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街李家大宅已經全亂了套,不過門前多了不少拳館子弟。
管家急匆匆的引着醫家出來,又招呼另一位新到的醫家進門。
看到李爲舟後,也只勉強招呼了聲。
李爲舟比他們腳步還快些,直入西跨院。
進了平時未曾來過的李長安臥房庭院,發現裡面哭泣聲不止一人。
外間,李德隆、李長平皆在,幾個醫館郎中在議論爭吵着。
還有三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眉頭緊皺。
李爲舟見過他們,是青州城內武館的當家人。
可惜,大都只是勉強破關的武人。
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但面對傅天壽,估計加一起不夠人家一隻手打的……
李德隆倒還沉得住氣,看到李爲舟進來後,點了點頭,道:“這件事和你不相干,傅家的狼崽子絕不會讓他好過!我一會兒就讓你大哥給老四寫信,我倒要看看,傅家的雜碎到底能不能翻天!”
底氣十足,帶着震怒。
隱隱泛紅的眼睛,也看得出事態的嚴重。
這時裡面出來一個白鬍子郎中,身後跟着曹氏、郭氏等人。
李德隆顧不得同李爲舟說話了,忙幾步跨到白鬍子郎中前哈腰問道:“老郎中,犬子他……”
白鬍子郎中給出的答案卻讓人心碎,只見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道:“李典獄,老朽盡力了……”
李德隆整張黑臉雪白,身體都晃了晃,那一瞬間的悲苦,彷彿讓他衰老了十歲不止。
李爲舟暫時顧不上曹氏、郭氏等痛哭的哭聲,上前一步問道:“嚴老,傷重難在何處?是少藥還是缺更高明的醫家?”
他認得這位老者,是青州府最有名的保善堂大夫。
老郎中道:“倒不只是藥的事,那傅家子至少是中三關武夫,你兄長臟腑爲勁力所傷。這正是老朽無力之處,李巡檢體內被一股霸道勁力震盪毀傷,老夫才淺力薄,疏導不出這股勁力,需要至少第五關高手才能辦到……”
醫武不分家,老大夫雖然不具備武功在身,可眼力還是有的。
李爲舟不再囉嗦,對李德隆道:“伯父,讓人駕車,多鋪被褥,擡二哥上車。多餘的話回頭再說,讓大哥也別急着寫信,這件事我來辦,三天內,必有迴應。”
李德隆到底不是一般人,強忍悲痛讓人按李爲舟說的去辦,最後雙手搭在李爲舟肩頭,沉聲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要犯傻。咱們家有老四在,傅家子無故傷人,一定會付出代價!!”
李爲舟點頭道:“我不會那麼愚蠢,先救人吧。”
說着,幾個青衣小廝進來,去屋內小心擡起昏迷不醒的李長安,出門安置在馬車上,等待李爲舟的指示。
李爲舟指示了:“去……醉香樓。”
滿屋子人:“……”
“趕緊,我先行一步,你們跟上。”
李爲舟懶得解釋,救人爲先。
……
“這不是堂堂御刑司執鐵司隸麼?來我醉香樓什麼公幹?”
醉香樓裡,馮碧梧依舊斜倚朱漆雕花椅,語氣雖慵懶,鳳眼中流轉的,卻如寒霜冰水。
李爲舟沒有囉嗦,將求助之事說清楚後說道:“我是生意人,最講究公平。請你相助,自有報答。”說着,從袖兜中抽出一把尺許長的匕首,道:“此匕首名爲斷相思,不敢說當世神兵,但天下能比得過這把匕首的,屈指可數。碧梧君是武道大家,你自可品鑑,是否值得。若不值得也請直言,我再尋他法。”
馮碧梧目光在李爲舟手中匕首上盯了稍許後,又移向他,緩緩問道:“你怎麼不去找楚夢君?”
李爲舟呵了聲,道:“無事之殷勤,所圖不小。我與碧梧君即使有些齟齬,你也是我齊姐姐介紹過的人,自然更值得信任。於我而言,你和楚夢君一樣陌生,不過我相信齊姐姐,她不會害我。”
馮碧梧深深看他一眼後,道:“算你沒有眼瞎。”
起身下了朱臺,從李爲舟手裡拿過匕首,只看着匕身光滑如鏡的光亮程度,就目露異彩。
再屈指一彈後,眉尖頓時揚起,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李爲舟道:“你從哪得來的?”
李爲舟搖頭道:“無意中所得……救人爲先,碧梧君是否答應交易?”
馮碧梧看着手中的匕首,輕聲道:“這世上不會有人拒絕這樣的交易……你真捨得?”
李爲舟淡淡道:“我堂兄的命,還不值得一把匕首?”
馮碧梧問道:“那,若是齊二孃受傷呢?”
李爲舟看着她道:“傾我之所有,也在所不惜。這話你可能不信,不過你可以幫忙傳個話,上清宮爲難我齊姐姐時,願意出手仗義相助者,百寶樓主人必有重謝。”
估計是這麼自大的話太過可笑,讓馮碧梧眼睛裡的冰霜漸漸散開還笑了笑,轉移開視線道:“好吧,看在齊清綰的份上,我幫你一把。”
說着,竟要將匕首送回。
李爲舟卻搖頭道:“一碼歸一碼,百寶樓以公平誠信爲本,匕首便是診資。”
馮碧梧好奇問道:“我若幫你殺了傅天壽,你準備怎麼報答?”
李爲舟笑了笑,道:“那個畜生,就不勞碧梧君了。”
……
半個時辰後,就在醉香樓的大堂上,隨着馮碧梧最後一掌輕擊在李長安的胸口,李長安一口暗紫色的血噴出,人就醒了過來。
雖然神情還有些萎靡不振,但眼見着多了些生氣。
李爲舟對馮碧梧點了點頭,抱拳就要告辭。
不過馮碧梧卻淡淡說了句:“之前上清宮來人,和東宮太子側妃有些親戚,每年都有孝敬送進宮裡。”
李爲舟疑惑道:“上清宮不是魏王的狗腿子麼?難道是兩面三刀下三濫的主?”
馮碧梧對他言辭之輕狂居然沒什麼反感,還點頭厭惡道:“上清宮八宗之一,家大業大,又怎會盡投一方?總要留一些淵源在,也好在必要時轉向。”
李爲舟再問:“那楚夢君呢?她說是天南王府的人,還誇齊姐姐重道義,競爭只是在商言商。”
馮碧梧面無表情道:“天南王妃,是魏王妃的嫡親姑母。那個賤人藏的什麼心,你清楚了沒有?”
李爲舟不在意的笑道:“第一眼就看出她心機不淺,藏的什麼心倒是不知道。不過無所謂,就算不是什麼壞心,也不會是什麼好心。這件事,我自會應對。”
馮碧梧聞言沉吟稍許,她有些想笑,她實在不知道,這個鄉巴佬到底哪來的底氣,說這樣的話。
不過,只是覺得好笑,她並不反感。
畢竟,能拿出這樣神兵的人,必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底蘊……
待李爲舟自行離去後,她低頭輕輕翻看着手中的匕首。
好一個百寶樓主人,好一個傾盡所有,在所不惜……
唉。
……
進去半個多時辰後,李爲舟揹負着李長安出了大門,一直沒言語的李長安在出門那一刻,忽地在他肩頭嘿嘿嘿笑了起來。
笑聲中有憤恨,但也有得意。
李爲舟聽着聽着,似被他的笑聲所感染,也跟着呵呵笑了起來。
李長安的嘿嘿就變成了哈哈,一直全部等在門外的李德隆、李長平父子見狀唬了一跳,連忙上前察看。
李德隆仔細的打量着次子,見其精氣神真的恢復過來了,眼睛裡有了神采,於是也跟着高興的笑了起來,並且隨着周圍人增多,笑聲還越來越大。
李長平也走到跟前,先看了看笑的吊兒郎當的二弟,便用力拍了拍李爲舟的肩膀。
又不顧儒家禮儀,強摟住了李爲舟的脖頸,又一手握住了李長安的胳膊,眼中含淚,長笑不已。
沒人知道,當李長安被匆匆擡回,人事不省,多位郎中宣判沒救的那一刻,他這個哥哥心裡是何等的心碎疼痛。
這一刻,看着大笑不已的兄弟,李長平到底沒忍住熱淚,一邊笑一邊落淚。
李爲舟笑的比較含蓄,看着大伯家三個老爺們各種狂笑。
或許是因爲他們堅信,李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不少聞風而來的青州豪族們看到這一幕後,無不心中震撼。
青州李家,真的要成氣候了啊……
一輛馬車忽地垂下的幃簾,緩緩離去。
馬車內,楚夢君面色淡然,眸光閃動……
醉香樓三樓一扇雕畫窗後,馮碧梧看着遠去的馬車,嘴角的笑容裡夾雜着譏諷,隨後目光又落在樓下,眸光轉動,不知所思……
天邊一輪金烏西墜,餘暉染此世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