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做“凌笙”的雜役不一般。
這是如今山脊上所有研修士們的共同認知。
待姚思秉乘着那一葉扁舟在天耳湖上轉了一圈以後迴歸,向南宮菀直接鄭重稟報“他們的設計遠遠優於我們”的時候,衆研修士的神色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眼神在彼此之間流轉,最終齊齊落在南宮菀的身上。
然而,南宮菀的神色依舊平靜如水,只是淡淡點頭:“明白了。”
看向“凌笙”輕聲說道:“接下來,看看你們有什麼發現吧。”
此言一出,衆研修士立刻有了新的反應。
“對,看看他們究竟能聽出些什麼。”
“連五階研修士海多都因這些聲音瘋魔,最終落得自盡收場,他們這幾個雜役能得出什麼?”
“但歸根結底,海多師兄是因過於激進,不聽南宮師姐之言,纔會落得這般下場……”
“可何止是海多?我們研修齋有多少人因此夜夜噩夢,甚至……”
說到這裡,衆人忽然噤聲,眼中閃過一抹隱秘的恐懼。
幾人不約而同地攥緊了衣袖,或是下意識地輕輕摩挲着手臂,像是在按壓什麼細微的觸感。
就連姚思秉,也下意識地在袖子下搓着大腿,粗糙的布料刮擦出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如今所有的目光皆集中於“凌笙”的身上,她卻像是沒看到衆人暗潮洶涌的不安,也沒有感受到隱含輕視的眼神,只是淡然地伸手一引。
“還請諸位前輩,請隨我來。”
南宮菀微微頷首,率先邁步跟上。
其餘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也默然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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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穿過積雪覆滿、狂風呼嘯的山脊,步入寒風中佇立的小院。
然而,“凌笙”卻就此止步,迴轉身看着不明所以的衆人。
“成果呢?”
“我還以爲應該帶我們進屋子裡瞧瞧。”
“估計是根本拿不出東西吧。”
“你們想想,若真是沒有,她也不必硬撐到現在,豈不是馬上自打嘴巴?”姚思秉忍不住說道。
“看來你對這個小姑娘很有信心嘛……”柏源摟着姚思秉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道。
姚思秉沉聲道:“確實如此。”
“希望她不會讓你失望。”
“不會的。”
柏源斜睨他一眼,輕笑一聲。
就在此時,南宮菀也終於開口:“你們聽到了什麼?解開了什麼?拿出來看看吧。”
“凌笙”微微一笑:“既然是看成果,與其看我們聽到的內容,倒不如直接看我們依照聽到的東西,做出了什麼。”
她的聲音落下,天地間驟然迴盪起一陣低沉的氣流波動。
狂風自院落之中升騰而起,所有人的衣服都被吹得獵獵作響,衣角朝上捲動,周圍的風雪亦是如此,驟然在半空中匯聚成螺旋狀的巨大漩渦。
雪色層迭,宛如無形之手攪動蒼穹,逐漸向中心收束,只見那漩渦的中央,漸漸浮現出一抹極細的黑色。
起初只有針尖大小,卻在旋轉間不斷擴張,彷彿是一條遙遠的隧道盡頭,連接着不可知的彼岸。
它究竟通向何處?
就在所有人的心中升起這一個疑問的時候,南宮菀的瞳孔裡映着那一點黑,漸漸化爲危險的幽深,隨後擡手道:“好了,停下來吧。”
“凌笙”眨了眨眼,隨即打了個響指。
狂風瞬間停息,翻騰的雪色緩緩回落,衆人的衣角緩緩隨着雪花一起落下來,捲縮在一起的雪色鬆散開來,中間的黑色也漸漸淺淡直至不見蹤影。
彷彿方纔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象。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那絕非幻覺。
只不過……那到底是什麼?
難道真的是……
從南宮菀的神色看,她似乎很清楚這是什麼。
只見南宮菀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灰袍女子,認真地說道:“你成功了。”
“凌笙”一笑:“多謝南宮師……前輩,不過,是我們成功了。”
在她身後,是穿着灰袍的幾位雜役。
聽到南宮菀所說的話以後,激動地交換目光,腳下幾乎要雀躍起來,只是因爲那麼多研修士在眼前,只能按捺住內心的狂喜。
“明日卯時,去無名齋報道。”
南宮菀對“凌笙”及身後六人說了一句。
無名齋,正是南宮菀那神秘的研修齋。
無名,正是因爲不可知不可說。
既然知道了名字,也就說明了接納認可。
幾個灰袍雜役終於忍不住低低歡呼,南宮菀則轉頭吩咐道:“綺玉,給他們分享無名齋的位置和密鑰。”
“是,老師。”賴綺玉鄭重應道。
最後,南宮菀又看向“凌笙”,眸色微沉:“你,隨我來。”
她一揮手,一扇塗着天藍色油漆有些斑駁的木門驀然出現在院子裡,上面似乎還隱約有一個豎出來的牌子寫着“三”、“班”之類的,只是因爲掉漆看不全了。
門一打開,白熾的燈光投射而出。
其他人面面相覷,雖然心有好奇,但只能看着“凌笙”跟着南宮菀走入其中,砰一聲關上門,連門也消失在院子裡。
院中一片寂靜,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仍留在院中的那幾名灰袍雜役身上。
下一刻,無名齋的研修士們迅速圍攏過來。
“那個,能看看你們的靈陣繪紋儀嗎?”
“這材料也太奇特了,到底如何做的?”
“你們是如何計算聽聞到的信息?竟能將之運用於現實?”
往日高高在上的研修士們,如今竟主動向幾個雜役請教。
這種場景,在雪山上實屬罕見。
然而,能夠被南宮菀親自招入研修齋的,自然皆非矜傲之人,既然發現旁人確有可學之處,便不會吝於求教。
柏源也跟着姚思秉一起,主動詢問那位名叫“仇景逸”的雜役關於天耳湖的技術細節,手上筆記不停。
就連茅之昂,也跟着一個叫做“奚雙雨”的年輕女子,去看那新式的靈陣繪紋儀。
與此同時,另一段對話,則在那扇消失的門後展開。
……
踏入門中,柳笙擡頭,看着那間被白熾燈映照得格外明亮的教室,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熟悉,卻又遙遠。
卻聽南宮師姐在身後說道:
“凌笙?還是該叫你……柳笙?”
柳笙迴轉身,對上南宮師姐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卻沒有露出一絲意外,只是拱手一禮道:
“抱歉,事出有因,絕非故意欺瞞。”
南宮菀輕嘆一聲,緩緩道:“一個被神殿盯上的‘死人’,自然不便現身……只是可惜了,梅姐姐的推介信,你爲何不早些交給我?我還是最近接到梅姐姐傳來的訊息才知道。”
柳笙神色一怔,低聲道:“……不是說,這次不能通過關係嗎?”
南宮菀輕笑:“梅姐姐的背書,不一樣。”
她坐在一張低矮的學生椅上,隨手拿起桌上一本貼滿了可愛貼紙的粉嫩本子,翻開看了看,又“啪”地一聲合上。
“還是不看了,人家的日記本。”
柳笙目光落在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的“小欣的心情日記”,點了點頭。
“是,別人的隱私。”
“你還挺懂的。”
“當然,也算是帶過學生。”
柳笙心中補充:【不止一個。】
“同行啊……”南宮菀若有所思地輕笑一聲,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你對這裡的一切,都不覺得奇怪?不覺得你自己很奇怪嗎?”
柳笙也坐下來,聳了聳肩。
“也不奇怪吧?反正您應該也能想到,我是什麼來歷。”
“正如我能知道您是什麼來歷。”
柳笙的目光漸深,緩緩說道:
“另一個世界的南宮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