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要對付的,是聖殿。
這是神國倖存者們的共識。
其中最激動的,無疑是等待許久的亞利爾。
他終於一點點記起了仇恨。
不止是將他禁錮在那虛僞神國中的仇恨。
還有毀了他家鄉的火光。
以及最爲深重的恨。
“爺爺……我會爲你復仇的。”
亞利爾心中默默唸着,攥緊了手中的匕首。
同時,他也記起了,體內本身就存在的力量。
這股力量,經過多個世界的文微闌教導,終於被他徹底掌握。
當所有人闖入聖殿領域的瞬間,浩大的戰爭一觸即發。
大將軍阮眠揮槍破陣,率領大軍撞入聖殿外城。
亞利爾緊隨其後,手持匕首衝入敵陣,速度如流光掠影,穿行於那些雪白的身影之間,劃開那些純潔的咽喉。
一道道身影倒下,雪白的液體流淌在純白玉階上,幾乎匯成河流。
這些是聖殿外圍的守衛。
來源正是神國的那些存在,也是混合了不知道多少人的靈魂才堆疊而成的模樣。
熟悉、親切,卻令人恐懼。
但是這些存在,在天網的防禦與大將軍的槍下,根本不堪一擊,輕而易舉地被撕碎。
隨後就是上千萬人朝着聖殿深處攻去。
在聖殿中,端坐着一個又一個的高大神像。
數不清楚,也看不盡。
而且都在頂端,頭朝下倒懸着。
這聖殿的穹頂看似有限,實際上卻是無盡高遠,根本無法攻擊得到。
而且就算是遠程的攻擊也無法觸及,就像是存在於另一層維度。
當這些神像緩緩睜開眼睛,一眼之下,就是湮滅萬物的極強威壓。
幸而,這份威壓被天網分擔。
同時,雪白又光明的守衛源源不斷涌入,帶着神性的時空之力,朝着所有人攻去。
大將軍帶兵艱難抵抗着。
但是這守衛的人數太多了。
不知道多少年來、多少世界的積攢,對於三萬精兵與千萬百姓來說,實在是有着碾壓式的優勢。
忽然,一支身披土黃戰袍的軍團自虛空中浮現,彷彿從深淵踏出,身上燃着幽深的火焰。
只是面容模糊、身形怪異,似是從另一層維度加入戰場。
兩邊一同努力,如同摧枯拉朽,漸漸將聖殿的一層層虛影剝離。
守衛倒下匯成雪白的河流,壓力大大減弱。
只是所有人都面臨同一個問題——
沒有打到真實的神像,一切都是徒勞。
否則這些守衛只會源源不斷,聖殿的根本也不曾動搖,還有威壓在頭上壓着。
可是這件事情,連大將軍也一籌莫展,只能苦苦支撐,眼睜睜看着己方被一波波衝擊。
凌有蓮則是帶領着一批天工人,正不斷構建防護陣紋,竭力保護尚存的百姓。
就在此時,文微闌想明白了。
“這裡還不是真正的聖殿。”
她轉頭對亞利爾說:
“你應該知道……真實的聖殿在哪裡?”
亞利爾恍然。
他的意識倏然飄往另一個自己。
那一個自己還在漠北。
此時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翁。
太多年的痛苦虐待,以及被聖殿系統的汲取,都透支着亞利爾的生命力。
但現在,隨着世界的融合,他的靈魂再次被點燃,力量洶涌而來。
他還隱約記得一句話——
“倒置……倒過來,也就成神。”
他不明白這句話從何而來,卻本能地覺得極有道理。
倒置神廟中的聖孫,是這套能量運輸系統中的最低級;第二層就是倒置聖殿,從倒置神廟匯入聖殿,隨後進入神國,最終過濾萃取成爲最頂級、最純粹的能量。
但這種能量蘊含詭氣。
所以還需要最後一步。
倒置。
所以,若要打破系統,就要追溯自己的上級。
此時,“聖子”索倫被亞利爾捏在手上。
“聖殿的真實入口……在哪?”亞利爾掐着他的脖子問道。
“爲什麼……”
索倫不解,滿口是血。
此時的他早就失去了曾經神祇之子的光輝,金燦燦的頭髮也黯淡無光,就像是生鏽的銅器。
曾經亞利爾是他成神的墊腳石,卻忽然擁有了這樣詭異的力量,甚至能將他反殺。
這就是倒置。
聖孫逆殺聖子,吸取反哺之力。
但是亞利爾自然不打算解釋。
而是繼續逼問:“說!”
索倫慘笑:“通往聖殿的大門……一直在我們之中。”
亞利爾終於醒悟。
我們。
是指他們這些聖子、聖孫——成神網絡中的一個個節點。
於是亞利爾沒有猶豫,切開自己的身體,然後鑽了進去。
……
眼前,是一座宏偉卻死寂的聖殿。
數不清的人影靜坐其中,身上早已覆滿塵埃,結成厚重的石殼,彷彿沉眠了無數紀元。
亞利爾站在聖殿中央,神情冷峻。
他很清楚,這些就是等待着要吸取自己能量的存在。也是藏在幕後匍匐等待多年,計劃要踩着天下人成神的存在。
亞利爾當然不會允許此事發生。
他抽出地母大人賜下的燒火棍,掄圓了就砸。
第一尊石像轟然碎裂。
裡面的血肉也被攪成糊狀。
這聲音打破了此處長久以來的沉寂,所有的存在都醒了,緩緩睜開了眼睛,石殼簌簌破碎。一場惡戰爆發。
雖然這裡每一位存在都擁有積攢多年的實力,但是亞利爾也不弱,甚至在混沌天網以及地母大人的幫助下,比這些藏在幕後的老弱病殘要強。
唯一問題就是寡不敵衆。
一開始還能應對,但隨後逐漸吃力。
一個身影撲來,將他壓在地上。
那張臉對於亞利爾來說很是熟悉。
和他有幾分相像。
不,是他和這位有幾分相像。
他瞬間明白,那是他的祖爺爺。
漠北第十七代王,神顯元年登基,與宣文帝並肩驅逐詭物的傳奇人物——早該死於草原、葬於天山的先祖。
沒想到竟然在此。
這位祖爺爺也閃過一絲疑惑。
似乎在想爲什麼這人看上去和自己那麼像。
只是現在他已經返老還童,自然和亞利爾這個蒼老的模樣大相徑庭,很顯然,對方與自己存在某種血緣關係。
正要問出口,亞利爾卻咬牙。
捅穿了對方的頭顱。
對方卻還是不斷開口閉口道:“你是……你是漠北人?你是王族的?怎麼王族會出你這樣的不肖子孫?”
“因爲你們殺了我爺爺!”亞利爾怒吼。
“你只是想要爺爺?”
“原來如此,那就讓他復活就是了。”
一道雪白的光落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從虛空中凝聚。
“爺爺!”亞利爾顫聲喊道。
“亞利爾!”爺爺很迷茫,看着這個宏偉的聖殿,滿地血肉狼藉,還有一道道高貴又強大的身影,“我這是……在哪裡呀……”
亞利爾眼中含着淚水,還有無盡思念。
卻最終垂下目光,搖了搖頭。
“不,你不是我的爺爺。”
“亞利爾……你在說什麼……呃!”
爺爺又倒在了亞利爾的面前。
亞利爾的眼中都是淚。
同樣,也都是痛。
“你在做什麼?你竟然親手殺了你爺爺?”
祖爺爺的聲音輕輕響起,似是驚訝,又似是譏諷。
“這不是!”亞利爾眼眶通紅。
“這說明你根本不懂世界的本質。”
“我們這個世界,這些靈魂,只不過是循環利用的材料,只要拼出他的殼子,將靈魂填充進去就好。”
“所以,這確實是你的爺爺。”
一字一句,敲打着亞利爾的心。
“我不認!”他的指節泛白,緊握燒火棍,擡頭嘶吼道,“誰讓你們這樣對待我們的!”
“當然是爲了拯救世人。”
“沒有足夠多的強者,怎麼可能在那未知的存在面前,拯救你們?”
可是亞利爾已經不想再聽這些虛僞的辯解。
燒火棍舉向眼前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
但隨着這些存在甦醒越久,僵硬的四肢漸漸恢復,也吸取了更多的能量,力量節節攀升。
亞利爾最終還是不敵。
合力一壓,他再也無法動彈。
“這小子是聖孫,可不能浪費了。”
“明白明白,將他捏一捏,放到神廟裡去。”
於是,亞利爾整個身形被捏成了小小的形狀,再以聖殿中隨處可見的灰塵混合血肉,塑成一座雕像,隨手扔入下界的倒置神廟中。
這整個過程中,亞利爾都無法動作。
他只能看着自己成爲一個動也動不了的泥塑傀儡。
無法動彈,無法反抗,連記憶都開始模糊。
漫長的等待中,他看見自己出現在眼前。
還有大人……
大人是誰?
他幾乎要忘記了。
但有一句話還留在心頭深處。
莫名想起,是大人說的。
“倒置……倒過來,也就成神。”
亞利爾福至心靈,在泥塑神像體內,一點點摸索,將自己整個倒了過來。
幸好他已經被捏得極小,雖然被擠壓得很痛苦,鑽營的過程中骨肉盡碎,但他還是做到了。
瞬間,一種奇異的能量自足底傳來,自下而上傳入頭顱,如火山涌動,幾乎要噴薄欲出。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我要成神了!”
亞利爾笑得很開心,像個孩子。
在恍惚間,朝着大人伸出手。
隨即,一道混沌形成的橋樑在他與大人間架起,宛如蛛網般融入一個更爲龐大的網絡中。
一條階梯出現在他腦袋下方。
他可以靠着腦袋不斷朝上爬去。
一階又一階。
每上一階,意識便愈發清明,記憶愈發鮮明。
鑽出神像,越過神廟頂端。
然後穿越神殿,最後爬上聖殿頂端。
從穹頂俯瞰,亞利爾咧嘴一笑,眼神帶着孩童般的頑皮。
他伸出手,輕輕一撥,將那些倒掛在上空、曾高高在上的神像一尊尊撥落,彷彿是在採摘一朵朵蘑菇。
隨着神像墜地,大將軍的軍隊,和來自於深淵的軍隊合流,勢如破竹,碾壓一切。
同時,驚天一劍斬來。
一個穿着白衣的老者正揮舞神劍,將衆“僞神”斬得七零八落,聖殿也是搖搖欲墜。
一切互爲因果。
是他撼動了神像,衆人才得以攻破聖殿。
也是聖殿動搖之際,他才能一路登頂,輕而易舉對這些存在動手,甚至讓所有力量反過來涌入他的體內。
而今,聖殿崩塌在即。
已經站在聖殿最頂端的亞利爾……
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