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師能夠悟得到這些,也是因爲跟了地母大人。
那短短一段修行時光,竟勝過他百年枯坐苦修。
甚至在修行中,他漸漸觸碰到某種更深的真理——此方天地,或許有超越於表層的規則道理。
於是在他的懇求下,地母大人邀請他進入一個名爲“新世界”的所在。
從此打開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在他看來,這或許比那什麼“神國”,還要更接近於他的理想。
他爲此,還從小學念起。
雖然這麼一個乾屍般的老頭子坐在小學教室裡確實有些扎眼。但在“新世界”中,並無年齡限制,聽說地母大人也是在成年後纔回來唸的小學。
“哼,地母大人這般厲害,年紀肯定比我大多了,我這算什麼?在她面前頂多就是個孫子!”
大國師當時這麼想着,馬上在老師講到一道一元二次方程的時候驕傲地舉起手,帶起肩上的老骨頭一陣嘎達作響。
到後來,他花了整整十年時間,憑着“腦子不夠武力湊”的精神,總算混到了高中。
但高考那一關,死活也過不去。
他本就是農村抓魚摸蝦長大的農村娃娃,小時候家窮到連私塾都沒讀過,是靠機緣一步步走上修行之路,直到坐上大國師的位置。
腦子本就不行,再加上年老腐朽,能讀到高中已經是在地母大人面前燒了高香,如今要進入更高等的教育實在艱難。
除非……重塑大腦。
正巧,他的修爲也到了要突破的時候。
於是,大國師暫時休學,與高中好友虎子、貝爾、劉賽爾等等依依惜別,回到地母大人身邊進階。
就這樣,修行無歲月。
有了知識的武裝,高中生版大國師終於勉強摸到了一絲神藏境之上的邊界。
他終於理解,神藏境之上,應該是怎麼樣。
於是他找到了另一個自己。
以坍縮之法跨過神藏之限。
他終於半隻腳跨過那道坎。
但是剩下還沒跨過的,就不是門檻了。
而是天花板。
這個世界壓在所有人頭上的天花板。
所以他也明白,神國那些玩意兒,到底在忙活什麼。
“看來他們那邊也有半神,還不少哩……嘶!痛痛痛!”
大國師剛摸着豐盈了兩分的下巴小聲呢喃,卻被一陣鑽心的疼痛打斷了思緒。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這就去找你女兒去!”他忍着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疼痛,對肩頭那一朵朵盛開的張蘭低聲下氣地說道。
張蘭的面容依舊冷漠。
誰能想到,他大國師成就半神,卻是跟着張蘭一起。
而且這寄生之物,還甩都甩不脫。
“你能成半神,還得多虧於我呢。”張蘭是這麼說的。
“你放屁!”
大國師氣得枯萎乾癟的臉都要漲起來。
張蘭那些臉發出一聲聲銀鈴般的笑。
“我體內可是有來自於神明的高維產物,要不然你以爲你真的能摸到那一絲門檻,將自己坍縮成功?”
“哼!”
大國師不想承認,只能冷哼一聲。
“反正你幫我做了這件事,我便從你身上離開。”
“你說好的啊!可別說話不算話!”
“你看着吧。”
大國師當下馬不停蹄地潛入坤寧宮。
將文微闌從皇后的禁制下解救出來。
同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原本深深扎於自己體內的根莖,竟然正一點點抽離……
他回頭看去,只能看到一朵朵花芯中張蘭的面孔隱入坤寧宮角落的黑暗,然後一閃而逝。
這婆娘真的說話算話?
大國師心中狐疑。
隨後脖子一陣抽痛。下意識一摸,脖子後面還有一個花苞。
“你!說話不算話!”
他在心中小聲咬牙切齒。
“微闌還沒有徹底安全。”
“怎麼沒有!她現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但她只有一個地方想去。”張蘭的聲音從脖子後傳入耳中,“去了那兒,她會死,你要護着她。”
“你這婆娘還真是有完沒完……”
“你不想在地母大人面前立功嗎?”
張蘭這句話,立刻戳中大國師的軟肋。
“你現在既然得了地母大人的恩惠,難道還想一邊享受,一邊與神國同升?”
大國師沉默了,傳聲:“有何不可?論從龍之功,我比任何人都強,論接近龍脈,我更是最爲接近!”
“確實如此。”張蘭承認道。
“呵,而且,你和你女兒,還有這個世界的文思源,不都是跟着神國的嗎……”
話說到這裡,大國師忽然一滯。
恍然大悟:“你是因爲這個……才背棄神國?你這個瘋子!”
“呵,你莫要管我。”張蘭淡然道。
“微闌現在跟着的是地母大人,我相信她的判斷,雖然現在看着神國有飛昇的希望,但是裡頭有多少位半神等着,你知道嗎?”
“你又知道嗎?”大國師冷笑着反問。
“我不知道,但聖殿那些……焉知不是爲他們做嫁衣?”
大國師頓時沉默了。
在他還在糾結的時刻,張蘭悄然又道:“以微闌的體質也是絕對能成就半神的,甚至已經走在這條路上,比你還前些。成神之路,需要幫手,你好好想想吧。”
這一句,讓大國師背脊一冷,轉頭望向剛從調息中睜開雙眼的文微闌。
她神情清明,眸光如水。
站起身,深深一禮。
“多謝大國師。”
她敏銳注意到大國師身上少了許多疙瘩。
雖然不知道緣由,也不打算詢問,但看着沒那麼難看了,只是一具普通的乾屍。
隨後,她心念一動,正要依着心思追隨而去。
卻聽一聲大喝:
“等等!”
一隻乾枯的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那張皺得像樹皮繃在骨頭上的臉湊上前。
“帶上我一起去!”
她還來不及迴應,傳送已然啓動。
於是,文微闌帶着大國師,化爲一個粉雕玉琢小姑娘玩偶還有一具小小的骷髏玩偶,跌入深邃擁擠的隧道。
終於,柳笙的身影反射在文微闌臉上那一對黑色鈕釦中。
越來越近。
越來越清晰。
砰!
一聲沉悶撞擊。
兩人像是撞上某種看不見的壁障,硬生生彈開,朝下墜落。
柳笙的身影,在文微闌的鈕釦眼睛中,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至完全看不見……
最後,輕輕地“啪”一聲。
一娃娃一骷髏——兩隻布偶軟綿綿地落在一層弧形禁制上。
因爲文微闌的氣息,禁制打開。
最終穿過禁制,落在一座幽深的監獄中。
鐵鏈聲嘩啦啦響起。
一個個巨大的腳掌,一道道扭曲的身影,從深處蠕動而來。
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睜開,死死盯住地上的兩個小小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