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門把。
咔噠。
門開的瞬間,體內意識悄然切換,控制權還給了賀桃。
出乎預料的是,眼前的房間不是柳笙記憶中鄭其然的房間,而是賀桃熟悉的寢室。
然而燈光昏暗,只有四張桌前孤零零的檯燈亮着,照不亮角落的陰影。
窸窣的低語聲如潮水般涌來。
“賀桃總是拉着我們看那個LBKids,真的是太煩了……”
“你看她都找不到對象,當然只能對着這些愛豆發花癡啊。”
“哈哈,真是可笑,你拍下來了嗎?”
“拍了!她跳舞的樣子跟剛馴服四肢的瘦猴子似的,笑死我了!”
“可惜不敢傳到網上,不過我可以發給我的發小、閨蜜、高中同學!”
“我男友說想看看,我給他直播了,他都要笑死了!”
“對了,那個誰不是喜歡她嗎?還找我們出主意怎麼追,也給他發一份,看他還喜不喜歡!”
“好主意!”
嘲弄聲、笑聲、竊語聲,如密集的雨砸在賀桃耳邊。
她走在這隻有四個人的狹小寢室中,卻像是走在廣闊又空寂的曠野。
怎麼都走不到盡頭。
她的心瑟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能避開那些明槍暗箭。
但這些低語還是無孔不入,讓她遍體鱗傷。
還是一根根觸手冒出,攏住她的心,也捂住她的耳。
“原來……她們一直是這麼想我的。”
賀桃低聲自語,透着不願置信的哽咽。
一隻隻眼睛從牀上,從櫃門打開的縫隙中,還有沒有關閉的抽屜裡,桌上電腦攝像頭中,偷偷窺覷着賀桃,隨着她的痛苦,笑聲更響亮了。
“真正被欺負、在最底層的,是誰,你懂了嗎?”這時候,鄭其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賀桃的心猛然一顫。
在這些話語中,時不時還會提到鄭其然,似乎鄭其然就在旁邊聽着,也參與了取笑她的密謀。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賀桃幾乎是顫抖地問,“我只是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這也有錯嗎?”
“因爲你喜歡的東西,格格不入。”
“那麼喜歡他們的人多了去了,要不然人家怎麼成爲頂流,憑什麼我會格格不入?”
“因爲你的圈子不在這裡,或者說宿舍裡沒有你的同好。更不用說——專業不同、你是本地人、你不夠聰明……無論是哪一條,你在這裡,就是格格不入。”
“一個四人寢,只要至少兩個人,就能決定風向,三個人,就能決定討厭的對象。”
賀桃咬緊了牙沒說話。
鄭其然還要繼續說:“你知道我爲什麼格格不入不會被排斥嗎?”
“因爲我優秀,她們再不喜歡我也不敢表現出來,因爲還得靠我考試、寫作業、改論文。”
鄭其然的話,帶着嘲諷,但也讓賀桃知道了許多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以爲她們是真的跟我好,原來只是爲了接近我來取笑我而已。”賀桃顫聲道。
“你知道就好。”鄭其然低聲一笑,隨即冰冷無比,“我本來給過你機會,讓你復仇。可你爲什麼不肯?”
“什麼?”
“我一直給你喂生肉,就是想讓你感受到,撕咬活生生肉體的快樂,可你居然攪亂了我好不容易布好的局,浪費了我的一番心機,真是讓我失望。”
“你爲什麼要這樣!”賀桃怒吼。
接着,她眼神一亮,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
“你也恨她們,對不對?你那麼聰明,卻被她們使喚着幫做作業、寫論文還有考試作弊,還要笑着配合……你不甘心,但你也離不開她們營造出的受歡迎假象!”
鄭其然沉默片刻,忽而輕笑:“呵,你還挺有精力的,居然跟我鬥嘴。”
下一刻,她打了個響指。
嘩啦啦!
無數書本從天而降,像是洪水一般將賀桃淹沒。
賀桃被這些書本一衝擊,重重撞在牀邊的梯子上。
四周陰影中,又是無數窸窸窣窣的偷笑聲響起。
鄭其然更是笑道:“你啊,還是多讀點書吧。”
書本仍在嘩嘩落下,如同無休止的暴雨。
賀桃猛地跳起,反手將身後的梯子一把扯下,橫掃而出,那些如潮水般涌來的書本被她生生盪開,散落四方。
她高舉梯子,在密密麻麻的紙頁山中搜尋鄭其然的真身所在。
但鄭其然藏得很深。
她將真正的自己埋藏在書本、卷子、筆記之下,層層僞裝,層層構築,無論賀桃如何揮砸攻擊,都只能換來陣陣詭異的笑聲,始終觸不到她的真身。
“需要我嗎?”柳笙輕聲問道。
賀桃卻是搖頭:“不,這是我的戰爭!”
“笙笙,你很聰明,也很優秀,和鄭其然一樣,可是,我要告訴她,優秀不應該只有一個定義。”
突然,她想起什麼。
下一秒,猛然俯身,用游泳的姿勢撥開書海,奮力衝向自己的座位。
在那裡,還貼着一張張熟悉的海報。
在鄭其然看來,賀桃永遠不會捨棄這些。
也就是這些,才讓她成爲被嘲弄取笑的對象。
淚水無聲地滑過賀桃的臉頰。
她擡起手,猛地將那張沙灘海報撕了下來。
隨後對着無窮無盡的書,狠狠撕開海報!
隨着這些俊秀面容和美好肉體被撕毀,一股滾燙的熱浪洶涌而出,空氣瞬間沸騰,那些書本在高溫中捲起、焦化、燃燒,噼啪作響。
整個宿舍瞬間化爲一片火海。
尖叫聲隨之而起,從四面八方傳來。
賀桃聽見了鄭其然的聲音。
不再冰冷,不再嘲弄,而是充滿痛苦。
這一招燒燬了這些鄭其然引以爲傲的憑藉,也從而傷害到鄭其然,書頁化作漫天飛舞的灰燼,如同黑雪紛飛。
而此時,賀桃終於看見了,一本仍在火中燃燒的黑色皮革小冊子。
手一伸就要抓住,然而灰燼化爲的雪花一片片壘起到了極致,像是雪崩傾瀉,轟隆一聲將賀桃捲起,裹挾着她就要衝出這個黑暗的宿舍。
而那之外,是更深更冷的黑暗虛空。
不行!
她知道,一旦被推出去,她就徹底迷失,再也找不回自己。
手上的梯子一勾,剛好卡住鄭其然的座位,隨後借力一甩,將自己從雪崩邊緣帶了回去。
撲通一聲,她重重趴在鄭其然的書桌上,劇烈喘息。
但是雪崩依舊洶涌。
賀桃眼睛一轉,鎖定鄭其然那空蕩蕩的書架,下一刻,縮着身子鑽了進去。
書架之後,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狹小的隧道只容匍匐前進。
前面有一點光亮,指引着前方的道路。
賀桃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往前爬,腦子一陣陣發暈,光點在眼中重迭,幾乎要渙散開來,但她仍然堅持着。
終於白光越來越近,她從洞口爬了出來。
這纔看到眼前是一個小小的房間,昏暗的燈光下,照亮了三張滿是驚愕的臉。
正是她的父母。
還有楊凌峰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