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還在豔陽天裡,臨近塞北的青州城已經被白雪覆蓋。
而雪後的城池,才讓李爲舟感到驚豔。
原來,古香古色的韻味,要在冬雪後纔看得見。
春夏秋時都不行,太髒了……
當然了,等走到路上,這種感覺就消散的差不多了,還會覺得厭煩。
因爲初雪是留不住的,很快化在地上,變的更泥濘了。
當下又沒什麼雨鞋,所以一個個行人都變得髒兮兮,冷冰冰……
李爲舟要聰明的多,他的鞋要大一號,因爲裡面還包裹着一雙綿皮鞋。
看着大街上來來往往行人們的狼狽,由衷的會生出一種幸福感……
今天又是給醉香樓送香皂的日子,李爲舟提着柳條編成的籠箱進了醉香樓。
但奇怪的是……醉香樓的氣氛又古怪起來,擦洗地面的婆子看他的眼神好古怪。
不是吧,又來?
不應該啊,宋石還好端端的在門口擦馬毛呢,雖然沒怎麼搭理他……
好在很快裡面傳來說笑聲,讓李爲舟放寬了心。
他看了眼婆子,不解她剛纔爲什麼是這種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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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神色更加同情了,李爲舟無語完了,轉身繞過大插屏進了正堂一看究竟。
就見齊二孃和一個似乎還要美豔三分的中年婦人在說笑,看到他進來後,齊二孃還招手叫他近前呢,邊給那個美豔婦人道:“他就是李爲舟,和親弟弟一樣,往後還要勞姐姐關照一二。”
李爲舟看向漆臺上,只見那中年婦人慵懶的斜倚在朱漆雕花椅,也不怕冷,只穿一件月白色煙羅紗衣。
鬢邊斜簪一支點翠銜珠步搖,隨着談笑輕晃。
柳葉眉下一雙鳳眼,眼尾微挑。
眼角其實還是看得出些許紋路的,卻是反添了幾分歷經歲月沉澱後的韻味。
脣上胭脂顏色比尋常女子更濃豔三分,硃紅似火,與雪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舉手投足間,風騷之盛,絕不在齊二孃之下。
但是,李爲舟並不喜歡她。
喜歡一個人,其實是要講眼緣的,尤其是第一眼。
齊二孃一開始看落魄的李爲舟時目光中就有善意,不管是憐憫也好,同情也罷,都是善意。
而這個女人,不止是高高在上,還帶有嘲諷的蔑視。
是那種對隨時可以踩死的螻蟻的輕蔑。
她應該是把李爲舟當成齊二孃的玩物了……
所以才讓李爲舟從第一眼起,就不喜歡這個騷娘們。
齊二孃閱人無數,自然看出李爲舟對此人的不喜,她眉尖微微一揚,笑道:“小舟子,這位是東宮內務女史馮碧梧,江湖上亦有威名,人稱碧梧君。”
卻也不等李爲舟叫人,就先一步拉着他往樓上走,還回頭示意馮碧梧道:“我們去去就來!”
馮碧梧淺淺嗤笑一聲,看都沒看一眼,自顧舉杯啜飲。
等上了三樓閨房,齊二孃才目光柔和的看着李爲舟道:“你這麼不喜歡她啊?她還不瞭解……論起來,她的武功比我高的多,雖然都是第六關,可她距離破入上三關纔是真正只差一線,隨時都有可能入上三關,到時候便能鯉魚躍龍門。我江湖諢名竹葉青,都罵我是毒婦。聽聽人家的,叫碧梧君。她還是給東宮打理皇店皇莊的女史。”
李爲舟倒沒在意皇家做青樓這種無恥生意,畢竟他還是知道青樓鼻祖是名相管仲的,他冷笑道:“要我給她起,就叫碧梧奶孃!”
“噗嗤!”
齊二孃掩口笑的肩膀都在顫抖,美眸嗔了李爲舟一眼,因爲馮碧梧的身前,的確頗有份量。
而在這個時代,小而挺才最美……
不過齊二孃很快收斂笑容,她警告道:“千萬不要當着面說這些話。馮碧梧心狠手辣遠在我之上,她夫家本是驚鴻谷的支柱家族之一,後來她夫君攜她出海遊玩時被倭國扶桑劍派高手襲殺,男的一手一腿被廢,她也被刺傷了身體,自此無法生孕。
夫家便認爲她是禍水,休書放歸。可她家裡又被治了罪,若非師門護她,恐怕……
總之,從此她最恨的便是負心無義男,出手極狠。在東宮屬官裡,她的地位是高於我的。
剛纔她恐怕是誤會咱們倆的關係了,你別放心上。”
李爲舟無所謂道:“和我無關……也不算無關,姐姐,她什麼時候走?等她走了我再來談事。”
齊二孃面色微變,輕聲道:“舟兒,她不走,我要走了。”
“……”
李爲舟靜靜的看着齊二孃,等她繼續開口。
齊二孃似乎覺得愧疚,聲音都低了二分,輕聲道:“葉家也是上清宮支柱世家之一,傳承數百年,上三關都有幾人。葉家雙龍短短几天內都栽了,那是他們寄予厚望的後輩,豈能善罷甘休?我猜測,葉家甚至暗中希望葉雲修煉邪功能夠大成,這樣葉家就能成爲世間有數的極貴世家。
葉雲消失的無影無蹤還好說,可葉望塵的死,他們一定會來找茬。
我若是留在這,不僅自己難護周全,還會牽連到你。
所以就主動跟上面提要求,請回神都。
舟兒,你要繼續低調下去,也要儘可能跟馮碧梧打好關係……”
李爲舟不在意這個,問道:“你回去就沒事了嗎?”
李爲舟第一句話就是關心,讓齊二孃心裡愈發感動,她點頭道:“我也不是泥捏的,太子畢竟是當世儲君,上清宮活膩了,纔敢在神都出手,放心吧。”又回過神來,嗔道:“說你呢!”
李爲舟無所謂的笑道:“交好不大可能……也不是我想交好就能交好的,各自安好就行。不過往後這個生意是不能做了,這五十塊香胰子就當踐行禮,送給姐姐。”
齊二孃不無歉意道:“等我回來,咱們們再繼續。”
李爲舟搖頭道:“你不要回來,我遲早會去神都,而且不會太遲。”
換個人這樣說,齊二孃估計會煩的厭惡,吹什麼牛皮?
但李爲舟這個分明只有十六歲的小子,還這麼氣定神閒的說出口,齊二孃就覺得可信!
不是她鬼迷心竅,實在是這個弟弟,真的不一般。
齊二孃眼神柔軟的看着李爲舟,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讓李爲舟很是無語的看着他。
還拿他當小孩子……
齊二孃咯咯一笑,突然靠近前,珠脣輕輕印在李爲舟的額前,然後目光滿是不捨的說了句:“小舟兒,保重呢。”
如她這樣的人生,能得一入心知心的人兒,是極難捨得的……
……
旬日後。
“公子……”
醉仙樓的掌櫃魯智仁,也是李爲舟買回來兩個賬房之一,戴着狗皮帽,穿着灰色棉袍快步走進庭院內招呼道。
難得雪後豔陽天,李爲舟又在院內曬陽光。
冬日的陽光並不刺眼,眼睛稍眯就能直視,淡淡的暖意,讓人感覺很是舒適……
見魯掌櫃前來,他微微頷首,問道:“有事?”
魯智仁臉色很是難看,點頭道:“信義號周家實在過分了,他們仗着有關係,把青州城的牛油、羊油生意都攏在手裡。周家也開了酒樓……之前他們還口口聲聲說,酒樓生意天下人都做得,不會短了咱們的牛油、羊油,怎麼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了?”
李爲舟呵了聲,道:“可能聽到什麼風聲了……不過沒關係,早防着他這一手了。庫房裡還存着十二桶牛油,你帶人拉了去,還能頂上幾天,我會想辦法。”
魯智仁聞言簡直驚喜,問道:“公子,您這可真是神機妙算!”又好奇問道:“公子這是從哪裡買回來的……”
李爲舟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魯智仁醒悟過來忙賠罪道:“是小的多嘴了,我這就去辦。”不過他又記起一事:“對了公子,城外的災民越來越多,縣衙派人到各商號門鋪通知,希望各家能捐些銀錢糧米,賑濟災民。不過大老爺派人來說,他已經跟縣丞談好了,醉仙樓只需要買入五十口災民就好。”
李爲舟不大明白,問道:“捐點銀錢不就好了?買那麼多,要花不少銀子的。”
魯智仁聞言差點沒笑出聲來,解釋道:“公子,您讀的都是聖賢書,不知道這裡面的勾當……每次災年,苦的是百姓,富的卻是豪族。像老奴,還有家裡其他僕人,都是官賣僕人,是要勞公子舍財交稅的,如人頭稅、徭役稅。
當然,我們要是想贖身,也要將這筆銀子還給主家。
可到了災年,即便是牙行,也買不了那麼多奴僕。
買了積壓在手裡,每天嚼用都花費不少,官府也沒辦法。
這個時候,只能默許各大豪族私自收奴。這樣的奴僕,是不用交丁稅的。也就是所謂的隱匿人口。
當然,這樣的奴僕自此也就成了黑戶,一輩子只能倚仗主家而活。因爲不在黃冊內,沒交過人頭稅,逃出去讓官府抓住,不僅要補交稅賦,還要治大罪的。”
李爲舟聞言恍然,但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朝廷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弊端?放開個口子,不治這些災民的罪,不是更好些?”
魯智仁這次真的笑了,道:“公子啊,朝廷上站着的,都是老爺們吶。哪一個家裡不需要奴僕伺候着?若是沒有後面這王法的威脅,那些私奴們一個個還不都逃之夭夭了?如此一來,損失的可都是老爺們的利益!歷朝歷代,也沒人敢這麼做。”
李爲舟聞言失笑,都差不多,道:“走,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