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來試試吧。”
柳笙溫聲出言道。
牀上的小姑娘緩緩坐起，動作略顯遲鈍僵硬，神情也透着痛楚，似乎牽動了傷處。
但饒是如此，她的嘴角還是止不住地揚起，眼圈泛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見她露出這樣鮮活的表情，倒是有人先忍不住啜泣出聲。
一羣缺胳膊少腿、滿是傷痕的詭人站在牀邊，個個紅了眼眶，還有悄然抹淚。
白萱站得最近，用袖子擦拭眼角，伸手扶住那個踉蹌欲起的女孩，柔聲道：“歲兒，你別急，纔剛好些，慢慢來。”
王六歲點點頭，又緩緩坐下。
看向柳笙，露出感激的神情。
“凌大人，謝謝您……”
柳笙說道：“無妨，你倒是要謝謝這位姐姐。”
她擡手指向另一邊包得嚴嚴實實不露面容的宋茹。
畢竟一個本應被束縛在地牢中生生死死的詭人，總不好光明正大出現在這裡。
反正這個打扮在北境倒不顯眼。
見王六歲露出好奇的神情，柳笙解釋道：“是這個姐姐……嗯，找來合適的屍體，給你換上臟器的。”
“謝謝姐姐！”王六歲毫不遲疑地躬身致意。
宋茹輕輕點頭。
“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話。
滿屋子人都沉浸在王六歲徹底康復的喜悅中。
而且在這些日子裡，康復的不只是王六歲，還有不少人擠上去，向“凌大人”鄭重表達謝意。
卻沒想到，一派歡喜中，變故陡然降臨。
只聽轟鳴一聲，屋子微微一震，樑上塵土簌簌下落。
有人在外面發動了攻擊！
若非有禁制守護，這座簡陋木屋恐怕早就轟然倒塌。
衆人面色劇變，神情惶惶。
柳笙倒是一臉鎮定，起身走出門外。
只見十餘名北境軍士正舉着靈光火把，將屋子團團圍住。
柳笙看向爲首之人，冷聲道：
“不知何事，竟要如此粗暴對待長城賓客的落腳之處？難道卓隊長連基本禮儀都不懂了嗎？”
卓如航也沒想到柳笙竟然知道他，愣了一瞬，隨即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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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爲客，便當守規矩！若罔顧長城秩序，便是罪人！對待罪人，自然談不上尊重之儀。”
“不知我又是如何罔顧秩序？還請卓隊長爲我解惑。”
“別的不說，你這屋子裡藏着什麼人，不如你自己說說？”
“不過是因爲天氣寒冷，大家聚在一起取取暖，長城不禁此事，不知何罪之有？”柳笙依舊平靜。
“你！”
卓如航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是如此難纏，不禁怒火攻心，咬牙道：
“好，你不說，那就我來說！”
他將長槍重重插入雪中，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在越來越多圍觀的目光中，朗聲念道：
“平大人、辛大人、尤大人……”他一口氣唸了數個名頭，隨後擡頭冷笑道，“這些大人的財產，都在你的屋裡，私藏貴人之物，可是盜竊重罪！你可知罪？”
柳笙搖頭淡笑：“什麼財物？我可沒見過，沒做過的事情認什麼罪？”
卓如航胸口起伏，強壓怒氣道：“你把人交出來，我還能在諸位大人面前爲你說幾句好話。”
柳笙卻還是搖頭：“爲什麼要交出來？”
卓如航橫眉冷豎：“我不是說了嗎？這都是大人們的財物！”
“哦？怎麼算是大人的財物？可有名字、記號、憑證？”
柳笙語調微揚，雙目清亮如水。如此目光看向卓如航，令他突然心底發虛說不出話來。
“而且他們不是朝廷的罪犯？怎麼能又變成他人的所有物呢？”柳笙繼續說道，“這不合理吧？倒不如告這幾位不知從何而來的大人，侵佔朝廷資產的罪名？”
人羣中響起一陣低不可聞的笑聲。
譏諷與鬨笑像寒風一樣捲過卓如航的耳邊。
卓如航頓時臉色通紅，怒火中燒。
“神殿大人說……”
“哦？還扯到神殿？”柳笙似笑非笑，“神殿什麼時候管到了詭人？據我所知，雖然是瀆神者，但應該是由大理寺和金吾衛聯合抓捕，流放北境也是朝廷所命……”
她語氣一頓，眼神一寒。
“莫非……神殿想越權？”
這話說得讓人心驚肉跳，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但柳笙隨即展顏一笑：“不過我相信，神殿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卓隊長你該不會是借神殿之名胡說吧？”
這一番話，夾槍帶棒。
卓如航只覺胸口憋悶，幾乎要氣炸了。
他知道，自己被繞進去了。
四下的嘲弄目光，已讓他如芒刺在背。
眼見這一場抓捕變成了鬧劇，卓如航終於忍無可忍。
怒喝一聲，猛地抓起地上的長槍，寒光一閃，直刺柳笙。
“影響公家執法，該死！”
衆人驚呼。
長槍帶着勁風直撲而去，眼見這麼一個機靈的小姑娘就要血濺槍下，就連卓如航身後的士卒也覺不忍，半眯起眼睛。
卻只聽一聲：“哎呀你這人真不講理！”
小姑娘腳下踉蹌，堪堪避開長槍，嘴上還大呼小叫道：“說不過就要殺人，這就是北境軍的素質嗎？”
卓如航氣得七竅生煙，咬牙道：“就你這個不知道哪個山旮旯來的小姑娘也配說北境軍的素質？讓你看看，什麼叫做北境軍！”
說罷，他又是一槍刺出！
這一次，小姑娘閃避得更是狼狽，甚至還拿出一根燒火棍似的玩意兒胡亂揮舞。
但混亂中，那根毫無章法的棍子竟然歪打正着，正正戳中了卓如航腋下！
這一戳並不重，卻恰到好處地穿透盔甲縫隙，透過棉衣，帶着微妙的癢意直鑽進血肉。
“哈哈哈哈！”
卓如航猝不及防下，竟是忍不住吃吃笑出聲來。
一時間，場面變得極其滑稽。
士卒們紛紛低頭，周圍竊竊私語之聲再也壓抑不住。
卓如航反應過來，臉漲得像豬肝一般通紅。
“這都是運氣！”
他很想如此吶喊，告訴這些無知的人。
但他僅有的一絲理智告訴他，說得再多，只會更丟臉，倒不如用實際行動來洗刷這場屈辱。
下一瞬——
他咬牙催動氣血，一股熾熱又夾雜着森寒的力量自丹田洶涌而起，涌入手臂。
肌肉撕裂發出輕微的響動，袖子被膨起的肌肉炸開，露出血肉扭曲、非人非獸的醜陋手臂。
血色延伸到長槍上，槍身纏繞着濃烈刺鼻的血腥氣，黏膩而邪惡，令人作嘔。
卓如航心中升起一種瘋狂的快意。
死吧！
他嘴角冷笑着，彷彿已經看到小姑娘被血光貫穿、鮮血飛濺的模樣。
於是，在不忍的驚呼聲中，卓如航長槍一震，捲起鋪天蓋地的凜冽風雪，攜着血光與殺意，怒吼着直直刺向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