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人都看着。
連同那些暗處的眼睛都看着。
面前邊巴臉色漸漸變得暗沉。
“所以,你不樂意?”
丹錦輕輕搖了搖頭。
“這是上師的意思,”邊巴說,語氣漸冷,“你的意思是,難道你要忤逆?”
“忤逆?”
丹錦輕聲重複着這兩個字,彷彿在品味着其中的重量。
“忤逆上師,那就是忤逆胎神,難道你連這個都不懂?沒有胎神,你從何而來?你竟一點兒也不懂得感恩!”
“你膽敢忤逆,那就是罪人!就是罪孽之身!”
“你是要給柏村帶來災禍,讓整個村子都陷入深淵嗎!”
一聲聲質問壓在丹錦的頭上,如同一塊塊巨石,讓她沉重得幾乎不能呼吸。
甚至有什麼看不見的存在,似乎正在從天上或者更高的世界俯視着自己,審視着這個即將成爲罪人的小姑娘。
無端的黑霧像是浪潮一般從山的那邊奔涌而來,並漸漸吞噬了天空,光線也隨之昏暗。
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
整個村子,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周圍靜謐一片,連風都凝固了。
村裡人的目光漸漸從麻木,變得不善,似乎看着罪人甚至仇人一般。
他們步步逼近。
因此柳笙她們也看得清楚,似乎有兩點尖尖,露出幽深的黑色,正要刺穿皮膚,從他們的頭頂冒了出來。
而在那些暗處的目光,早就瑟縮着慢慢退去。
整個村子裡,只能看到這一張張明明不一樣、但看起來卻一模一樣的臉。
就像是羊羣……
“他們已經成爲了上師的人羊……”月牙喃喃道。
她們一步步往後退去。
而身邊的村民們卻不急不慢地圍上來,像潮水般涌動,毫無任何情感的面孔正在朝她們逼近。
此時,丹錦抱着柳笙,和月牙站在村口,背後是那片愈發沉重的黑霧,身前是一排排冷漠的眼睛。
“行了,這是一件大好的事情,我們當然不想逼迫你們,始終還是以自願爲主。”邊巴的語氣突然轉爲輕柔,彷彿在體恤她們,“你們回去好好想想,給你們三天時間。”
聽到這話,村民們像得到了命令一樣,整齊地退散開來,劃出一條道,靜靜地站着。
那條道的另一端,就是邊巴和老村長、寶生,還有低着腦袋的阿吉。
兩邊隔着長長的人牆相望着。
寶生粗硬的眉毛一皺,搖了搖祖父的手,問道:“那這個妹妹現在不能來陪我玩了嗎?”
老村長輕撫着寶生的頭,低聲道:“等一等,很快就能來了。”
這話說得雖輕,但直直傳入她們的耳中。
丹錦和月牙的面色一冷,抱起柳笙,朝自己家走去。
這一次沒有人攔着她們。
周圍的眼睛依舊緊緊追隨着她們的身影,但是身子不動頭也不動,只有一雙雙眼睛轉動,看起來十分詭異。
他們……
就像是那些在獨木舟上的羊一樣,失去了靈魂,但又被某種莫名的力量操控着。
這種力量迫人,讓丹錦都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心慌,衣袖裡握着菜刀的手早已汗涔涔的。
月牙更是,她拄着柺杖,艱難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一旦走遠些,她的腿腳便失去力氣,差點跪倒在地,幸好她還能忍住。
強忍着,直到回到氈房,才一把掀開簾子,跌進屋內。
丹錦一進屋,也是首先坐在地上喘着氣。
柳笙從丹錦懷裡跳了下來。
她看着丹錦和月牙都忍不住摸向自己的額頭,有些神經質地摳弄着,幾乎要摳出血來,小小的臉上是沉沉如水。
這是十分強烈的精神污染。
而這些村民,正是污染的源泉。
幕後之人尚未現身,一切都在精心策劃中,正將她們逼向無法逃脫的絕境。
柳笙不知道最終他們要做什麼。
但是對方在做局,她又何嘗不是?
只是別人的局早已布好,而她,只是剛剛入局……
“三天時間!我們得離開這裡!”
月牙的聲音愈加低沉,幾乎咬着牙說出這句話。
她眼前又出現了那個跪着叩首的紅影。
近來忙碌,已經很少見到了,此時心神一鬆懈,竟然再度見到。
而且,這一次,紅影叩首的頻次和力道,遠超往常。
她還沒有修行,內心防線最容易被擊破。
“我們必須離開,必須離開……”她不住喃喃說道,聲音越來越大。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一個怯弱的女聲:“你們……已經走不了了。”
某種氛圍被打破。
氈房裡瞬間安靜下來。
丹錦收起摳弄頭皮的雙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朝着外面喊道:“請問你是誰?”
“我……我是住在山邊的那家。”那個女子說道,“雖然你們沒說,但我知道,我父親是被你們救了……”
“只可惜,他已經不是他了。”
“你們能開門嗎?外面有很多……村子裡的人,我好害怕……”
她的聲音逐漸變得越來越顫抖。
丹錦猶豫着是否該開門。
月牙則立刻厲聲說道:“不能開門!”
“她突然跑來跟我們說這些,究竟居心何在?她說她父親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樣子,那她呢?你還記得村裡那些人的模樣嗎?”
外面的女人依然哭泣:“我真的不是那樣!我不知道爲什麼,但是我真的沒有變!”
“現在那些人正在從村子過來了……好可怕的樣子,我好害怕,我想回去,我後悔了,但是我覺得你們做了這麼多事情,我不來跟你們說,我會後悔的!”
月牙本要反駁,但柳笙示意她安靜,輕輕擺手,讓丹錦打開了被禁制封鎖的門簾。
一個怯弱的女孩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眼中滿是未消的驚恐,臉上淚水滂沱。
“我不要變成那樣……”
她聲音哽咽,神經質地摸着自己的頭,彷彿在確認什麼。
“這裡安全嗎?你們……這裡安全嗎?”
柳笙拿出一片金屬薄膜,上面呈現出模糊的影像——廣闊的草原,雪山邊的黑霧,還有圍過來的村民。
女孩看得目瞪口呆。
而丹錦在雪山上見過上師的手段,所以也沒那麼驚訝,但沒想到大人真的能做出來,果然不一般。
月牙雖是驚奇,但想到是大人的手筆,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更值得驚訝的是,影像中到處站滿了那些古怪的村民,都朝着她這邊,像是站崗的雕像紋絲不動。
“你爲什麼說我們走不了了?”柳笙冷靜地問道,“應該不是指這些吧?”
那個女孩正盯着這影像發呆,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直到丹錦又重複了一遍柳笙的問題,她才如夢初醒一般。
“我,我們一家看到阿父變成那種模樣,很害怕,所以想要逃跑。”
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你們知道我們家就在山邊,翻過一座山就能到另一個村子……”
“但是當我們爬到一半的時候,發現外面都是黑霧,我們根本走不過去……”
她的眼睛裡抖動着驚恐,顫聲說道:
“寒夜,已經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