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瀰漫,天地蒼茫。
姚思秉行走在狹窄的山道上,腳下踩着厚厚的積雪,看着前面烏泱泱一行人,眉宇間鎖得緊緊的。
“那些雜役……真的算出來了?”
打破沉默的是一個留着山羊鬍的老者,語氣裡滿是懷疑。
那是茅之昂研修士,年紀甚大,是雪山上的五階研修士,也是南宮菀一上雪山首先親自登門拜訪邀請入齋的前輩。
然而,茅之昂素來固執,對於那套新式法子,一開始是並不願接受的,直到後來大家都學起來了,才罵罵咧咧地跟上。
“茅師叔,我們復算過多次,結果確與那女孩所言毫釐不差。”
一旁,一位身形纖瘦的中年女子輕聲說道,語氣溫和,卻透着篤定。
她是南宮菀的得意門生——賴綺玉。
原本在唐國做着七品小官,不知爲何腦一抽,轉而鑽研起研修來,這才投奔到南宮菀門下,也隨着南宮菀一道來到了雪山。
“更何況,依照那姑娘的方法,我們聽天音時,確實不再像從前那般痛苦,至少不會再發生李師兄那樣的慘事……”
另一道聲音響起,清潤溫和。
說話者是另一位看上去甚是年輕的男子,皮膚細膩,宛如少年,唯有眼角的皺紋泄露出一絲歲月的痕跡。
姚思秉知道此人叫柏源,比自己年紀還大,但滿面風霜的只有自己,不由得小聲嘀咕一句“老妖精”。
隊伍中的十餘人,皆是南宮菀研修齋的核心成員,個個在雪山上都是聲名顯赫之輩。
而南宮菀在隊伍的最前面,以姚思秉如今的位置,根本瞧不見她的身影。
可無論如何,他能站在隊伍裡,已是殊爲難得。
若非南宮菀忽然發起公文,招募煉器師,他在應徵時碰巧用上了受那位在落雪鎮碰見的凌笙姑娘的啓發寫出的文章,只怕連這條山道都踏不上。
不過,南宮菀對於他的回答似乎很是滿意,還問他要了自己的文章來看,不過只是收下,也沒說什麼。
姚思秉一直想問,可是看她一直忙碌,見面只是指導他所做的成品,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所以也不好意思提起。
心緒紛亂間,耳邊隱隱傳來一陣驚歎。
姚思秉擡頭,瞬間被一片銀色的波瀾晃過眼睛。
風雪翻涌,銀色湖面在晨光下泛起粼粼波光,彷彿一整片銀河被凝固在雪谷之間,壯闊得令人屏息。
“姚修士,姚修士!”
一聲聲呼喚,姚思秉猛地回神,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喂,小子,前輩在問你話呢。”
嬌柔的聲音傳來,他一側頭,竟是柏源。
姚思秉慌忙行禮。
“是南宮跟你說話。”柏源似笑非笑地一避讓。
姚思秉看去,只見南宮菀含笑望着自己,輕聲問道:
“你看這天耳湖跟我們的比,如何?”
姚思秉沒想到南宮菀會特意問自己,慌張了一瞬,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在下……在下需湊近細看,只是遠遠望去,已覺極爲完善。”
南宮菀這時候側頭看向另一邊。
長長的山脊窄道上,姚思秉自然看不清楚,只聽到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淡淡響起,遙遙傳來:
“姚前輩要看,自然可以。”
姚思秉心頭一震,這聲音……正是凌笙!
想起考覈時所呈上的文章,自己能站在這裡,想來也算是拜她所賜呢。
“仇師兄,煩請你帶姚前輩入湖一觀。”
一位灰袍男子應聲出列,翻掌間,一葉巴掌大的紙船落在銀色的湖面,隨即慢慢放大,成了一葉可以載人的獨木舟。
他穩穩坐入舟中,擡眸望向姚思秉,微笑道:“姚前輩,請上船。”
姚思秉微微一愣,隨即輕輕踏足而上。
紙船微微一沉,在湖面上盪漾出一片細碎漣漪。
這雖然看着是紙做的,但承受兩個成年男子卻沒有什麼問題,輕飄飄地在天耳湖上蕩着。
姚思秉回望,山脊上衆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側:
一側,研修士們披着厚重的紅色大氅,隊伍浩蕩。
另一側,雜役們身着略顯單薄的灰袍,人數寥寥。
而凌笙,便站在灰袍人羣中,靜靜望着他,遙遙一笑。
“姚前輩,您看。”
姚思秉收回目光,看到那位灰袍男子輕輕一揚手,一片金屬薄片從湖面升起,湖面立刻缺了一小塊,露出下面盤根錯節的細小金色脈絡。
金屬薄片落在男子手中,銀色流光閃爍。
姚思秉接過,輕輕一觸,微微一驚。
這片金屬竟柔軟如絲,輕鬆可彎折,卻絲毫不損其紋理流轉,宛如流水般隨手塑形,上面還佈滿了繁複的符文,細膩清淺得幾乎看不出來。
灰袍男子解釋道:“此物以星源晶、地心隕水千錘百煉,延展上萬次而成,既具極強反射能力……”
“嗯,而且凝聚能力極強,可以輕而易舉變幻形態,定向收集聲音訊息,這個當時凌笙姑娘給的方案裡有寫。”姚思秉點頭接過話頭,“不過你們延展的手法跟一般的不一樣,我們做出來的就不如你們的柔韌。”
“這一點也是凌笙姑娘教,叫什麼電磁摩擦又化學拋光……”那位男子撓了撓頭說道。
姚思秉擡眼,雙眸熠熠生輝。
“柔軟如絲,陣紋卻清晰深刻,迴路流暢,和一般硬質的陣盤沒什麼兩樣……”
“我們的做法還是另外在銜接處加入核心陣盤輻射附近的面板,這麼一比,還是損失一些效率啊。”
他越看越是不住讚歎,看着這片金屬薄片像是看到什麼稀世寶物一般。
仔細一看,上面還有細微的孔洞。
“這些孔洞……”他喃喃低語。
“雪穀風雪極烈,若無此法,積雪遲早壓垮湖面。”灰袍男子解釋道,“孔洞內嵌稀釋蒸發法陣,能迅速融化積雪,並藉助風力吹散霧氣,確保湖面清明。”
姚思秉連連點頭,眼睛幾乎要鑽進那洞裡,不禁感慨道:“這可真是精巧,難爲你能做出這麼精巧的陣紋。你叫什麼名字?”
“前輩,小的名叫仇景逸。”男子堅毅的臉上微微一紅,尷尬道,“不過……這不是我做的。”
“凌笙做的?”姚思秉心中一凜。
“算是。”仇景逸點頭,又補充道,“準確來說,是凌笙姑娘煉製的靈器銘刻出來的。”
姚思秉一愣,旋即心頭猛地一跳:“靈陣繪紋儀?”
仇景逸微微頷首。
這一刻,姚思秉的神色徹底變了。
靈陣繪紋儀,這可是連雪山研修齋都極少擁有的珍貴靈器!
此物可銘刻精密陣紋,但造價極高,且操作極爲繁瑣,就算是雪山的研修士,要動用此物,也需向研修會層層遞交申請,而這些雜役竟然能擁有此物?
兩人身處湖面,離岸邊不過數丈,山脊上的衆研修士亦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紛紛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茅之昂眉頭深鎖,最先開口:“不可能!我記得靈陣繪紋儀的銘刻精度最小也只能刻制一寸大小的平面。”
“凌笙姑娘所煉製的靈陣繪紋儀,已經可以達到髮絲級別。”在邊上的一位灰袍女子認真地說道。
“不可能!”
這是茅之昂的第一反應。
但是他擡手從姚思秉手中攝取那一張金屬薄片細看之時,又不得不相信。
若非用靈陣繪紋儀,似乎又難以解釋現在鋪滿整個山谷、刻滿繁複精妙陣紋的金屬薄片是如何在短短一個月間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