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死刑犯起了衝突打起來, 原本在食堂的護工們都匆忙趕去。
囚犯之間起衝突在監獄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這裡是名聲斐然的病院,如果有病人受到驚嚇出問題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甚至食堂部分員工都前往幫忙。
費姝早上沒什麼胃口, 但多少要吃一些, 就只拿了清淡的白粥。
他是個典型的貓舌頭, 吃不了熱的。
因爲白粥有點燙嘴巴, 現在是少數還待在食堂裡的囚犯。
逗留的孩子們又端着自己的小碗跑過來, 小麻雀們嘰嘰喳喳地關心費姝爲什麼只吃白粥。
費姝靦腆地拒絕了小孩們的好意,又耐心地陪他們玩了一會兒,就準備出去試試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了。
一回頭就發現, 深灰色的頭狼正蹲坐在他旁邊,也不知道在這裡多久了。
察覺到費姝已經發現了它, 拖在地上的尾巴左右搖了搖。
費姝猛地發現背後有隻東西, 其實有點被嚇到, 但看清是頭狼後加速的心跳又緩緩放平。
他伸手,手指捏了捏灰狼毛茸茸的耳朵, 瓷白瑩潤的顏色跟深灰的狼毛形成鮮明的對比,輕聲問:“是來找我嗎,有什麼事情嗎?”
被摸了耳朵,頭狼耳朵下意識抖了抖,但沒捨得掙扎, 縱容着費姝奇奇怪怪的小動作。
它當然不能說話, 只能咬了咬費姝的衣襬表達自己想說的話。
費姝看着他的動作, 試探着詢問:“是想我跟你走嗎, 你要帶我去哪裡嗎?”
頭狼的反應應該是贊同。
費姝起身, 確認一片混亂當中沒有人注意自己,於是跟着灰狼離開了食堂。
明明是一隻狼, 但在沒什麼區別的走廊中穿行的模樣,記憶力分明比費姝這個人還要好。
它把費姝領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叼出來一張摺疊着的什麼東西。
期間很注意着沒有損壞。
費姝好奇地把這張有些厚度的紙給撿起來,打開,驚奇地發現上面是這所病院的地圖。
可能是用於給病人或是員工熟悉地方的資料,這張地圖導航的標記或是道路非常詳細清楚。
上面當然沒有囚犯和地下層所在的區域和標識,但現在費姝正需要的就是病院開放區域的地圖——病院當然不可能好心到給囚犯們發放地圖增加他們逃跑的隱患。
費姝看着頭狼土黃色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這張地圖的邊緣有灰狼牙齒留下的印記,但很淺,這個位置也根本不會影響地圖的清晰度。
但這麼叼着肯定不好受力,費姝都可以想象對於一匹狼來說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臨睡時,費姝試探着詢問了狼少年是否知道院長室或者檔案室所在的位置。
沒有得到任何回覆。
費姝當時還有點失望,但也沒有抱怨或責怪的意思,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今天就直接收到了一張無比詳盡的地圖。
費姝看着這張地圖都有種莫名其妙的信心,說不定他直接根據這張地圖跑出去都有可能。
費姝湊近灰狼,細白柔軟的手指搓了搓它的下巴,把灰狼有些凌亂的胸腹長毛給梳理整齊。他發現灰狼很喜歡被摸摸。
灰狼眯着眼睛,果然露出愜意的表情。
“幫我謝謝小灰。”一隻狼自主行動肯定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可能是小灰訓練頭狼做的這件事。
費姝真的很感激,但是一時又找不到報答的方式。
費姝已經原諒小灰早上冒犯的行爲了。
畢竟狼少年之前常年跟狼羣在野外生活,被接回人類世界後,應該也不會有人教他那種東西。
純屬……無師自通。
也許他當時太餓了,畢竟是早上,昨天好像也沒有吃東西。
或者是想狼媽媽了,所以連他這個男生的尖尖都不放過。
費姝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早上的事情,心情亂七八糟的,勉強給壞狼安了一個聽起來還行的理由。
男管理經常管理的是病人,還是對這些本就已經走投無路的死刑犯們缺乏認知。
在極重的焦慮和死亡壓力下,死刑犯們想的不是怎樣夾着尾巴做人,反而更容易因爲無處發泄的情緒起了暴動。
本來只是兩個死刑犯NPC的衝突,到後來這場衝突卻愈演愈烈,甚至一些無辜捱打的護工都有些上頭。
本就是體格健壯的囚犯,普通的護工已經制止不住他們了,鄰近的病院工作人員都前去幫忙。
【這些NPC的暴亂,應該就是玩家行動的機會了】
【都是老玩家,估計都已經去了】
【姝姝離他們遠一點,已經拿到地圖了,可以趁機過去拿關鍵線索!】
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這麼大的動靜,就算費姝不用彈幕提醒也能明白。
因爲拿着地圖提前知道了檔案室的位置,甚至還知道了病院內工作人員的休息點,費姝很順利地到了檔案室門口。
原本應該有人看守的地方,因爲囚犯之間的衝突暴動,現在空無一人。
類似這種事情,費姝做得最多的大概就是揹着醫生和家人吃點自己不能吃的東西。
隨時有人過來被發現的恐懼,還有即將找到線索的激動,費姝捏着地圖的指關節都微微泛着白。
檔案室裡是一排排放着檔案袋的架子,費姝略過那些放在明顯位置的資料,儘量往隱蔽的地方看。
因爲高危險病人們的特殊性,費姝也沒辦法確認他們的檔案會放在這裡,只是準備試試。
檔案室外的走廊時不時傳來腳步聲,每次都弄得他滿心緊張和害怕。
費姝在行動前已經使用了認知道具,頭腦清醒了許多,還在1938的提醒下用積分兌換了道具,放在檔案室和囚犯們暴亂的地方監控着現場。
情況不對隨時發現,然後離開。
隨着現場越來越多工作人員趕到,囚犯NPC們已經被控制,檔案室的管理員也準備回自己的崗位。
保險起見,費姝應該離開了,但他還一份資料都沒有找到。
費姝不敢開燈,在漆黑昏暗的檔案室中拿着夜明珠,只剩下最後一分鐘。
1938不能說話,只能亮了亮呼吸燈提醒。
來來往往的病人和員工太多了,不同的名字一個個陳列在袋子上,外表俱是一模一樣令人眼花繚亂。
院方根本沒有給他們公佈特殊病人的名字,費姝找得很吃力,只能排除已經確定的普通病人的名字,再確認檔案。
這個副本的難度也沒有變態到要玩家一個一個把檔案打開尋找,1938提前說明過,只要玩家觸碰到帶有線索的檔案袋,會有提醒。
而也只有這種檔案袋能放進道具空間中。
費姝只能挨個接觸一段時間看看是否能觸發提醒。
在最後關頭,費姝抽出一份檔案,看見了眼熟的名字——諾曼·希爾。
是昨天跟他進行精神鏈接的人偶師!
果然,系統跳出來提醒,提示費姝找到了關鍵道具。
費姝來不及看,連忙把這份檔案放進揹包裡。
院方很狡猾,並沒有把特殊病人的資料都放在同一個地方,而是打散開來藏在普通病人的檔案袋中,只有專門負責的管理人員纔有所有檔案位置的名單。
這也是副本的特殊設計,爲了遊戲平衡,防止玩家全部把資料拿走。
費姝不貪心,時間緊急,能找到一個他已經很滿足了。
已經排除了一部分區域,他之後有機會還可以再來。
費姝從監控道具裡發現,他前腳離開檔案室沒有一會兒,後腳管理員就回到了檔案室。
費姝白着一張臉,一直緊張地看着,確認管理員沒有發現什麼不對,情緒才逐漸放鬆下來,重新回到囚犯們的隊伍當中。
*
因爲突如其來的暴動,男管理異常生氣,提前開始了測試。
費姝沒有時間打開檔案袋,只能一直放在系統揹包裡。
還好找到了一個道具,可以將放在空間中的資料一次性讀取,費姝不將資料拿出也可以知道里面的內容。
花費的積分也不多,總體來說很合算,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熟悉的鏈接過程。
費姝本來以爲自己這次會出現在上次消失的地方,但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坐在紅色高級拉毛絨布的座椅中。
這似乎是一個劇院,費姝坐在觀衆位置正中間的位置。
劇場的燈已經關了,唯獨舞臺上的燈光亮着,幕布已經拉開,但舞臺上空蕩蕩的,表演並沒有開始。
燈光的顏色詭異,打在舞臺上幾近慘白,甚至有幾分陰森。
而舞臺似乎是木質地板,刷着猩紅色的漆,顏色很暗、陰沉而壓抑,一眼看上去心中不免生出些負面的情緒。
極其詭異的搭配,不是什麼正常的舞臺。
費姝不適地將視線從舞臺上移開。
周圍很安靜,像是空無一人。
費姝遲鈍地反應過來,這已經不是醫院了。
這次他換了一個精神世界嗎?
在費姝生出這個疑問的時候,身後突然出現的低沉磁性的聲音,帶着一點手術刀的冰冷,像是隨時要用言語剖開人心一探究竟。
“又見面了。”
費姝一怔,這是諾曼的聲音。
隨後背脊有點發寒,諾曼一直站在他身後,從進入這裡開始嗎?
費姝想轉身,卻發現他的確是坐在座位上,但左右柔軟纖細的手腕都被細長的銀鏈固定在暗紅的絲絨扶手上。
只能離開一段距離。
如果忽略銀鏈,費姝腕上的鏤空的銀環就就像是兩個精緻的裝飾品一般,上面還鑲嵌着華美奢侈的寶石和水晶。
但裝飾品畢竟只是裝飾品,點綴在費姝白皙的皮膚上,絲毫不能掩蓋他自身的光彩。
諾曼仍然覺得這樣的裝飾太簡樸。
只有躺在極盡奢華的財寶堆中接受疼愛,才能稍夠資格匹配那身□□身軀的光彩。
不僅是手上,費姝驚恐下動了動腳,發現腳腕上同樣有銀環——銀鏈從腳踝蜿蜒出去,不知道另一端延伸連接了哪裡。
因爲下意識的拉扯掙扎,細白的手腕膚肉與銀環拉扯觸碰着,勒出幾道細而紅的痕跡。
諾曼淡灰的眼瞳看着那幾道痕跡,不悅。
除了他自己的親手雕琢,男人厭惡一切費姝身體上留下的痕跡,哪怕是沒有生命的物體。
掙動擡起的手腕被修長有力的手捉住,諾曼弓身,像是真的疑惑一般,在費姝的耳邊詢問:“不是想進來看看這個劇院嗎?”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白皙的頸項間,費姝身體太敏-感了,無知無覺間耳朵就紅了一片,側着頭想避開諾曼的接近。
無果。
躲避的動作反而露出更大片脆弱白皙的皮膚。
諾曼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費姝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他兩隻手被迫被捉着,微微擡起在自己身體兩邊。
後背也貼在座椅上,不得不微微仰着頭,繃緊的脖頸曲線如同天鵝頸般流暢,視線正對着舞臺的方向。
也許是燈光有些刺眼,微微斂着眸,半闔了單薄的眼皮,眼睛裡一片瀲灩,像是湖上蒸騰着的水汽。
眼睛有些失神。
【這個銀鏈子,也太澀了吧,prprpr】
【老婆這個表情,咳咳,有點想那個什麼之後】
【我收回之前說諾曼不行那句話】
還不是享用的時候。
諾曼剋制着,喉結動了動。
諾曼的身體很涼,手也很冷,費姝只覺得自己被觸碰着的地方,那股涼意似乎一直順着接觸的皮膚跑進血液,然後再蔓延到全身。
費姝開始細細地抖,咬着牙,勉強壓住這種生理性的顫抖。
他不知諾曼要做什麼,但這種陰森壓抑的氣氛,和被綁在這裡的事實,已經足夠讓膽子不大的費姝害怕了。
偏偏諾曼像是真的在關心費姝的身體一般,疑惑貼心地詢問:“是覺得冷嗎?”
天真的費姝還抱着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樣的諾曼有了一點昨日那個理智醫生的影子:“有一點,我們回醫院好嗎?”
不能繼續待在這裡,會發生可怕的事情,直覺這樣告訴費姝。
諾曼知道費姝只是因爲害怕和恐懼說出了這句話,但還是爲“我們”和“回”這樣的字眼不合時宜地愉悅。
就好像他們一直在一起。
明明費姝纔是受制於人的那一個,但繮繩一直牽在他手上。
只是費姝自己不知道而已。
諾曼的語氣像是哄着自己鬧脾氣的新婚妻子,無奈又縱容着他的嬌氣:“不是很想看看嗎,再堅持一下。我的學生們將和他們的病人一起帶來一場精彩的表演,你會喜歡的。”
一定不會喜歡。
費姝咬着嘴脣,但不敢反駁諾曼。
只能將視線重新放在臺上。
也許會有什麼線索呢?
不過學生,是那些跟他見過面的年輕人嗎?
爲什麼病人又會參演?
在檔案室得到的關於諾曼的資料還在加載中,費姝打算先拖延時間,等得到資料後再做打算。
雖然他的笨蛋腦袋可能也做不出什麼更好的計劃。
諾曼沒有對他做出其它事,費姝繃緊的神經微微放鬆,注意力稍稍轉移。
諾曼的眼神卻沒有移開,從頭到尾都放在費姝身上。
明明是惡犬自己叼着玩具過來討主人開心,但當主人真的被其它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又會生出醜惡又扭曲的嫉妒。
費姝沒有發現他乖乖聽話後,諾曼冰冷的臉色反而更加難看了。
臺上的表演開始了。
是諾曼之前介紹的人偶劇。
臺上全是等人高的“人偶”,很真實,甚至真實到費姝有些難受。
因爲臺上動作奇怪的人偶們太像人,所以當這些人偶做出關節扭曲等正常人類無法做出的行爲時,費姝就會皺眉。
小漂亮見識和閱歷少,跟人的共情能力很強,明明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彷彿都能感覺到那種痛楚。
人偶的身體都被水色的線纏繞着,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製作,絲線很柔韌卻又結實,可以輕易操縱着人偶在舞臺上活動演出。
製作的人偶也儘量貼合了真人,從費姝不專業的角度,都能看出肌肉的逼真和分佈合理。
但這些人偶的表情似乎很難變動,始終保持着一個表情,驚恐或是憎惡。
而且說是人偶劇,但各個人偶的出場和活動都彷彿有自己的想法,彷彿第一次合作從來沒有排演過。
演出也沒有臺詞,畫面荒誕毫無邏輯。
費姝只能根據自己的猜測來補全劇情。
但無論費姝怎麼想,都無法完全連通劇情。
像是一塊完整的拼圖丟失了一塊,還是最重要的一塊,所以怎麼也無法呈現出完整的圖案。
諾曼中途幾次去看費姝的表情,像是比他本人還坐不住些:“如果覺得難受,我們可以先回家,已經夠了。”
諾曼看着費姝額角涔涔的冷汗和抿得發白的嘴脣,已經後悔了。
費姝有限的腦容量全在奇怪的人偶劇上,都沒有注意諾曼彆扭的用詞:“沒關係。”
其實這場劇真是費姝看得最難捱的一場劇,但爲了通關和活命,費姝強迫自己看下去。
諾曼既然帶他來這裡,一定有什麼深意。
費姝看了很久,也許話劇都要落幕了,才遲鈍地意識到一個問題,按捺不住疑惑:“他們在演什麼?好像少了什麼?”
諾曼的話意味深長:“是的,少了最關鍵的演員,但是那位演員不會再上臺了。”
“那是位各方面都堪稱完美的演員,我的學生們從第一眼見過他後就深深爲他着迷,”諾曼說這句話時語氣很冷,不滿學生們的逾矩,“但他的丈夫不願意他跟別人搭檔,於是他沒有上臺演出。”
費姝不太明白,在精神世界裡發生這樣的事情嗎,還奇怪。
但他剛想起另外一件事,恍然:“不是說醫生和病人一起表演嗎,但這些人偶的數量,好像只跟您的學生數量相當,病人在哪裡呢?”
小羊羔無知無覺地問出這樣的問題。
哪怕已經被過分地對待過了,還是下意識誠懇又禮貌地提問,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誰也不會懷疑他的真誠和疑惑。
他苦惱地疑惑着,一無所察地向最邪惡的人尋求這幫助。
也許有所察覺,但不自覺地信任着惡犬表現出來的親暱和喜愛,因爲惡犬是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主人的。
從諾曼的角度,雖然費姝理智上還沒有徹底得到答案,但身體更快一步感知到了危險,濃密捲翹的睫毛微微顫抖起來,是不安的模樣。
爲什麼會有這樣完美、等待着別人品嚐的羊羔。
諾曼內心翻涌着再無法按捺的情緒,他微微閉了閉眼,眼瞳的灰在舞臺燈光的折射下顯得更加晦暗。
“病人……已經站在臺上了,還沒有發現嗎?”諾曼教導的話語,很平靜,似乎還帶着笑意。
費姝再次確認了一邊人偶的數量,不解:“但是……”
費姝的話戛然而止。
因爲加載了一段時間的資料,現在已經傳輸給費姝。
僅他一人可見。
諾曼的資料,讓費姝再也問不出之前那個疑問。
病人的確已經參加表演了。
就站在舞臺上。
如果說病人都要被變成人偶,那麼現場還有一個病人……
費姝心跳驟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