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還落着雪,枯枝垂落地面,發出喑啞的聲音。
宋值臉色沉着,正準備上車,卻聽後頭細微的腳步聲傳來,便向後看。見盛明珠提着裙子趕過來,在冬日彷彿一個冰雪佳人,此刻佳人皺着眉頭,叫了一聲宋二哥。
“明珠,我還有些事,你在府中頑吧。”宋值道。
盛明珠卻走至他身邊,眉眼處有些擔憂,“宋二哥,是宋姐姐……她走了?”
宋值便說道,“你知道她與那人的事。”
盛明珠沉默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宋值原本也只是試探,如今見她承認也不好說什麼,“宋瑜她自以爲成熟,實際卻天真。如今卻爲了一個下人要背棄整個宋家……”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很奇怪,盛明珠說不上來,卻見他要要上馬,“二哥,我也想去。”
宋值皺眉想拒絕,卻又聽她道,“宋姐姐爲人如何你也清楚。她既下定決心走了,又怎麼會被你輕易勸回來,二哥,你帶上我罷?”
宋值只想了一會兒,便使眼色給一旁的下人,將一匹棗紅色的馬駒牽到她身前,“會騎馬嗎?”
盛明珠很快翻身上馬,後頭跟着宋值的下人並不多,畢竟這種事情總越少人知道越好。
“三妹妹,你們要去哪兒?”
盛菲菲扒着後院的門兒,她一路問下人到這裡,卻看見宋值要和盛明珠已經上馬,宋值回身,卻掛念着宋瑜,來不及回答她已經駕馬遠去。盛明珠心知盛菲菲什麼性子,這事兒若被她知道還能得好,“我有個東西想找宋二哥陪我一起買,二姐姐,一會兒你和伯孃先回府罷。”
說完便也跟在了宋值後頭。
盛菲菲憤恨垂頭,她心中只當盛明珠是故意搗亂,就是跟自己不對付。
——
自打宋瑜那事兒傳出來之後,程氏便派人看着她,加上這兩日天氣不好,兩個人走了半個時辰,還未出城。
“小姐,冷了嗎?”
外頭駕馬的是個眉目清晰的年輕人,身材高大。那青灰色的布簾被一雙素白的纖纖細手掀開,露出宋瑜一張瑩潤小臉,她搖了搖頭,又拍了拍離自己近一點的位置,“阿生,你離車廂近一點,外頭冷。”
車廂裡頭出來時候宋生給準備了炭盆子,心知她關心自己,便笑了笑,又將用老了的脖套纏緊,“不冷,小姐,你放下簾子吧。要在明兒早之前趕到下陽城,風大,當心凍着。”
宋生馬車趕得很快,外頭風吹着確實冷,臉上刺骨的冷。宋瑜看着宋生,他在笑,他長相併不算多麼俊秀,老實相吧,只是笑起來頰側有酒窩,便讓人心頭多生了幾分溫暖——他其實不姓宋,後來進了宋家,改了名字。
正想着,卻突然聽見馬嘶鳴一聲,接着陡然停了下來,宋瑜因着慣性差點摔了出來,多虧宋生在外頭扶着,又面帶難色的看着身前幾人。
此刻車馬靜謐,樹靜風止。
宋瑜知道她家二哥是京城享譽盛名的公子哥兒,雪色下衣衫獵獵,與平日裡與她插嘴逗趣兒的樣子不同,到真生了幾分肅穆的感覺,又看着一旁的盛明珠,剛好有陣雪伴着風吹了過來,一股子冷寒的氣息到了喉嚨裡。
宋瑜幾乎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咳嗽,旁邊宋生連忙從轎子裡替她找來藥。
盛明珠踏下了馬鐙子,踩着雪走到宋瑜跟前,又仰頭看着她,“宋姐姐,你一個弱女子,離了家能去哪兒呢,你平日總勸我冷靜,也莫因與伯母幾句言語爭執而衝動行事?”
宋瑜搖了搖頭,“我並非一時衝動。”若是都活在這囚牢裡,一輩子都由着旁人,她覺得很沒意思。
宋值卻也走到她身側,一向溫和的眼裡此刻也泛着冷意,“宋瑜,跟我回去。”
宋值帶着宋府的幾個會武藝的下人,那宋生只是普通人,長得高壯,也不會武功,很快被幾人按住。宋瑜一側幫忙卻怎麼也不能另幾人放手,便紅着眼睛看宋值,“二哥,我總以爲你會理解我的?”
宋值心下便一沉,“瑜兒,二哥從前留戀風塵,或許說了些什麼被你記在心中。可是二哥是男子,男子跟女子總歸不同。你聽二哥的話,咱們回家好嗎?我一定會勸說母親。”
宋瑜搖了搖頭,眼眶還是紅的,不久便有淚順着臉頰流下,“二哥,當你幫我一次,放我走罷,是福是難,都是我自己的。”
盛明珠是想攔着宋瑜,她未曾嘗過情事,自然不理解宋瑜。可她哭的難受,盛明珠便轉過頭,不忍在看。宋瑜又看着一旁被壓着的宋生,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咳,宋值的心就算是鐵打的,可眼前這個是他的同母的妹妹。
“宋瑜,你真不回去?”他又問了一句。
宋瑜點了點頭,“不回去。”
宋值臉色沉了下來,正要說什麼,突然有颯颯的聲音,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之前下了雪,周圍都是漫天雪景,白茫茫一片,便覺得眼前有些黑影出現,忙衝着一旁的幾個下人招手,那些人都是行家,自然察覺出不對勁兒。
宋生被放開,很快走到宋瑜身邊。
幾乎只是片刻,約摸不到二十人數黑衣蒙面的人出現。
迎面拿着箭衝着盛明珠,模樣看不清,髮飾倒像是原先拓跋武士的模樣。宋值知道前些日子九王爺剛與盛謙鬧了不愉快,這個人素來又猖狂,保不齊是不是懷恨在心,便飛快拉着盛明珠上了馬。
一旁宋瑜卻在馬車上,那黑衣來得及,他也只能顧得上一個,便忙衝宋生道,“快駕車帶小姐離開。”
宋生察覺也很快趕車馬車走,行到一半兒卻發現那些人好像只跟着二少爺,心下微微一滯,轎中卻突然有溫軟聲音傳出來,他聽清之後,連忙調轉了馬頭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宋值和盛明珠卻被那些黑衣人緊緊跟着。
人數多,若是隻自己一個宋值倒不至於一路逃。只是跟着個姑娘家,到底怕她受傷,可還未到寬敞的路上,那些黑衣人卻自己先散了,宋值將馬停在原地,又瞧着她一直不說話,只朝一個方向看着,還以爲是受到了驚嚇。
“怎麼回事兒?”
後面宋家的僕人跟了上來,宋值便問道。那幾個人搖了搖頭,“好像都退了。”
宋值只是關心則亂,等想明白了連忙想回頭去找宋瑜,卻聽馬上的盛明珠道,“你若現在回頭,找宋姐姐也找不到了。”
“你早知道?”宋值皺着眉頭,有些忍不住語氣,“剛纔爲什麼不與我說。”
“我也不過剛想明白。”
宋值微微擡頭,看她臉通紅,剛纔一路快馬,髮髻也亂了,又有些後悔剛纔語氣過重,“我先送你回盛家。”
盛明珠垂着頭,片刻後道,“二哥打算如何處理。”
宋瑜此行算的上是離經叛道了,盛明珠總覺得以她性格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情。京裡寶衣華服不好麼?
許是母親和程氏不一樣,也許是她不能理解宋瑜的那個心上人,想到這裡盛明珠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影子,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只能先稱病了。”
已經快到盛府門口,宋值伸手,盛明珠也不扭捏,搭着便下來,“一路受凍了,快些回去吧。”
——
盛菲菲在宋府只覺得吃了一路的委屈,回來時又聽府中門房說看見盛明珠回來,到了自個兒房中又發了一通火。
“你又怎麼了?”
從小嬌養大了,阮氏再累還是上前哄着她,盛菲菲卻不欲跟她說,她心知如今阮氏惦念着什麼,頂多哄着自己,又哪裡會去找盛明珠的麻煩。
“過些日子冬狩的衣物,準備好了嗎?”便隨意找了個話題。
阮氏道,“明日送來,若不合適還有時間改一改。”
冬狩日子在三日之後,剛好也來得及。盛菲菲只是隨意岔開阮氏問話,便沒繼續說,又垂頭看着自己那些首飾,所以說她跟盛明珠天生就合不到一起,她起初剛來京城時便與自己不對付。
如今她如魚得水了,到越發顯得自己寒酸。
盛菲菲拳頭握緊,所以宋瑜願意跟她說話,所以宋值即便與自己說親也要與她在一處說話。是啊,誰會放着一個閣老之女不理而去理一個盛國公家的嫡孫女,名頭聽着響亮,什麼用也沒有。
——
只不過三日而已,過的飛快。
冬狩這一日芸娘是不能去的,因着盛茂沒有官身,自也不能去。盛明珠因着盛謙可以去,而盛菲菲卻是借了盛國公的名兒去了,畢竟也都是親生的孫女,盛國公即便偏疼一個也不能忘了另一個。
都是坐着馬車往圍場那裡趕,往常冬日街面上人都不多,今兒個到出奇,來來往往總有些人。穿着也單薄,盛明珠微微掀開轎簾,隱約聽到幾個百姓訴苦,說日子不好,還沒仔細聽,一股風吹過來又連忙把轎簾放下。
金枝在外頭到聽了個全,面色一時顯得十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