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山府,小區內路燈明亮。
環境也不錯,沒有嬢嬢們跳壩壩舞。
李爲舟一身黑衣黑褲,騎在摩托車上,在5號樓下等着。
得虧他不是黃毛,騎的也不是鬼火。
任誰也看不出,幾天前的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滅掉一國。
五分鐘沒到,就見同樣一身深色衣服的肖蕊急匆匆跑下樓來,頭髮長了不少,已經開始有披肩的趨勢了。
兩人相視一笑,沒說什麼,肖蕊接過李爲舟遞來的頭盔戴上,李爲舟發動車往前開了一截兒,揮手朝十五樓陽臺方向招了招手,得到了一個有些激動的迴應後,滴滴兩聲,摩托車開了出去。
……
李爲舟的老家叫北井縣,東漢時期,因鹽井而得名。
或許曾經闊過,但現在卻是山城下轄最窮困的縣城。
此地處於大巴山東段南麓,山地佔全縣總面積的九成以上。
很多山路都是在陡峭的山體上開鑿出來的,常常可見山路兩側,一邊是高聳的山壁,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深谷。
若非絕對信任李爲舟,肖蕊是絕不敢輕易乘摩托車經過這樣的路的,還是夜路。
此刻還好,她一邊抱緊男友的腰,一邊還敢睜大眼睛看看路邊黑幽幽的懸崖下……
上回陪男友回來祭拜父母掃墓時是白天,感覺沒這麼酷。
李爲舟感知她如此大膽,笑了笑後,加大了油門。
……
近鄉情怯麼?
其實也不算。
許多異鄉人對故鄉的懷念,懷念的其實並不是故鄉,而是童年。
真正重返故鄉後,得到的其實是一種陌生感和疏離感。
李爲舟還好,淺淺的品味了下這種感受後,就拋之腦後了。
很快摩托車到了北井縣,又拐入山道,進入一個村鎮。
老房子舊的像是清朝時候建的,昏黃的燈泡下,沉灰舊泥和蜘蛛網,亂糟糟的電線,一下就讓李爲舟找到了原來的感覺。
李爲舟舅舅家前的壩壩上站了不少村裡人在那吸菸說笑,顯然都已經認不得他了。
更不用說,和這座村莊明顯不同氣質的肖蕊。
“老……老三?”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得聞消息從屋裡出來,打量了李爲舟片刻後,不敢置信的叫了聲。
李爲舟點了點頭,也喚了聲:“是我,大姐。”
別看這婦人此刻一臉被苦難窮困折磨的陳舊的臉,小時候卻是威風的緊,一度是李爲舟做夢都要驚醒的大佬,尤其是她看過《還珠格格》,拜師容嬤嬤後……
也沒多說什麼,他帶着肖蕊進了堂屋,同樣昏暗的燈泡下,看到堂屋裡擺着兩口薄棺,裡面安放着兩個老人的遺體。
一時無言。
心裡,還是有些悶。
李爲舟其實是希望兩位老人,都能有一個幸福晚年的。
每個月兩千塊的生活費,在農村其實可以生活的很好了。
如果生病了,他也不會不管。
可他沒有想到,他舅舅會把錢攢了去買老頭樂飆車……
實在是無語。
肖蕊沒敢多看,目光看向之前的大姐,和一位走到她跟前,低語幾句的婦人,以及一位男子。
三人都穿着孝服。
想來,他們就是李爲舟的表姐、表弟了。
三人看到肖蕊看過來的目光,慌忙賠出一點勉強的笑容來。
過了稍許,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又看了下肖蕊後,對站在那的李爲舟道:“三哥,你咋變成這樣了?”
李爲舟沒回應。
男人也不尷尬,自言自語道:“三哥,要不你也換身孝衣吧?不管咋說,爸媽也養你一場。要不是他們,你當年……”
“說重點。”
李爲舟淡淡道。
音量不大,但聲音好像能震的人頭疼。
男人心一慌,就道:“看你也發達了……你舅他們沒了,那些狗日的偏幫有錢人,一分錢都不賠。這葬喪費……你也知道,大姐、二姐和我都沒啥本事,沒錢……爸媽受苦了一輩子,我們想讓他們走的風光些……”
說着,就開始要哭了。
李爲舟問道:“要多少?”
男人忙道:“一共二十萬,咱們姊妹兄弟平分,一人出五萬。你看行不行?我們也是有骨氣的人,絕不多要你一分錢。”
李爲舟笑了笑,回頭對肖蕊道:“老闆,帶錢了麼?算我借你的,等我從撣北賺錢回來就還你。”
嘶!
旁邊姐弟三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自家老表,居然混撣北了?
北井雖然窮,可也是通網絡的,他們可是都刷到過,人去撣北搞詐騙後,第一步就先搞家裡人的錢!
本來三人還想加個微信,常聯絡一下親戚感情,這下都淡了心思。
然後就聽肖蕊道:“加微信,轉賬可以麼?”
李爲舟目光看向仨老表。
三人哪裡還敢加微信,他們早就聽說了,只要一加號,錢馬上就被轉走,關機都不中用。
看着三人腦袋搖的跟鵪鶉一樣,李爲舟嘆息道:“老闆,有多少錢,你都先借我吧。”
肖蕊拿出了兩千塊現金,李爲舟遞給大姐後問道:“你們有工作沒有,我幫你們安排一下?能掙些錢。”
大姐一手扶緊腰子,一手擺的跟電風扇一樣,一迭聲道:“不用不用不用,我們有錢,不用你管,你管你自己就行……我們可沒錢幫你。”
李爲舟目光又依次看過二姐和表弟,都一一搖頭,看瘟神一樣看着他。
李爲舟笑了笑,識趣道:“那我走了。”
說罷,先回身對兩個棺棟鞠了一躬,最後看了一眼,肖蕊也忙跟着一起鞠躬,隨後兩人直接走了。
並未直接離去,李爲舟將摩托車沿着一條大河,一直開到底,來到一座矮山前。
李爲舟抱住肖蕊的腰,輕輕一躍,在肖蕊的驚呼聲中,爬上了山頂。
月光下,兩座孤零零的土包相鄰,倒顯得不那麼孤單了。
粗糙的木碑上,字跡也早已斑駁不清。
李爲舟隨手拔了拔新生出來的雜草,肖蕊在一旁幫襯着。
收拾停當後,他注視着兩座墳,心裡多少有些起伏。
幼時捱了餓受了欺負,總喜歡跑到這來哭一場。
但後來大一些就不哭了,因爲發現沒啥用……
肖蕊觀察了下男友,問道:“我聽說,老家都有修墳的習俗,要不要……我可以請人來規整一下。”
李爲舟搖頭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就別打擾他們清靜了。”
肖蕊想了想,心裡還是打定主意,回頭把整座山都承包下來,不用大興土木修墳,但也不能這樣滿山荒草枯木中落兩座土包。
每年添些土,不然早晚連棺木都要露出來。
只是這些事,就不必讓李爲舟知道了,以免傷感。
她又問道:“還要安排,讓他們去收生豬麼?”
她對李爲舟這仨表姊妹兄弟的觀感,着實不好。
李爲舟卻點了點頭,道:“和他們一般見識,不就成了他們一樣的人了麼?做這點安排,也不是爲了他們,是爲了無愧己心。說到底,舅舅拉扯大了我,那個年月,他也難。”
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自己未必能吃得了這種苦。”
聽起來似乎是悖論,分明那麼窮了,有錢還不掙?
但是,現實往往就是這樣魔幻。
無人扶我青雲志,我自己也不爭氣……
但凡爭氣一點,家裡也不會髒成那樣。
不過,這個工作一直給他們留着就是。
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肯定不能叫他們窮困而死。
但這段因果,也就到此爲止了。
看了看天色,李爲舟拍了拍手,道:“走吧,送你回家。我還要回去坐鎮一段時日,等忙完這一陣,就回來陪你玩兒幾天。你想好去哪裡旅遊。”
肖蕊笑的燦爛,問道:“真的?”
“真的。”
李爲舟笑着抱住她,一個躍身跳下了山……騎上車直接送對象回了家。
……
大幹,神京城外。
龍江關碼頭。
正值未時,偌大一個碼頭上,人潮洶涌。
避過貨運關口,客船熟練的停靠在客運碼頭,李爲舟樂呵呵的帶着一衆家眷下了船。
京城門戶,帝國中心,繁華盛景,着實讓喜妹乃至周月娘都目不轉睛。
小猴子跟個小姑娘似的,穿着繡花的薄襖,緊緊跟在李爲舟和喜妹的後面。
在得知這裡是京城大都時,他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咦?”
司徒晴月剛下船,看到關口不遠處的一行人,登時訝然了聲。
李爲舟敏銳的順她目光看去,就見一個青袍老者,身邊跟着一個官袍老翁,並兩個年輕人,齊齊看向這邊。
司徒晴月瞟他一眼,嘴角噙笑道:“你不是想拜見我爹,送他一個大禮麼?走吧,這就是了。”
李爲舟頭皮隱隱發麻,嘀咕了句:“這種場合下……老頭兒會不會不好意思?”
周月娘笑着輕推了他一下,道:“快過去吧。”
李爲舟自然不會膽怯,跟隨司徒晴月走了過去。
和周至先、周月娘父女相比,這一對高端世家父女就高端的多。
司徒晴月好大的氣場,但也尊重其父,以儒禮拜見:“父親大人安康。”
青袍老人微微頷首,應了聲:“好。”又隨口問道:“此次出京當差,可還安穩?”
司徒晴月道:“一切順遂。”依舊是風輕雲淡。
周圍官員士子們沒人敢搭腔,畢竟司徒晴月不僅是大儒之女,更是滿手血腥的御刑司執銀司隸。
前不久,甚至還誅殺了兇名昭著的魔教教主,一時風頭天下無兩。
李爲舟臉皮多厚,上前兩步一揖到底,道:“小婿李爲舟,拜見岳父大人。”
“噗嗤!”
司徒晴月的老子司徒浩然面色依舊平靜,倒是司徒晴月沒繃住,笑出聲來。
這人啊,雖心思單純,卻也是膽大包天。
司徒浩然面不改色,也沒刁難李爲舟,只是目光深邃的看向自家姑娘。
對於這個比他還超然於世的女兒,他既驕傲、也尊重,卻也無奈。
可他相信,她始終會有她的道理。
果然,司徒晴月點了點頭,如實相告道:“父親,我已尋到多年所念,洞開藏神宮。李郎便是我相中結識的道侶,三年後,共升靈界,追尋仙業大道。父親大人,也不必爲我的人生大事而掛心了。”
……
被兩人對話驚麻的,不止有司徒浩然一行,還有不遠處急急趕來的李四郎李長寧,以及義安郡主趙元芷,還有張婉懿。
後三人的反應,甚至比前面諸人的更大。
天雷滾滾!
呆若木雞!
唯有司徒浩然,可能名字起的好,真的養出了浩然之氣。
在深深打量了李爲舟幾眼後,也只頷首應了聲:“好。”
李爲舟直起腰身,面上笑容倒也沒多諂媚,不卑不亢道:“今日初至京師,行事匆忙,還未安定下來。待歸家見過伯父大人安頓下來後,明日再去府上,拜見岳丈。”
司徒晴月覺得事情也可到此爲止了,不想司徒浩然身邊的老人卻看着李爲舟面色不善的喝問道:“汝爲武夫,還是習文?”
李爲舟想了想,答道:“文武雙全。”
周圍嗤笑聲驟起。
對這個走了狗屎運,得到京師神女青睞的鄉下小子,大家本就快要酸倒牙齒,這會兒聽他如此大言不慚,自然不願放過機會,好生嘲笑一番。
老人也皺起眉頭,道:“武且罷了,你學文師承何人?”
李爲舟道:“家父李德義。”
“……”
江風此刻彷彿都沉默了。
李爲舟笑了笑,道:“先父早去,但曾於在下啓蒙蒙學時,教過在下四言,某從不敢忘卻半分,故而向來自稱文人。”
“哪四言?”
旁邊自有捧哏天降。
李爲舟面帶凜然之色,腰身站的筆直,他賣相本就是天下第一流,身上白衣於江風輕拂中飄然起蕩,平添三分飄逸不俗之氣。
碼頭四周行客,只聽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一瞬間竟似壓過了世間諸多繁雜噪聲:“在下自啓蒙讀書之始,先父便屢屢教誡:我輩讀書人,一生不離聖賢經義。然伏案苦讀之前,當先明己志。
絕不可效仿世間俗輩,甘做安巢鳥,行事盡爲稻樑謀!
我問曰:然,讀聖賢書所爲者何?
父答曰:當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聲如洪鐘!
聲情並茂!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感情激盪且充沛!
再加上識海內石鏡發出一波淡淡的光圈……
這一刻,無數身着青衫儒袍,頭戴方巾的文人,瞬間僵直,顱內高曹。
李德義之名,自此名動京華!
一日之內,晉升大儒強者!
真正的大儒司徒浩然,雖然也頗爲震動,但依舊能內斂住心神,只是看向這位從天而降的“賢婿”,目露精光。
他身旁的官袍老者語氣和緩了些,可言辭依舊鋒利,問道:“此煌煌四言,的確震古爍今。只是不知閣下父子二人,有何建樹?”
李爲舟笑的有些冷淡起來,因爲確實沒啥建樹。
不過正此時,就見一直藏在喜妹身後的小猴子,忽然跑了出來,直直衝向李長寧身邊的趙元芷,嘴裡“嗚嗚啊啊”的叫着。
“鄭王殿下!!”
趙元芷認清身邊跑來的小孩後,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驚叫出聲!
張婉懿也是怔了剎那後,瞬間拔劍出鞘,護其左右,強橫的逼退左右衆人。
而這番變故終於讓一直保持姿態的司徒浩然豁然色變,他旁邊的官袍老者更是大爲失態,幾步向前,被張婉懿一劍逼開:“上官大人,還請自重!”
司徒晴月微微蹙起眉頭,她從未去過東宮,連皇宮也很少進,卻也知道東宮太子至今還能穩居東宮,其獨子鄭王,是相當重要的籌碼之一。
也因此,保護的極爲嚴密,幾乎從未在外露過面。
倒是趙元芷和張婉懿,二人因家世之故,受邀進宮參加過宮宴。
既然她們認定了,那多半出不了差錯。
未想,竟會是昨日他們相救之人。
李長寧急步過來,先壓下心中百般苦惱,對司徒晴月道:“師父,月餘前自大年初一夜,鄭王於東宮突然失蹤,同時失蹤的還有六位宮人、並十二位東宮侍衛,東宮供奉院也走失了四人。這月餘來無數人手大索京師,一無所得。不知鄭王殿下如何會在此地?”目光瞅了眼自家三哥。
李爲舟哼了聲,卻不看他,而是看着之前那位咄咄逼人的老者,道:“在下雖一介白衣,卻也知仁人之心。當日在德水河畔濟州府中,見有極兇惡之人,以採生折割惡法毒害孩童,便與之惡鬥三百場,終於救下這位孩童。適時,我並不知這個孩子身份竟如此貴重。但先父曾有教誨: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敢問老丈,此爲建樹否?”
心裡卻沒拿此老兒當回事,而是歡快的想到:蓮花幫要倒大黴咯。
老官兒:“……”
司徒晴月拍了拍李爲舟的胳膊,道:“這是父親昔日好友,禮部尚書上官辰大人。我還有要事,等忙完後再去尋你。”
說罷又與其父司徒浩然微微欠身,隨後執令召集所有碼頭司隸、山林使並軍卒,護送鄭王回宮。
小猴子急了,拼命指着李爲舟、喜妹一行人,要帶他們一起去。
司徒晴月笑道:“放心,以後有的是機會再見。”
很快集起數百上千人的陣仗,並且京城那邊也不斷有軍伍官吏急趕過來匯合,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先一步往皇城駛去。
李爲舟也與新認老丈人作別:“岳父大人,待月兒完忙後,小婿再上門拜見。”
說罷,也帶人前去與等候在後面的李長平、李長安兄弟匯合。
讓無數人側目的是,這個今日出盡風頭的鄉下小子,剛認下岳父,居然反手就牽起一位美嬌娘的手……
這……什麼妖孽?!
“大哥、二哥,好久不見,回家再說!”
一一抱過兩個兄長後,李爲舟一行或騎馬或乘車,揚長而去。
“養正公,你看此事……”上官辰眉頭緊鎖,擔憂的看着司徒浩然說道。
司徒浩然微微搖頭,道:“小女自幼通讀經史,早立道心。旁人如何能動搖其志?縱然是我,亦不可爲之,也不願爲之。”
上官辰有些着急的小聲道:“魏王殿下幾次有言,若司徒司隸有意,必以側妃之位相待。將來……”
司徒浩然深看老友一眼,道:“如今鄭王已歸,歷大難而不死,吾觀其氣,貴不可言。震川兄,敬之兄因惱那邊的不齒作爲憤而辭官,今日遠歸故里,分別之際,連一言都不願與兄言。震川兄莫非仍舊執迷不悟?魑魅魍魎、鬼蜮伎倆,豈能成就王道?震川兄好自爲之吧。”
……
“大伯!大伯孃!我們來看你們來啦!”
延福坊,西斜街。
李長平、李長安兄弟滿面笑容的帶着李爲舟一大家子進門,甫一進門,喜妹就蹦蹦跳跳往裡歡呼喊道。
李長平、李長安兄弟都大笑起來,團圓啊,真好。
李長安對李爲舟道:“老四昨兒特意回來報信,還專門去給爹請了假,就等你們今日回來!”
李長平則道:“張羅一天了,買菜都買了幾回,今兒比過年還豐盛。”
話音剛落,便看到李德隆穿着一身隆重的員外服,和曹氏、羅氏、郭氏等內眷一起迎出二門來,人人皆是滿臉笑容喜色的看過來。
李德隆哈哈大笑道:“喜妹來了!快來快來快來,可想死大伯咯!”
李爲舟帶着周月娘、喜妹上前跪拜,馮碧梧就算了,她不喜歡這個,且對外本就是供奉身份,躬身一拜便是禮了。
“快起來快起來!快快起來!”
李德隆、曹氏都是一迭聲叫起,親自去扶。
一行人站起身來,大家站在一起,李德隆滿眼都是侄兒侄女,一手拉扯一個,左看看右看看,高興道:“感覺昨天還在青州城……好,好!回家就好!
曹氏則拉着周月娘的手,千看萬看,對羅氏、郭氏誇道:“看你們弟妹,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郭氏連連點頭,道:“對對對,比我們兩個醜八怪強多了!”
曹氏嗔她一眼,對不好意思的周月娘和呵呵笑的羅氏道:“咱們不理醜八怪!快進屋裡來!”
李長平對馮碧梧賠笑道:“馮供奉,一起進屋吧。”
李長安本想看笑話,青州城誰不知碧梧君的冷麪,那麼多達官豪商,人家連理也不理,醉香樓都快乾垮了。
然而沒想到,馮碧梧居然輕輕欠身,跟在李爲舟身後,隨大隊一起進了二門。
李長平和李長安兄弟倆面面相覷,隨後紛紛醒悟過來,繼而二人目光中皆起殺心!!
某個混帳,不當人子啊!!
碧梧君啊,這可是碧梧君啊!!
冷豔之名,冠絕江湖!
青州城多少賤骨頭,哪怕人家眼皮都不擡一下,還要巴巴的送銀子去,只爲看一眼這冷豔勁兒。
現在,就這樣跟在老三屁股後面……
“唉,早該想到的!畢竟,連四郎他師父……”
李長安滿臉悲痛的仰頭長嘆道,他感覺自己快碎了……
李長平拍了拍自家兄弟肩膀,道:“什麼也別說,回頭挹翠樓顏大家再開酒會,打茶圍的銀子就由三郎會賬吧。”
李長安哈哈笑道:“我道你怎麼見天掰着指頭數三郎幾時來,原來是盼着三郎來帶你去挹翠樓啊!你自己去啊!”
“噓~~”
李長平忙讓自家二弟噤聲,責怪道:“小聲些……打進京後,就滿耳都是挹翠樓的顏大家,哪個好兒郎不想去見?可一般人進得去麼?這不三郎最擅長此道麼?再說,你就不想去見識見識?”
李長安一邊往裡走一邊樂不可支道:“我就不想。”
他早在另一座名樓胡玉樓裡見識過神京風采咯!
……
“是走了不少時日。”
正堂上,李爲舟笑眯眯的回答着李德隆的話,一邊四下打量了番後,不解道:“這也太粗陋了些?來京時我給二哥了一筆金銀,他吞了去逛平康坊了?”
李長安笑罵道:“胡說八道!你以爲我是你?爹按下了,不許動。說那是家裡壓底的錢。”
李爲舟搖頭不贊成道:“單大哥、二哥兩個小家就得分兩個小院,這座小二進攏共才那麼點大,怎麼好過日子?再買再買,不然下回再來都住不下了。”
說着他又從馮碧梧手裡接過一個布包袱,打開後李家一大家子都驚喜的無以復加!
李德隆一下站了起來,激動道:“好傢伙,這是孫寡婦的豆皮包子?!”
曹氏眼神陰陰的瞥了過來,不過隨即也釋然了,畢竟如今隔着二千里遠呢。
孫寡婦的騷氣,傳不了那麼遠。
接着她也歡喜起來,道:“還有石瞎子家的油酥燒餅!真難爲你們了,這大老遠的帶過來!”
羅氏驚歎歡喜道:“還有老樑家的黃米麪炸糕,哎喲,多少日子,就想吃一口……這也能帶來,真真是有心了!”
郭氏最動容,捧着個小罈子眼淚漣漣的道:“這是……這是我娘做的醬缸豆?!這是我娘做的醬缸豆!”
喜妹嘻嘻笑道:“二嫂,這是我嫂子出的主意,不過是我去你家裡拿的哦。”又對羅氏歉意道:“大嫂家不在青州城,我就沒辦法了。”
羅氏雖然有些遺憾,但又怎能怪喜妹呢,笑着撫了撫她的頭髮,又對周月娘道:“真難爲你想的這麼周到。”
周月娘淺淺一笑,說了聲:“應該的。”
李長平、李長安二人見帶了一圈人的東西就沒他倆的,正準備找老三說道說道,卻見老四李長寧風風火火趕來,對李爲舟道:“三哥,立刻隨我進宮,喜妹一起去,天子召見!”
李家人大驚,沒去碼頭的人,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李長平等好一些,卻也只是聽說是半道撿到的孩子,沒想到身份這麼貴重。
喜妹有些緊張的看向哥哥,李爲舟裝模作樣的懷疑道:“沒有這個必要了吧?我們剛和家人團聚,實在走不開啊。”
李長寧:“……”
李長安哈哈大笑,這個三弟實在太對他的口味了,上前推了李爲舟一把,笑罵道:“快去你的吧!”
李爲舟哈哈一笑,對滿臉無語的李德隆等道:“我快去快回。喜妹,咱們走,吃大戶去!”
嘖嘖,小猴子不愧是天家子弟,這麼小,心眼子就這麼多,居然能一路保密到看見趙元芷。
他連司徒晴月這個御刑司司隸都信不過……
了不得啊。
……
巍巍皇城,紫宸殿。
二十四根合抱粗的朱漆巨柱撐起歇山式殿頂,柱身纏繞鎏金銅龍,龍首銜珠,龍鬚隨穿堂風微顫。
殿內地面鋪陳姑蘇御窯燒製的“金磚”,磚面打磨如鏡,映出樑間彩繪的《雲海仙山圖》:祥雲翻涌處,仙鶴銜芝,筆觸間瀝粉貼金,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下浮光躍金。
相比之下李爲舟這個國王在撣國的落腳處,寒酸的跟窯洞似的。
也是,人家修了五百年的宅子,肯定比他會享受,他連五十天都還沒到。
不過李爲舟並不羨慕這裡,因爲他驚奇的發現,這裡居然,也沒有一絲天地靈機……
嘖嘖,也不知是人爲的,還是天定的。
殿中三尺高的須彌座上,擺着紫檀木雕龍御座,座身以癭木鑲嵌海水江崖紋,靠背雕九爪金龍。
御座兩側立着丈許高的鎏金香薰,爐中焚着南海龍腦香,輕煙從鏤空的纏枝蓮紋中嫋嫋升起,在御座上方聚成朦朧雲氣。
李爲舟心裡暗自決定,回去也這樣弄一副家當來感受一下。
座上,一個鬚髮隱見花白的男子穿着赭黃圓領袍端坐其上,不知爲何,總覺得這人臉上有一種灰敗色……
也不知是不是被整日裡吸薰煙給薰壞的。
旁邊側位另設一把椅子,一個着大袖襦裙的美豔婦人坐着,一頭鳳釵,便是當朝皇后,太子的後媽。
此刻,居然面色木然的坐着,像是快碎了一樣……
小猴子站在另一側,又有一着硃紅色蟒袍的中年男子和一年輕婦人站在小猴子身邊,這男子同樣氣色有些灰敗,但目光跟小猴子一樣,都十分親切甚至感激的看着李爲舟。
大司正竟也在,面色淡然,在小猴子身邊與他把脈,時而令他張開口舌觀察稍許。
見此,李爲舟心中有數了,如無意外,太子算是因禍得福,一波逆勢而起,坐穩了。
司徒晴月面色淡然的站在不遠處,平靜自然的看着李爲舟……
李爲舟與她微微頷首後,右手握拳,左手覆於拳上,雙手置於胸前,躬身三十度,道:“在下李爲舟,拜見皇帝陛下、皇后娘娘。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大司正。”
很多人有個誤區,誤以爲百姓見天子,都是要下跪的。
其實並不是,即使在地球那邊,朱程理學大行天下之前也沒有。
而且在宋代高腳凳大行天下前,跪和坐是一個意思,不含屈服之意。
後來元朝開始加強,老朱上位後,爲了極力強化皇權,又強化了下。
在此之前,朝臣百姓見天子行的是拜禮,而非跪禮。
至少,在禮部官員同李爲舟講述見天子的禮儀時,不需要跪,只用作揖拜禮即可。
喜妹有樣學樣,只是雙手位置和哥哥要調過來就是。
永平天子目光掃過殿內二人,最後落在李爲舟身上。
在下,呵……
他聲音有些低沉難聽,問道:“便是你,也洞開了藏神宮麼?”
他目光反覆打量着李爲舟,並未發現什麼不凡處。
和他相比,不過年輕稍許罷了……
看着這個一輩子沒怎麼出過宮的太平天子,李爲舟滿心無語。
嘖,昏君,妥妥的昏君!
如此驚世大才當前,竟問這些勞什子東西,這不是不問蒼生問鬼神麼?
李爲舟點點頭道:“是的。”
僅憑此,他也不該跪,不會跪。
可以看得出永平天子眼中不加遮掩的嫉妒,恨不能取而代之。
可惜,終究只是一場奢望。
哪怕殺了李爲舟,他照樣開不得藏神宮!
殿內陷入一陣沉寂中,大司正淡淡道:“陛下貴爲人皇,命數自有天定,強求不得。”
自古而今,除三代外,再無一位人皇,能躍過龍門,更別提飛昇靈界了。
永平天子聞言苦笑道:“若朕不爲天子,說不得還是一件幸事。”
李爲舟心裡對這種沒點逼數的人鄙視之極,什麼叫自視甚高的完美詮釋。
可能由於沒人捧哏,永平天子估計也有些難受,忠臣不在跟前吶。
他恢復了些清醒,意興闌珊的看着李爲舟道:“你們救下了皇孫,立下了大功,可有什麼想要賞賜的?”
李爲舟點頭道:“有。”
所有人都呆了下,只有司徒晴月微微垂下眼簾,嘴角噙笑。
她知道,她的男人是真看不起天子。
永平天子呵了聲,道:“說說看,是金銀財寶,還是功名爵位啊?”
皇后面色鄙夷的瞥了李爲舟一眼,不過眼神還是凝了凝:好俊俏的少年郎……
李爲舟正色道:“陛下,在下想要打通大元山,貫通北地青州城到蜀州的棧道山路。”
殿內又是一陣沉寂,太子趙昭硯不理解道:“李卿,你要做這個……是爲了什麼?”
李爲舟自然不能說是爲了提高家族名望聲譽,畢竟飛昇時多半帶不走大伯一家,大伯一家也未必願意上去,所以他打算爲老頭做些事,給李家立一座道德天尊的豐碑。
也不好說是爲了大元山裡的猛獸和靈獸的血肉,只能將之前在元劍山下對大司正說過的話又重複了遍,最後說道:“家父曾教誡於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雖然三載之後,我將飛昇靈界,也當不忘蒼生之德。”
大司正在一旁笑了笑,神情慨然道:“或許,這就是你能洞開藏神宮之根源。”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吶。
這位年輕人,若是願意讀書入仕,怕又是一位驚世大儒。
大司正對沉默的永平天子道:“他如是說,也正如是做。還親自跑去靈圈,狩獵靈獸,因擔憂靈獸作亂,後被貓尊者追殺。”
既然大司正都這麼說了,那自然就是真的了。
永平天子面色無比複雜的看着李爲舟,緩緩點頭道:“好,你可爲之。是需要錢糧,還是需要徵發徭役?”
李爲舟搖頭道:“都不需要,在下有幾分經營之術,能賺一些銀子。而且大元山地勢險要,一下涌進去那麼多人,也施展不開。所以無需銀錢和徵發徭役。”
永平天子好奇道:“那你需要什麼?”
李爲舟道:“在下希望,棧道打通之後,能真正做到惠及百姓,而不會被權貴所霸佔,南北堵起,謀取暴利。”
永平天子聞言再度陷入沉默,好久之後,才忽地笑了笑,緩緩道:“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朕知道了,朕當年,其實也有此志啊,只是未曾說出口……朕被這龍椅,給困住了。
李爲舟,朕羨慕你,也賞識你。你所求之事,朕準了。朕封你爲青州伯,主持開山建立棧道之事。三年後,若此棧道建成,朕準你李家世襲罔替此爵位,世代替朕看好那棧道,與國同休。
大司正,你看呢?”
大司正點點頭,道:“可。八王八宗,不得干涉棧道。”
李爲舟躬身大禮拜謝,後見太子溫言道:“李卿,本宮也要謝你呢。”
李爲舟搶先道:“在下此次進京,本就是想向太子討封賞的。”
衆人驚訝,太子則笑道:“父皇金口玉言,封你爲青州伯,本宮也不會小氣。不知李卿想要什麼賞賜?”
李爲舟道:“我曾沉淪於黑暗之中,險與胞妹凍餓而死。幸皇天后土佑之,最後關頭及時醒悟過來,而後外出求活。是殿下麾下屬官齊清綰給了我一份吃飯的差事,纔有了我之今日。後又得殿下屬官馮碧梧相救,方在上清宮強人手下活命。此二人於我有大恩。一飯之恩,也當涌泉相報。故而想請殿下開恩,放歸二人,在下想帶她們回家。”
……
出了皇城後,不知幾時下起了微微細雨。
李爲舟翻手就是一把青色油紙傘,遮在司徒晴月頭上。
司徒晴月目光好溫柔的看着身邊的小男人,說道:“你是大丈夫。”
李爲舟笑了笑,道:“你什麼時候能忙完?我要跟你回家看望老岳父去。瞧咱爹今天這氣度,嘖,絕了!”
喜妹在一旁捂嘴笑。
雖然皇城只在戲文裡出現過,但只要哥哥在,她壓根不帶怕的。
司徒晴月橫他一眼,很難想象,一個人會有兩幅這麼截然不同的面孔,但表現出來,都是那麼的自然舒適。
頓了頓,她淺笑一下,道:“過幾日,我去尋你。”
李爲舟溫聲應下:“好,我等你。早點回來,我把那物什也帶來了,我們一起用。”
那物什自然就是發電機。
他對雷電神通粗淺的理解,就是將那神通印記看成一個超級電容,或者電磁儲能,而後可以不斷的吸納電流存儲起來。
等用的時候,瞬間釋放出去。
當然,肯定沒這麼簡單。
因爲神通天成,修煉到後期可以自生雷電,並且還將雷電分爲不同品類,譬如司徒晴月的庚金神雷。
具體的太玄奧了,搞不清,李爲舟就先按他的理解來,就是先充電。
本來說是要嘗試着捕捉閃電吸收的,那不純純作死麼?
閃電的平均電流也有三萬安,家庭常規插座的額定電流是十五安左右,三萬安是家庭電流的幾千倍,三萬安瞬間電流爆發造成的破壞能量,相當於二百一十四公斤TNT爆炸時的能量,這誰扛得住?
所以才說,在靈界只有修爲很高的人,才修的出神通。
而李爲舟弄來的發電機,就能完美的解決這個難題,還能兩人共修……
滋啦!
滋啦!
什麼叫福運?
這就叫福運!
比什麼奇遇都厲害!
司徒晴月自然高興,兩人對視一眼後,司徒晴月接過油紙傘,卻將傘身收了起來,身形瞬間遠去。
皇城門口,風停了,雨頓了。
李長寧:“……”
趙元芷:“……”
張婉懿:“……”
什麼時候,見過……不,想過,御刑司巨擘人物,無數人敬仰崇拜的神女,會同一男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個世界,被天魔入侵了麼?
李爲舟瞥了自家小老弟一眼,對那複雜的表情很是嫌棄。
不過對弟妹還是要有好臉色,樂呵笑道:“元芷,婉懿,月餘未見,一向可好?”
兩人紛紛低頭見禮,道:“一切都好,三哥安康。”又招呼了喜妹。
李爲舟呵呵笑着點頭,見李長寧想問什麼,他警告道:“大人的事,你不要多管,做好你自己的事。”
又對趙元芷道:“元芷,知道東宮左右監門率府在哪麼?我有太子手諭,要去接個人。”
趙元芷忙應道:“三哥,我知道,你跟我來吧。”又對李長寧道:“你快去看看你師父,剛回來肯定很忙。”
李爲舟暗樂,就是沒安頓張婉懿,這仨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天天鬥。
果然,張婉懿根本不帶怕的,看着李爲舟道:“三哥,家裡來了客人,是雷音寺的玄苦大和尚。玄苦大和尚精修《金鐘罩》,我父親說,他還修行了雷音寺的至高功法,《金剛不壞神功》。你想不想去見見他?”
李爲舟其實已經不大在意這門功法了,不過爲了照顧一下小丫頭的臉面,一個一天說不了三句話的人,一次說這麼多,難爲她了,因此還是答應下來,笑道:“好啊,等得閒了就去。另外還要勞煩你一事,我要在京城好些的地段,買一套大宅子,銀錢好說。你們誰要是有時間,幫我留意一下。順便先送喜妹回去。”
張婉懿是行動派,道:“我現在就去。”說完,招呼着喜妹一起離開。
趙元芷:“……”
……
趙元芷多少有些氣餒的帶着李爲舟往東宮走去,李爲舟也不安慰她。
人家小兒女之間的遊戲,玩兒的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等過了兩重宮門後,趙元芷指着一處殿閣道:“三哥,這裡就是東宮左右監門率府,專管出入東宮的財務器具進行登記的……你要找誰呀?我去幫你叫來。”
李爲舟笑了笑,正要說名字,恰巧就看到從閣內出來一位身着宮袍的女子,手持一個賬簿,邊急走邊翻閱着,面色疲憊,難掩焦色。
他輕聲道:“不用了,我找到她了。”
聲音雖輕,卻清晰的傳了出去,正在低頭行走的宮袍女子忽地止步,似有些疑惑茫然的擡起眼來,看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