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嚴長冬到了這裡後, 一切好像就恢復了正常。
費姝輕輕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魚尾巴。
那種被觸碰的感覺應該是他的錯覺,他自己碰自己的尾巴就完全不是那種感覺。
也許應該讓研究員檢查一下他的尾巴?或者是水質出了什麼問題?
泛着幽幽藍光的尾巴在魚缸中舒展,毫無戒心地露出鮫綃覆蓋下白皙的皮膚。
真的像是童話裡走出的小人魚, 天真地相信着人類, 在日升時刻化成海面上的一堆泡沫。
又像是在深淵裡歌唱、迷惑人心的海妖, 引誘着過路的旅人, 在他們願意爲此放棄一切、幾乎溺斃在深海中時無情地轉身離開。
嚴長冬視線幾不可察地在小人魚身上停留一會才移開視線, 去檢查疑似被研究員觸碰過的設備。
莫名的,費姝在嚴長冬面前沒什麼戒心,也不會因爲遮不住膚肉的透明鮫綃不好意思。
大概是因爲從第一面見到嚴長冬, 這個嚴苛冷漠的研究員就沒有對他表現出什麼興趣。
費姝想起科幻電影裡面那些奇怪的科學家,心有慼慼地感嘆:【比起大衆審美的人魚, 他說不定更喜歡滿身眼睛, 或者頭頂上都長着觸手的奇異生物纔對。】
1938回覆:【。】
【笑死, 老婆絲毫沒察覺狗勾的目光已經有意無意在他尾巴和那幾塊顏色特別淺的魚鱗上停留好幾次了】
【直男試圖引起注意力,釣老婆的手段罷了】
【這種看起來就有點變態的科學家, 會不會藉着研究深海種的名義對我老婆那個那個】
【課題是跨物種受孕,或者生殖隔離,交-配方式什麼的[正經臉]】
【這麼及時趕到,說沒有時時刻刻關注老婆所在的那片監控我都不相信】
嚴長冬確認設備沒有問題,又檢查了一次周圍的水箱, 等他做完這一切, 已經有研究員過來找他了。
“嚴老師, 之前監測到有異常波長。”研究員也不是刻意的, 但目光不自覺地往小人魚身上飄。
觸碰到嚴長冬一身冷酷的白和冷峻的臉又陡然收回來, 表情惶惶。
嚴所長雖然從事深海種的研究工作,但對深海種的態度有目共睹, 幾乎沒什麼好感,不少深海種的推廣項目就卡在他手上。
004號都已經被運到這裡好幾天了,這還是嚴長冬第一次過來查看004號的情況。
嚴長冬果然發現了研究員不自覺往旁邊飄的視線:“很好看?”
研究員下意識點頭,強行打住自己的動作,擔心嚴苛的嚴所長遷怒無辜的人魚,繃着臉,試圖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可信點:“其實也就一般好看,所長房間裡擺着的那個深海種的模型更好看。”
像是湊巧,容器裡的藍尾人魚不自在地擺了擺尾巴,紅潤的嘴巴張開時冒出幾個透明泡泡。
費姝不用刻意維持就是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
他在心底默默告訴自己,他現在是條魚,不是個人類,據他們所知智商也不是很高聽不懂人類的語言,所以他們不顧忌地在本人面前討論這種問題是很正常的。
而且費姝倒也不是很在意這種外貌評價。
研究員以爲自己給了標準標準答案,一擡頭,卻發現嚴所長的表情更難看了些。
嚴長冬隱蔽地收回視線,眉目很冷,活躍的大腦不自覺地比較辦公室落灰的模型和鮮活的小人魚。
結論是這個研究員應該找個時間去體檢看看眼睛。
冰棱一般的目光刮在研究員身上:“你還待在這裡,是能用你這張臉給我展示波長?”
研究員猛地搖頭,想起正事,帶着嚴長冬去了出事地點。
*
詭異的圓柱體容器附近已經聚集了不少聞訊趕來的研究員。
玩家們都非常敏銳,雖然研究所內還有許多未知的危險,但如果一直待在原地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不主動尋找幕後真兇有關的信息,就等於放棄了主動權,等着還摸不清規律的死亡輪到自己頭上。
見到不停往一個方向去的NPC們,能矇混跟着過去看看情況的玩家都沒有放棄這個機會。
不少玩家對眼前這個大型圓柱體容器有印象——研究所內的其他研究員對它一直非常在意,就算麻煩一點也一直帶着它,保證不會讓它離開自己的視線。
宛如驚弓之鳥,一旦這件容器有什麼動靜就會報告高級研究員甚至嚴長冬和秋閣。
態度比對待研究所內已經評定成高危級別的深海種還要嚴謹小心,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恐懼。
但裡面具體是什麼東西,辨認出彼此身份的玩家們已經交流過,他們的記憶中都沒有相關的信息——這是遊戲副本需要他們探索的一部分。
這個訊號代表着危險與機遇並存。
一個玩家的身份是中級研究員,這個身份可以讓他離中央的玻璃缸近一些。
看清上面發生了什麼,中級研究員玩家面露驚駭,瞳孔微縮:
堅硬的容器上有一塊蛛網形狀往外蔓延的裂痕。
按理來說受力均勻的特種玻璃容器壁是最難攻破的地方,但偏偏那上面現在出現了這樣代表着脆弱的痕跡。
像是下一秒裡面的生物就要徹底將禁錮住自己的容器打碎、冷酷地報復將它關在裡面的研究所。
灌在容器中的液體面隱隱波動着。
玩家這才發現,深黑的顏色並不來自容器壁——裡面泡着的液體是黑色的。
研究所內有黑色的溶液嗎?除了顏色還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在研究員們的焦頭爛額中,一身純白制服的嚴長冬出現在他們眼前。
站在離容器最近位置的圓臉研究員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的黑色容器,精神又緊繃起來。
來不及詢問剛纔嚴長冬爲什麼突然離開,圓臉研究員簡潔直接地交代了現在的情況:“它越來越活躍了。”
進入正題了!
周邊的玩家慢慢靠近希望能聽得清楚一點。
它?就是指的裡面的東西嗎?
費姝很幸運,剛纔直接把竊-聽器和微型攝像頭貼在了嚴長冬本人身上,這兩樣道具很珍貴,但這種情況下不能省。
他忐忑地等了一會兒,到現在嚴長冬也沒有發現的模樣。
嚴長冬皺着英挺的眉頭,修長的手捏着實習助理遞給他的資料,快而全面地瀏覽了一遍。
他瀏覽的速度很快,使用道具偷窺裡面內容的玩家根本跟不上,只能把內容先錄下來,之後再來研究這些專業性極強的內容。
“先給它更換容器。”
研究員這次有點猶豫,想起上次的場面有些害怕:“但我們已經沒有更堅固、更適合的材料了。”
現在被擊打得起了裂縫的材料已經是研究所最新的材料,還是嚴長冬本人帶過來的專利。
他們發現這種材質的容器一定程度上能抑制裡面生物的活性,至少能讓裡面生物的“生長”速度變慢一點。
更嚴謹準確地說,是上岸被削弱後,恢復到巔峰狀態的速度。
嚴長冬眼睛都不眨一下,比起其他人額頭不停冒汗的模樣,似乎一點都不擔心這隻明顯已經處於被激怒狀態的深海種出來報仇:
“你喜歡它再多攻擊容器幾次、最後在我們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跑出來,還是現在在有準備的情況下再關它一次。”
圓臉研究員想說他兩種都不想選,但他也知道利弊,嘆了一口氣,跑前跑後地準備相關事宜。
整個研究所的氛圍都因爲一隻怪物緊繃了起來,費姝一邊通過道具觀察現場的情況,一邊注意着別被身邊路過、全副武裝的人員發現自己的異常。
強效的肌肉鬆弛劑和麻醉劑已經準備在一邊,隨時可以丟進容器當中。
圓臉研究員表情複雜:“這劑量會不會太大了點。”都可以迷暈一羣大象了,對體重高達幾噸的鯨魚也沒這麼狠。
深海研究所也時時刻刻被各方約束和監督,不能輕易傷害和殺死沒有達到危險級別的深海生物。
尤其是可能存在高等智慧的深海種。
雖然現在不少研究員都懷疑最近研究所內的怪事和血腥跟這隻強大奇異的深海種有關,但只要他們一天拿不出確切的證據,就一天不能傷害它。
嚴長冬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淡淡吩咐,沒有解釋:“不夠。”
圓臉研究員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混合藥劑丟下去時,除了冷着臉的年輕所長,其他研究員都不免有些緊張。
彷彿能聽見溶液在水中擴散的聲音。
隨後是一聲悶響,是健壯有力的軀體與特種玻璃碰撞的聲音——這個力度,連見多識廣的玩家聽了都表情一變。
沒有人再覺得麻醉劑量過多。
容器壁上的裂縫又緩緩擴散,彷彿下一秒就要滲出水來。
隱約的躁動再次席捲了整個研究所。
明明隔着一層道具,也不在現場,費姝卻下意識放緩了呼吸,彷彿被什麼攥住了心臟。
研究員們又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段時間——裡面的動靜慢慢消失了,變成詭異又壓抑的寂靜。
還是嚴長冬下的命令,他的眸色很深,一片冷靜,像是胸有成竹的執旗手,按照預定的計劃那樣將一顆又一顆旗子按在棋盤上。
“放水。”
給深海種換水的流程研究員和實習助手已經非常熟悉,但沒有哪一次像這樣,心連着手都在顫抖。
昏沉的黑色水液被引走,露出裡面一片燦爛——
裡面赫然也是一隻深海種人魚!
至少從外形特徵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這隻人魚的身量很長,肌肉線條流暢緊實,是衆人見過最修長俊美的人魚。
皎潔璀璨的銀白顏色絲毫沒有被昏黑的水液沾染。
及腰的銀白色捲髮在白熾燈下泛着冷硬的光,不像是脆弱的髮絲,更像是什麼精心鞣製出來堅硬工藝品,甚至像是一種輕易能把人割傷的金屬。
魚尾此時安靜地伏着,但也能看出其中蘊藏的驚人爆發力。
鋒利的鱗片同樣是藍色,但跟004號小人魚身上那種柔軟乾淨的藍不同。
如果說費姝是小雨後乾淨清新的藍天,那麼這隻修長健壯的人魚就是暴風雨時洶涌陰沉的大海、或者是隱藏在水下的危險暗礁。
胯部往下漸變壓抑的藍,一眼看上去幾乎讓人以爲是純粹的黑。
它的尾鰭也十分寬大,輕易能掀起甚至能媲美海浪的水波,尾鰭中心和末端又已經從過度成璀璨聖潔的銀色。
按照研究所的標準甚至能算是一條罕見的銀尾人魚。
壓抑的邪異和聖潔的銀色矛盾地融合。
這應該是迄今爲止,研究員們見過的最具危險性的一條人魚。
圓臉研究員猜測,這樣的體格和肌肉爆發力,說不定他們真的把這片海域、甚至統治着幾片海域的人魚首領給抓來了。
隨後又覺得不敢置信,這樣的人魚怎麼會被他們這麼輕易地抓過來。
還是以那樣的奇怪的方式。
也許的確是麻醉藥品起了作用,它安靜躺在容器底部,並沒有攻擊慢慢靠近它的工作人員。
靠近的工作人員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甚至到了一定距離就不再過去,只是操縱着工具進行活動。
細密堅韌的漁網慢慢套上去——必要時甚至能通電限制裡面生物的活動。
好在沒到最壞的情況,任務還算順利。
在機器的輔助下,銀尾人魚被放進的新的容器當中。
被放進水中,銀尾完美的雄性外表才全然呈現在衆人面前。
漂浮的捲曲銀髮,俊美的臉,臉側隱隱有同色的鱗片。
它看似放鬆地浮在容器中心,卻仍然讓人不敢直直看着它。
費姝看了好一會兒才能移開目光,眼睛裡滿是羨慕和欣賞。
他也已經過了好幾個副本,無論是第一個副本里的惡魔,還是上個副本中的異族以及管家的異族形態,長得都是超越人類的好看。
但這隻銀尾仍然讓他挪不開眼睛。
像是按着他的喜好量身訂做的一樣。
還在運作的情報道具,費姝突然聽見研究人員的苦笑:“果然又是這樣,它周圍的液體全會變成黑色,我們最好的機器在附近都會失效,根本無法觀察它。”
就算是短暫能看見的時間也不被允許直視。
的確是完美的線條和比例,但研究員和玩家們看着它只能感到一股危險和壓抑,絲毫無法放鬆心情去體會到銀尾身上的美。
費姝聽完一愣,藉着道具去看——一片澄澈的液體中,浮着的銀尾海妖清晰可見。
明顯可見的異樣下,費姝精緻小巧的喉結動了下,臉色慢慢發白。
爲什麼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