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兩隻金烏（二十一）
賀桃說得沒錯。
而且現在不止是沈雉餘封鎖了自己，整個第一帝國也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警戒狀態。
所有航運線路都有軍方盯着，網絡管控力度大幅提升，簽證也是嚴格控制發放。
這件事情，並非公開，只是今天在慶功宴上，聽那些老領導們醉後談天說地，纔有所耳聞。
“也不知道是防着誰？難道是怕我們開小戰機過去碰瓷人家的大戰艦嗎？”
不知道哪位將軍醉醺醺地口無遮攔，馬上被首長冷笑着讓人拉下去醒酒了。
只有柳笙和賀桃心知肚明——
是沈雉餘在防着她們。
當然，沈雉餘並不知道背後具體是誰。
她只知道，那一天，有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艘被認爲“絕對無法入侵”的空天戰艦，不僅癱瘓了戰艦的網絡系統，還藉此突破重重封鎖，闖入她所在的特殊艙房。
而她，也正是在那之後徹底失控。
柳笙隱瞞的故事經過就是這一部分。
當時，她在底艙的洗手間中。
正如她和老穆說的，她不需要離開這裡，就可以周遊整個空天戰艦，那便是靠着“世界”展開天網發起入侵網絡。
儘管防火牆重重，但相比柳笙曾經破解過的未來聯邦乃至於高維文明的防火牆，實在是算不上有多複雜。
雖說花了些功夫，但整體來說，還算順利。
然而此時，戰艦已經開始點火了。
柳笙沒想到戰艦的尾焰如此灼熱，整片區域瞬間被點燃成極熱地獄。
【可惡，他們根本不顧下面的人！】
更糟糕的是，因爲高溫焰流的燃燒，遺蹟發出極度興奮的情緒，柳笙、老穆以及所有與之牽連的人都能夠清晰地感知到。
遺蹟……興奮得要失控了！
可在那極致的亢奮之下，又似乎摻雜着一點點模糊的哀傷與痛苦，只是被強烈的情緒所掩蓋，一瞬而逝似是柳笙的錯覺。
隨着戰艦加速上升，遺蹟所在的山體也是。
情緒交錯。
興奮、痛苦、撕裂、壓抑……
【不對勁！】
【你看看下面。】“世界”提醒。
從遺留在下方的小觸手視野中，血肉正被生生拔離地殼深處，濃郁的黑水蔓延開來，就像是灼熱的岩漿。
甚至，於警官也要被黑水吞沒！
柳笙只能分了一絲神，讓小觸手將於警官救到高地，並且築起一道防護，護住村口那些因爲被遺蹟的情緒感染而逐漸失神的人們。
但就這一下，消耗巨大，體內的“源粒子”氣團急速收縮。
而這黑水根本無法轉化，更像是一種未知的特殊材質，與柳笙掌握的任何一種能量模型都不兼容。
不過還好，她暫時不需要通過暴力。
只需要天網。
通過網絡，她迅速鎖定艙門通道的權限記錄，終於定位到沈雉餘所在的艙室，隨後發起入侵。
最終成功登陸艙內的終端。
只見此時，沈雉餘正閉目盤膝坐在牀上，滿頭冷汗，神情痛苦，估計是在努力壓制下面遺蹟。
因爲她成功穩住“火種”，從而藉此掌控了整座遺蹟，將自身意識深度融合其中，就像是寄居蟹一樣。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以這樣的方式，將遺蹟帶走。
說是戰艦拔起這座山，實際上哪有這樣的能耐與承重能力？倒不如說是山自行拔起來，與戰艦對接，準備一同飛往第一帝國。
某種意義上說……柳笙反倒幫了她一把。
【你得收拾自己的爛攤子了。】
【我明白。】
於是，柳笙在沈雉餘展開的詭蜮中，推開了一扇門，也就踏入了那黃昏沉沉下的單位小區。
沙池邊，孩童模樣的沈雉餘正百無聊賴地坐着，小臉皺成一團，寫滿了哀傷。
只是匆匆一眼，還未來得及上前，便有一個高大得驚人的人影突然出現——柳笙只能看到對方的腿部，連頭臉都看不清楚，太高太遠地籠罩在昏黃中。
大手一把抓向沈雉餘，卻被小小的她一縮一躲，避了開來。
“躲什麼躲！我們得搬家了！”
“爲什麼？”
“因爲你需要一個更好的學習環境！”
“可是……”
小雉餘無助地環視四周，彷彿對這小公園的一切依依不捨。
黑色的淚水順着眼角洶涌而出。
“別可是了！哭什麼哭！”
“別可是了！哭什麼哭！”大人厲聲呵斥，“你在這裡只會想着玩樂，心都玩散了！還不如去一個沒人干擾你的地方。”
“什麼地方？”
“去國外！那裡有更好的學習資源！”
那隻手再次探來，小雉餘這次沒能躲開。
就在她驚恐失措之際，一道纖細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擡手舉起沉重的滑梯小象，擋住了那隻手。
“你好。”
柳笙將塑料滑梯緩緩放下，微笑着朝小稚餘伸出手。
小稚餘看看大人，又看看體型小上許多的柳笙，覺得莫名有種安全感和親切感，不由得站起身走近一步。
但還是謹慎地沒有牽上柳笙的手。
可就是這一步把大人惹毛了。
“你爲什麼靠近她！”
“因爲……因爲……”
小稚餘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說不出理由。
她的遲疑讓大人更加暴怒。
“我爲你付出這麼多，別人一來勾勾手你就要跟着走，真是枉費我的一番心血！”
“我跟你說，你今天必須跟我走！”
“我……我……”
“你如果不跟我走，以後就別想着以後成爲一個合格的精英！以後去街頭流浪吧！”
“精英……”小雉餘怔怔地重複。
“精英，你明白是什麼嗎？”大人的聲音冷冽卻充滿誘惑，“成爲精英，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世界都會圍着你轉，所有資源都會堆在你腳下。”
“你不是想要快高長大嗎？跟着我，你會以最快的速度成長！”
小雉餘聽得眼神動搖，腳步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大人半步。
柳笙卻平靜地開口：“你應該問，成爲精英的代價是什麼。”
“代價？”
“呵呵，成爲精英有什麼代價？不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所以我……不能玩了嗎？”
“成爲精英之後你想怎麼玩都可以。”
“但她就不能跟小區裡這些小夥伴玩了吧？”
“當然，你們這些成爲不了精英的人從此根本不會出現在我們的眼中，已經是不同層級的存在，又怎麼可能一起玩？”
“那我不要成爲精英了！”小雉餘立刻說道。
大人瞬間暴怒：“你這眼皮子淺的！一點兒也不懂事！”
可只要小稚餘不願意，就滑溜得像一顆小彈珠，那隻大手抓了幾下，都只能抓住一團空氣。
氣喘吁吁的大人只好壓抑憤怒繼續勸道：
“雖然沒有這些小朋友，但還有許多新的更爲優秀的小朋友跟你一起玩，這不好嗎？”
這一次，小雉餘卻望向柳笙，似乎在等她再說些什麼。 柳笙蹲下身，平視着她輕聲說道：“我不會逼你成爲什麼精英，我只希望你成爲你想成爲的
大人不耐煩，“什麼繞來繞去的玩意兒。”
但小稚餘卻眼神微動：“我想成爲什麼都可以？”
“當然。”柳笙點點頭。
“可是，我還沒想好我想要做什麼。”
“那就慢慢想。”
“可是……”
“可是你沒有時間了！”大人咆哮着打斷，“這世上沒人會等你慢慢想！這個世界很殘酷，不先跑起來就會被別人踩在腳下！”
“那我們就創造一個不殘酷的世界。”柳笙冷冷地回道。
小稚餘聞言，微微一怔。
猶豫着伸手，最終握住了柳笙的手。
這一瞬，世界爲之一滯。
大人憤怒，低頭想要看清影響小稚餘心智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可惜，柳笙實在是太渺小了。
根本看不清楚。
既然如此倒也不必看了，還不如一腳踩死。
擡腳，猛地朝柳笙踏下！
眼看那隻腳就要落下，小稚餘卻猛地從口袋裡撒出一把玻璃彈珠。
一顆顆小小的彈珠，朝着大人腳下滾去，反射出夕陽的光彩。
同時，柳笙拖着小稚餘一閃。
大人的腳一下落空，隨後又踩在了彈珠上。
於是腳下一滑，失了重心，大人轟然摔倒地上，尖叫聲瞬間穿透空間。
趁着這空隙，小雉餘拉起柳笙的手，頭也不回地奔跑起來。
小稚餘顯然對於這片空間甚是熟悉，穿過滑梯下面的通道，又繞過花壇，鑽進圍牆下的狗洞，又爬過一段藤蔓，進入古舊的樓裡，竟然一下子就將大人甩得老遠。
遠處，怒罵聲傳來：
“我就知道早該搬家了！否則就會被這種不知道哪裡來的小癟三將孩子拐走，到時候帶成一個壞種！”
但宿舍樓的紙板一層又一層，又密又細，大人龐大的身軀竟寸步難行，反倒是柳笙和小雉餘這兩個小小的身影，能靈活地穿梭其中，越跑越遠。
最終跑得脫力，只能藏身於一處昏暗的樓梯間。
小雉餘探出腦袋張望一眼，又縮回頭，笑着露出一口豁牙：“還好，找不到我們。”
“你好像很擅長玩捉迷藏。”
“對啊！我從小經常玩！”
“爲什麼要經常玩？”
“因爲，如果一直存在，大家都活不了了。”小稚餘理所當然地說道。
“可是後來……你們還是被一個個找到了？”
“嗯，我們是被引誘的……”小稚餘一臉黯然，用力搖頭道，“這樣是不對的，捉迷藏就該一個個捉，不應該違反規則！”
遠處依舊傳來大人的聲音，不斷叫喚：
“你在哪裡呢？”
“出來吧，出來我就給你糖吃。”
“也不用寫作業！”
“還可以讓你玩電腦遊戲！”
小稚餘眼神微動，缺了的門牙咬不住上脣，也拿不定主意。
柳笙只說：“你相信嗎？”
“我……我不相信。”小稚餘搖頭，“一會兒說要我好好學習，一會兒說讓我不寫作業玩遊戲，變得太快了。”
“你可真聰明。”
“我覺得，如果真的走出去，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就在這時，遠處紙皮拼成的樓道中，一扇扇門次第開啓，無數模糊的身影從門後走出。
不斷到處走動大聲叫喚：“吃飯啦！該回家吃飯啦！”
伴隨着聲音，一股濃烈的飯香蔓延開來，在封閉逼仄的樓道中愈發誘人。
只是柳笙從中隱約聞到了一種血腥的氣息。
而“世界”更是提醒：【小心，戰艦上的人全部陷入昏迷了！】
柳笙心中一凜。
此時小稚餘爲難地回頭說道：“對不起，姐姐，我……我得回家吃飯了，下次再一起玩，好不好？”
柳笙有心阻止，但吃飯對於現在的小稚餘來說，還真的是天大的事情，走得那是極快。
她剛走出樓道，現出半個身子。
瞬間，那些遊蕩的身影紛紛轉向她，聲音由遠及近：
“好啊！原來你在這裡！”
“好啊！原來你在這裡！”
“好啊……原來你在這裡……”
一傳十十傳百，重重複復傳得極遠。
而這些模糊的身影拼在一起，又是那高大得看不清臉的大人，朝着小稚餘奔來。
轟隆隆的腳步聲迅速逼近，每一步都震得紙皮牆體瑟瑟發顫。
一隻巨大的手倏然伸來，死死抓住了小雉餘！
“放開我！”
小稚餘拼命掙扎，眼淚滾滾而下。
柳笙急忙撲上前，一把抓住小雉餘的腳，卻連帶着被拽到半空。
但也是藉着這個機會，她借勢一躍，手中靈力凝聚出一團閃電，猛然擲出！
閃電在大人的胸口炸開。
登時一團焦黑，血肉崩開，露出一個幽深的血色洞窟。
洞窟內部，不是內臟，不是骨骼。
而是神佛滿天。
大人發出一聲慘叫，劇烈晃動，卻仍不肯放開手中小雉餘，反而擡起另一隻巨掌，朝柳笙猛抓而來。
柳笙卻已趁勢鑽入血色洞窟中。
牆壁上滿是形態各異的血肉雕像，密密麻麻堆滿了整個洞窟，一直延伸到極高處，只是仔細看來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雕像，而是一個個縮小了的人形，臉上都是痛苦和掙扎。
身上還有一根根臍帶延伸，連接到洞窟深處。
那些臍帶紛紛探來，纏繞住柳笙，幾乎要將她勒得窒息。
柳笙手上劍光一閃，臍帶根根斷裂。
但又有更多的纏繞而來。
與此同時，巨手伸進來，將小稚餘藏回最深處。
就在那一瞬間，柳笙和小稚餘擦肩而過，只來得及短暫對視一眼，便被生生分開。
想要追上去，可是這些荊棘纏繞一樣的臍帶根本是砍也砍不完，更無奈的是，每一次落劍，都會引來這些血肉雕像的尖聲痛呼。
也因爲如此，柳笙終於想明白了。
她停下手，隨着臍帶將自己推了出去。
從高空回望，除了這可怖的巨人以外，在這片空間的邊緣，還站着八個類似的龐然血肉之身，只是都藏在半透明的胎囊中，此時黯淡又沉默。
而唯有藏有小稚餘的那一具，還有她自己身上，才閃着微弱卻清晰的光。
可惜她還是太渺小了。
而且不像是沈雉餘，有着整一戰艦的人作爲能量來源。
她只能放棄。
轉而爭奪遺蹟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