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有想過，天網、天劍的存在，終究會招來猜忌嗎？”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柳笙還在向文微闌與翠翠解釋“天網”的概念與架構，文微闌卻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特別是天網中，確實有一部分是相當於黑盒的力量，他們一定會好奇，會心動……”
“當然有想過。”柳笙沒有迴避，“但我更擔心的是——因爲信息壁壘，有人利用某些信息差，將權勢、財富甚至於力量，牢牢攥在手中，以此操控其他人的命運。”
“所以你想打破這種壁壘……”
文微闌沉默了一下，隨即輕皺眉頭：“但你也該明白——當你試圖洗牌，首先站起來反對的，往往就是原本坐在桌上的人。”
“我明白。”
“而且，最大的阻力，可能就是你曾倚仗的助力。”
“我也明白。”
“但你還是想試試看？”
“沒錯。”柳笙點點頭，“在全人類的命運面前，這些步步爲營、來回試探，實在是過於緩慢。倒不如化身爲靶，讓這些力量找到出手的目標……也只有那時，我們才能找到阻力來源，將之一一解決。”
“那麼……如果這些阻力，來自於最高處呢？”
柳笙當下沉默了一瞬。
隨後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甚至於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
“那就解決最高處的存在。”
此時柳笙還不知道。
不知道何時，曾被她推到幕前重新執掌朝政的聖上，此刻已重新選擇了自己的合作者。
天下事往往就是如此，即便曾經互相忌憚，只要彼此找到了契合點，依然能聯起手來。
或許，正是因爲柳笙的介入，聖上擁有了一個位置，也終於有人，看到了他的價值。
從此，不再只是一個代號、一枚棋子，甚至，一段可以提供能量的龍脈、一個飛昇的筏子。
而曾經在聖上背後盯着的明淵帝離去，更是助長了這種自由。
也讓他看到了，柳笙的想法是多麼天真。
特別是在這來自於虛空的未知存在即將降臨前，人類過於渺小，根本沒有能力上桌。
或者，只能以一盤菜的形式上桌。
就像他，李晝。
似乎一輩子都在爲了上桌而努力着。
有優秀的兄長在前，他上不得桌。
終於，那兄長消失了，他坐上夢寐以求的位置。
卻發現，還是離那張桌子十萬八千里。
只能戴着金冠扮演乖巧的帝王，靠“問道修仙”來遮掩野心。
直到那一夜，改變命運的力量出現在他面前。
有着祖宗奶奶的幫助，他終於展現出雄才大略，又將一些想要解決許久的絆腳石一一踢開。
騰出了位置，他總算能坐上去。
那種感覺真好，他也終於被看到了。
也終於看到了，他要鬥爭的，從來不在這朝野之中，而在於九天之上。
他要上桌，就要擁有極致的力量……
於是，一些曾經放棄、曾經拒絕的物事，也要一一重新抓在手中……
看來，祖宗自古以來都是對的。
握在手中的力量，纔是真正的力量。
“陛下！金吾衛韓宣大將軍來報！”
“讓他進來。”
李晝坐在那把冰冷的金色椅子上，一手託着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懶懶開口。
一位羽扇綸巾的中年書生緩步入殿。
雖未着甲冑，但氣勢沉凝，毋庸置疑，此人就是韓宣。
叩首行禮後，韓宣恭聲道：
“回稟陛下，青雲閣已經拿下。”
“核心呢？”
“已上繳，並由下官交於神殿顏神官親自調校，如今只需嵌入陛下靈訊之上，便可使用。”
韓宣雙手托起一枚發着黑色幽光的小小物什。
李晝眼中微光一閃，趿上金緞便履，撩開帳幔走下階來。
“做得好。”
他將這發光體從韓宣手心捏起。
觸手微涼，靈氣氤氳，如綢緞般在指尖滑動。
將之安插在自己的靈訊上，頓時，一道幽色玄光打出，籠罩在李晝身上。
許多訊息，像是流水一般從他眼前沖刷而過。雖然還有很多他不能理解，但是他心生感應——接下來，他可以做到許多事情。
“你下去吧。”
韓宣遲疑道：“青雲閣的那幾人……”
“留下幹活的，其餘不必。”
“不過……有一女子，名叫喬語，實力極強，打傷下官不少屬下。”
“然後呢？”李晝略一挑眉。
韓宣趕緊一拱手，垂首道：
“然後她打開一道傳送門，帶着文翠翠消失了，下官無能，屬下竟無一人能阻攔……”
李晝目光微眯，沉吟片刻，揮手淡淡道：
“罷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走就走了。”
“是！”
“還有……”韓宣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李晝有些不耐煩。
“下官的妻子……”
“不用擔心，那可是朕的護北大將軍。”
“很快，你們就可以團聚了。”
韓宣得了聖上的保證，微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
見李晝已無意多言，他便速速叩首退下。
殿中重歸寂靜。
李晝再次坐回龍椅，心神沉入靈訊之中。
還好有那《七玄靈氣訣》，他和這“天網”的接入十分融洽，就像是魚兒歸入海中。
他暢遊了一會兒天網，撥弄其中那細細的黑線，又通過絲線看到光明論壇上那些發言者的來源。
不過在他眼中，都是一道道門。
上面寫着不同的名字。
“我一直說……這都是些什麼名字，長得連這門兒都寫不下，要不然就是什麼‘喵喵臭狗’、‘不吃香菜’，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愈發不講規矩……”
李晝喃喃自語着，終於找到了那個讓他耿耿於懷的門戶。
“‘天真小狐狸’……呵，半點也不天真。天天在那論壇上戴着面具胡說八道，朕也差點被你那幾句惑人言語所欺，好在樓大神官點醒了朕。”
“真想扒下這面具瞧瞧……”
可惜這門戶甚是牢固，他根本打不開。
想來還需要對“天網”的規則加深瞭解，才能找到法子。
或者是擁有更強的力量……
想到這裡，李晝透過天網，將目光投向唐國東北部。
從天劍攝下的畫面看，大片雪白正自北而南蔓延，並鋪成一個巨大的扇面，幾乎已逼近江城，並往西急速擴散。
在那一片白茫茫中，只有一條狹長的道路，被禁制之力強行劃出，如裂谷般貫穿南北。
就是那道路上，有飛車來往。
將一城又一城的百姓，往北部送去。
在那最北端，一座新城，正蓬勃升起。
天劍雖然不能再往下，也看不到禁制內的情形，但那外城的擴展成勢已是肉眼可見。
“那裡，有多少人了？”
妹妹李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的目光裡，有種難掩的悲哀。
似乎想到那裡的終章，卻仍無法壓下心中柔軟。
李晝輕聲道：“即將……有百萬人了。”
李曦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微顫：“皇兄……”
“怎麼，心軟了？”
李曦低頭嘆息。
片刻後擡頭，目光中只剩堅定，“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寧兒。”
“快了，等到一切都糾纏在一起，我們就會成爲神。”
“到了那時，想要的，自然都能得到。”
他的目光定格在長城以北。
很快，有個地方就要與長城重合。
他知道，那一刻到來時……
是真正的開始，也是，真正的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