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瑪一個人返回了衛城。
他沒有帶萬穗兒,她的大腦在他們的監控之下,如果她回來,很容易被他們發覺。
一大早,朗瑪從火車站走出來,先去汽車租賃公司租了一輛奇瑞QQ,然後駕駛它直奔九十公里之外的洪通縣。姓端木的人不多,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瘋老頭。
他今年70歲,老伴已經過世,他一個人靠退休金生活。朗瑪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一點都不像瘋子,當時,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褲,正在小院裡打太極拳,旁邊有一隻花母雞,一邊看一邊撲棱翅膀。
他的腦袋非常大。
看見朗瑪之後,他收了勢,問:“你找誰?”
朗瑪說:“我是高玄的朋友。”
老頭立刻說:“噢,你好你好!你是來找高玄的嗎?”
朗瑪說:“不,我找你。”
老頭說:“你有什麼事?”
朗瑪說:“我想問問你,你還在找你兒子嗎?”
老頭的臉色陡然變了,他緊緊盯着朗瑪,一字一頓地說:“他在哪兒?”
朗瑪說:“如果你願意,我帶你去見他。”
老頭突然如臨大敵,他跑進倉房,拿出一根麻梨木柺杖,嘴裡嘟囔道:“我以爲我死前再也找不着他了呢……”
朗瑪瞟了瞟他的柺杖,說:“你想幹什麼?”
老頭說:“我要送他回家!”
朗瑪帶着高玄的爺爺從洪通縣來到衛城,已經黃昏了。
朗瑪去賓館登記了一個房間,把鑰匙交給瘋老頭,然後開車載着他駛向南郊。一路上,瘋老頭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朗瑪從後視鏡中偷偷觀察他,發現他眼中閃出的光越來越不正常了。
來到那個十字架前,兩個人下了車,朗瑪說:“他每天夜裡都從這裡經過,你等他吧。”
瘋老頭似乎嗅到了兒子的氣味,嘴裡開始冒出瘋言瘋語來,朗瑪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了。他不能在此久留,不然,小灰樓很快就會從他的腦電波中捕捉到敵意的信息,那樣的話就前功盡棄了。他駕車繼續朝南駛去。
朗瑪一直在公路上轉來轉去。他不知道結果會怎樣,焦急地等待着。
直到過了午夜,他才小心地返回來,一點點接近了那個十字架。
月亮很大很圓,整個大地明晃晃的。十字架下,躺着一個人,蹲着一個人。朗瑪一陣激動,他不認爲躺着的是父親,蹲着的是兒子,不知道爲什麼,他對那個瘋老頭充滿了信心——他絕對是他兒子的剋星。他尋找這個兒子整整44年,每時每刻都在思考如何殺死他,已經把各種戰術熟記於心。
果然,躺在地上的正是那個撿破爛的端木師傅。他雙眼圓睜,嘴巴微張,額頭流血了,但不多,在月光下是黑色的。旁邊丟着一隻塑料袋,看來,今天他的收穫不小,那隻塑料袋鼓鼓囊囊的。
瘋老頭蹲在兒子身旁,正在“嗚嗚”地哭。
朗瑪把他扶起來,發現他的身體抖得厲害。朗瑪說:“別哭了,你兒子回家了。”
尾聲
南方那座沿海城市。
萬穗兒和朗瑪坐在海灘上,都光着腳丫子。海灘是銀色的,平平展展,只有兩雙腳印。
面朝大海,四季花開。
朗瑪說:“萬穗兒,都結束了。”
萬穗兒抓起一把沙子,撒在大腿上。
朗瑪說:“我們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然後去北方,去草原!”
萬穗兒又抓起一把沙子,撒在大腿上。
朗瑪說:“你怎麼了?”
萬穗兒說:“你怎麼能肯定那個撿破爛的真死了?”
朗瑪說:“我親眼所見啊。”
萬穗兒說:“我也親眼見過一些事情,後來發現並不是真的。”
朗瑪說:“我之所以沒有急着趕回來,就是在等新聞。我看見報紙登了消息,說一個撿破爛的人被親生父親殺死在了南郊……”
萬穗兒說:“你怎麼能確定看到那張報紙不是你的幻覺?”
朗瑪不說話了。
萬穗兒又說:“我怎麼能確定你這次回到我身邊不是我的幻覺?”一邊說眼淚一邊掉下來。
海浪得寸進尺地涌上來,舔着他們的腳丫子,涼涼的。
朗瑪輕輕抱住了她,說:“穗兒,你看我的眼睛。”
萬穗兒迷茫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也注視着萬穗兒的眼睛。
過了好半天他才說:“也許,我也被控制了,我所見到的那一切不過是幻象,那我們也不用怕。我相信,就算天涯海角,就算地老天荒,我們也絕不會互相認錯——假的我出現在你面前,你不會認爲是真的;真的我出現在你面前,你不會認爲是假的。反過來也一樣,假的你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會認爲是真的;真的你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會認爲是假的——雖然大腦會被控制,現實會被僞造,但是,只有愛是不能篡改不能假冒的。”
萬穗兒含着眼淚笑了:“嗯,我也相信!”
接着,她從海灘上站起身,拉着朗瑪的手,把他也拽了起來,說:“只要我們互相不會認錯,那麼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走,我們去找工作!”
朗瑪說:“先去買個假學歷!”
萬穗兒哈哈大笑,狠狠踢了朗瑪一腳。
朗瑪追着她打,她跑得比兔子還快。
海灘上變成了四雙腳印,一雙直直的,一雙曲裡拐彎。
遠方是高樓大廈。
故事真的結束了。
最後我要說的是,寫完這個故事之後,我發現它更像是一場夢,我們沒有辦法說它是真的,也沒有辦法說它是假的,世界上什麼事不會發生呢?總之,這就是一個故事,大家就這樣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