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煮乾絲(下)
“周師傅。不管他是真是假的,只要您做出來就是另外一回事。”崔懷光不愧是宋家送過來的人,腦袋轉的很快,“就算是他是假的,我照樣放出風。您只管做出來,其餘的您都不必操心。”
崔懷光催着周慶安趕緊到廚房,有招呼着夥計給馮萬福那桌拿壺茶,又叫他們小心伺候。
“袁大人,您有什麼事?”瑞雪這時候纔想起來要問袁彬來這裡做什麼。
袁彬笑了笑:“總督大人要您們送桌酒席到府上,我過來傳話的。”
“您如今都是七品了,總督大人怎麼還把您當小兵來使?您傳個話就是了。”
袁彬不由地自嘲道:“我在總督大人眼裡不就是個小兵麼?”
瑞雪沒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招來袁彬的不快,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爹出去了,只能叫周師傅做。淮安菜可以麼?”
“讓王師傅準備文思豆腐,周師傅也行,只要能把嫩豆腐切成絲就好。”
“那可要等一會。”瑞雪爲難地道,“周師傅在忙事呢。”
“是。”金生湊着熱鬧道,“還問我這菜叫什麼名兒。周師傅您快說了來,我好回稟。”
“我覺得可不可以只換配菜?”袁彬很認真的聽着學徒同周慶安的說話。
學徒小聲地道:“帽兒。”
大鍋裡如文思豆腐一般熬上了雞湯。
周慶安有些不能理解袁彬的意思,換配菜就能吃得出不同的季節?難道說這夏天就要用辣椒來代替?“這是什麼個說話?”
袁彬只是一笑了之,瑞雪卻漲紅了雙面,含羞跺腳道:“周師傅您說什麼呢!”
周慶安地目光轉向了在一旁忙活的瑞雪的身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瑞雪。
他的動作明顯地瑞雪要熟練。一塊豆腐乾,在面上斜着片了一小塊下來,再批成薄片,每一片都很薄,可以用吹彈欲破來形容。薄豆腐乾再切絲,同做文思豆腐一樣,放入沸水中浸燙,再撈出瀝水。
周慶安頓時想明白了要怎麼做,他很快叫學徒將符合自己要求的東西準備妥當:“唉~你叫什麼來着?”
“大煮乾絲?”袁彬插口道。
袁彬哪裡會想到周慶安會問自己該怎麼做菜,他喃喃地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廚子。”
學徒們知道他並沒有生意,笑嘻嘻地散開了。
可是,他目前也只能想到這麼個法子了。他這是乾絲做主料,應該可以吧。
周慶安緩和地笑了笑,心裡的那份緊張也因爲瑞雪的嬌責暫時緩解。他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沒什麼,沒什麼。咱們這裡就數你還認識幾個字,幫我想想到底要怎麼弄?”
“您還是找袁大人吧!他是秀才出身,讀的書比我們多,讓他幫着想好了。”瑞雪指着四處打量的袁彬。
金生撲哧地笑了。一想到又得到的賞錢,他心情格外地高興,反正今天是個好日子,沒大沒小的也不會有人說自己:“就說不走了!”
是啊,該叫什麼名兒呢?
“周師傅,您哪道是冬天的?竹蟶可以代表冬日麼?”瑞雪在周慶安片豆腐乾的那一瞬間已經停下自己的動作。她已經被周慶安片豆腐乾的動作吸引了,一塊那麼薄的豆腐乾,周慶安居然能片出十八片來,十八片啊!
周慶安不禁一笑:“怎麼叫這個名字?去幫我把東西都拿來。”
“哦?!”周慶安回過神來,“你是說哪個是冬日的啊!那盤放了青蔬的是。”
這個孩子的主意讓自己從死衚衕裡跳了出來,他讓自己明白了最基本的也就是最高的境界。自己先前還在瓜雕中徘徊,卻沒想到切絲卻是最簡單的法子。
周慶安一點都想不起來。他現在大腦裡是一片空白,滿心地喜悅卻笑不出來。他做出了一道令御廚都誇讚的菜餚,這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榮耀了。
“青蔬?”瑞雪不解地反問道,“春日裡青蔬纔多啊。怎麼會是冬日呢?”
崔懷光瞪了嬉皮笑臉的金生,直言道:“御廚直說好。說連豆腐乾都能切成細絲做出菜,還說咱們南邊人有心思。”
在前面等候消息的金生終於帶着消息回來了。一句“不走了!”讓崔懷光興奮地都要跳了起來。
周慶安是想起來了,袁彬是讀書人,放着這麼一個人在這不知道用,真是……“袁大人,您幫我想想,這吃得出四季,瞧的出四季該怎麼辦?”
該叫什麼名兒呢?
“那吃得出呢?”周慶安比較滿意學徒說的吃得出,畢竟這也不過是瞧得出,比如說夏天的炎熱,冬天的寒冷怎麼吃的出來?難道自己要來個冰火兩重天?這冰與火怎麼能融合?
學徒被問住了,他也只能想到那麼一點點,要不也不會猶豫不決了。是啊,怎麼才能吃出四季的味道呢?
袁彬不由地讚許地點點頭,瞧着瑞雪的雙眼滿是笑意:“正是。但凡作畫,只要畫秋天,都會用金黃作爲肅殺。所以看到黃色就是秋天,而秋天,正是吃蟹的時候,所以拿蟹黃入味如何?”
嫩豆腐才切了片,周慶安不禁放下了刀。如果說拿嫩豆腐做的話,這又是一個文思豆腐,也不能做。他要換樣東西。
周慶安的話惹得學徒們哄地笑了。
不過將嫩豆腐切絲她還沒有這個本事,只能找豆腐乾代替,豆腐乾冬天吃的也很多。她將豆腐乾片成薄薄地一片。
“瑞雪,快過來,幫我想想這要怎麼弄?”周慶安招呼着同袁彬說話的瑞雪,歉意地對袁彬點點頭,“袁大人,您等等,等我做了這道菜,就讓你們倆說話。”
“周師傅,快說名兒吧!”金生急乎乎地在一旁催着。
瑞雪聽着袁彬同周慶安的對話,心裡也頓悟了,她也揀了自己覺得需要的東西,打算自己試探着做些東西出來。
“大煮乾絲?”這個名兒更是讓人感到奇怪,好好的爲何加個大字。
“真這麼說?”周慶安多少有些不相信。
一個躊躇不前的學徒猶豫再三後,走到周慶安身邊,小心翼翼地試探地開了口:“周師傅。將四季的菜切絲或者是做瓜雕可行?”
周慶安又感激地望着袁彬。若不是袁彬指點自己在顏色上體現四季,自己還是做不出來。果然這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自己什麼時候也認點字好了。
白玉般的雞脯肉切絲;火腿、竹筍、口菇、蛋皮、紫菜切絲。
周慶安沒好氣地道:“就是羣沒記性的東西。都給我滾!”
周慶安有些明白了,他拍着手道:“冬日是一片雪白,所以白菜豆腐之類吃的最多。春季是野菜,要嬌嫩翠綠。”
周慶安卻半日沒反應過來,他拉着崔懷光的手,愣愣地道:“‘不走了’是什麼意思?”又催着金生道,“臭小子,人怎麼說?”
菜最終被端了上去。停下手的周慶安不安地抱住雙臂,一隻手點着自己的鼻頭。這如同文思豆腐般的做法,會不會叫馮御廚反感吧。
他原本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最後一句特地加上,反讓人覺得又有點什麼。周圍的小學徒們訕笑地看着瑞雪。
周慶安探究地打量着瘦小的學徒,他思量地道:“你說說看。”他想不起,樂民樓還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
他感慨地拍着帽兒的肩膀直道:“好孩子。”
學徒說的很慢。沒說一句話都會擡頭看眼周慶安,周慶安只要一點頭,他纔會繼續說下去,漸漸地學徒的面上泛出一絲興奮地神采,說話間也俐落了很多。
周慶安笑了。是啊!拿豆腐乾做,就不是文思豆腐,而是乾絲。
學徒面上突然泛起了一絲光芒,但是他仍舊很小心的開口,思量着自己該如何同周慶安說話:“我是在想。吃得出四季,瞧得出四季,那就是選最能代表四季的東西。比如說夏天咱們都吃西瓜,春天吃野菜……把這些切絲,或者是西瓜做了瓜雕。畢竟切絲同瓜雕是淮安菜刀工最好的代表。”
“煮乾絲?雞汁煮乾絲?”周慶安試着說出了自己心裡想的名字。他書讀的少,這起名字上就差了很多,只能最直白的描述一道菜。這也是爲什麼他同門師兄弟做菜的手藝不如他,卻比他混的好的原因。菜名不夠響亮雅緻,吸引旁人的目光。
“換配菜?”
金生纔不在乎這一晚上沒飯吃,他嘻笑着湊到周慶安跟前,伸出手:“周師傅您快給賞錢吧!報喜的都要給賞錢才報呢!”
周慶安笑着道:“你爹不是常說咱們冬天鮮少吃青蔬,所以春日裡要多吃些,我想着既然冬日裡缺青蔬,點綴一些豈不更好?”
“到底怎麼回事?”周慶安提高了聲音,這個死小子,看不出自己現在很着急麼?還有心思跟自己玩笑,“今晚不許你吃飯!”
春季味兒平和,周慶安拿竹蟶入味;夏季則選擇了最常吃了鱔絲;現在沒有蟹,只能拿黃魚熬,做假蟹羹;而冬季,周慶安另行旁道,卻選擇了青蔬。
原來是這樣。原來反其道也是可以的。
袁彬試着道:“比如說用個顏色來形容秋天,周師傅會選什麼顏色?”
“你們也都想想!”周慶安指着守在廚房外頭的學徒道,“都把腦子給我動起來,別成天就知道吃,多動動腦子,省得以後同我一樣。”
一些膽子大的學徒湊着熱鬧道:“我們又成不了大廚。還是省省吧!您找別人去想吧。到時候做出來給我吃口就好了。”
“煮乾絲?會不會太普通了些?”崔懷光只覺得這菜名實在是不怎麼響亮,“要不,加個大字?叫大煮乾絲?”
沒等周慶安說話,瑞雪立即拍手道:“黃色,金黃色。”
“大者又有超過一般的意思,區別一邊的煮乾絲豈不更好?”
“好名兒,果然是好名兒。”崔懷光細細地想了想,連忙叫人去寫了水頭牌讓在外頭掛上。又是一道好菜。
周慶安輕輕地念叨着,點點頭,走到外面坐在臺階上。他高興卻又不高興,自己還是走了文思豆腐的老路子,什麼時候他才能超過王九指呢?
*
大煮乾絲:又稱雞汁煮乾絲,淮揚菜。清代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揚州地方官員曾呈上‘九絲湯’以‘寵媚乾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