麼反倒讓人糟心。柳至然有些失落,盛明珠衝他微微福身,“明珠先告辭了。”
金枝撫開轎簾,讓她進去。
柳至然還在後頭站了一會兒,轎子還未曾起來,盛明珠咬了一口,糖葫蘆本就是糖漿熬成了所致,放在嘴裡甜絲絲的,很快就化開,她掀開簾子,又看了眼外頭的人,“日後叫我明珠就好了。”
柳至然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片刻後反應過她說的什麼,驟然便是一喜。
——
這幾日許多朝臣罷朝,因着侍郎的事情。既都罷朝了,魏帝便也給管平放了假,這幾日他閒來無事時,便在書房中寫寫畫畫。如今剛完成一幅山水景緻,還未曾落款,鄭管家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等他落了筆,才端來茶水。
“大人,忙碌許多,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管平接過那茶,卻沒喝,只是放在手裡捧着。旁邊鄭管家替他收了桌上的墨梅圖,又道,“聽說今兒個盛小姐跟柳飛池在城牆角那吵鬧了一通,那柳飛池還威脅她——”鄭管家實在心中急了,眼瞧着府中快有女主子了,他急的心裡都着火了。
可偏偏男主子還是一副不急不緩的安穩現狀。
“我若是那盛小姐,父親出了事兒,又被旁人威脅,恐怕心裡頭不舒服。聽人說往回去走時,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抑鬱呢。”
管平心裡頭知道盛明珠大約瞭解事情,失落一半兒都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