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餛飩（五）
奇怪的人，但是法子卻好使。湯鍋敞開的煮，肉香味兒飄得老遠都可以味道。一羣孩子搖着手指頭眼饞地盯着瑞雪的攤子。任家裡的大人怎麼哄怎麼拉都不願意走，稍微有些殷實的家裡也捨得五文錢買一碗給孩子吃。不過這可饞壞了那些吃不着的孩子，他們癡癡地盯着那有的吃的孩子，而有得吃的孩子顯然是想顯擺一下，並不急着吃，做足了架勢，饞地那羣孩子更是眼巴巴地瞧着瑞雪。
“快吃！吃完了回去！”那個爲兒子買了一碗餛飩的婦人給了兒子腦袋一下，催促着兒子，“就你敗家！一碗你能吃的完？若剩一點，老孃打死你！”
就算是母親再彪悍，可孩子依舊是孩子，他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婦人又給了兒子一下，將剩下的吃了，一面吃一面罵兒子敗家。
她吃的很乾淨，一點點的湯也沒剩。
“多謝您！”
這時，在瑞雪兩個桌面的攤子上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孩子，一大碗對他們來說確實是大了些。大人的抱怨聲，聽在瑞雪的耳朵裡。
是啊！她這一碗的分量是不少，孩子根本就吃不下。如果……
她下了一小碗端給一個孩子，那孩子的母親立即就不願意了：“怎麼這麼少？少一半。你坑人呢？”
“這一小碗只要……只要三文錢。”
聽到男子說話，瑞雪忽而愣住了。這聲音同爹的好像啊！她搶上前，側頭想瞧清男子的長相。只是他一直都低着頭。
李老郎中呵呵一笑，擺手道：“我年紀大了，晚上吃這個不消化。晌午要是熱，就到鋪子裡歇一會。小姑娘家熱着了怎麼辦。”
王九指根本就不理會面前香氣四溢的餛飩，即使他已經好些日子沒好生吃過東西，他依舊緊緊地抓住瑞雪的雙手，緊緊地注視着瑞雪：“你這些日子都住在哪？”
瑞雪不服氣地道：“做官的還不是要生病，要請郎中來瞧病。”
三七回頭瞄了眼，躥到瑞雪身邊小聲道：“相公讀書餓了，娘子叫送兩碗進去。”
守在門口的黑狗“汪汪汪”地衝了進來，直接撲到瑞雪跟前，前爪就搭在瑞雪的身上。
男子終於擡起頭，將亂髮撥到一遍。他吃驚地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瞧着，雙手顫抖向走向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的瑞雪。
“我問小哥一聲，這些日子有沒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來找人？”
“有位袁大人叫我暫住在他家。等爹來了，就要重新找地方住。啊！我馬上就回去同袁大娘說一聲。”
瑞雪揉着眼睛，拉着王九指就要走：“爹，我去給你做吃的。”
其餘的有些婦人吵，有些不樂意，可是小碗餛飩卻是吸引了更多的孩子，沒有大人再抱怨一碗五文錢貴，孩子又吃不了。有的家裡有兩個孩子，一碗總是不夠，大人只得要上兩碗，這樣算下來要比同份量的大碗還要多賺一文錢，瑞雪不禁感到越發的高興。
李老郎中走到他們父女跟前：“好了。快別哭了。讓你爹洗洗吃些東西吧。”
“知道了。煩你幫我看下攤子，我一會就過來。”
她真誠地望着李老郎中。她真的很想幫助別人，現在如果有賣不完的餛飩，她都會下了給花子，等找到爹，她一定要再去找那位花子大伯，請他吃頓飽飯。
瑞雪已經下好了一大碗餛飩：“爹，嚐嚐，這是我做的。”
瑞雪道：“三七大哥，這又不是飯點，怎麼會叫送動。”
黑狗汪汪地歡叫着，伸出舌頭直舔瑞雪的手。
王九指緊緊地摟着撲倒在自己懷裡餓的瑞雪，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他終於找到這孩子了。
“黑子？”
雖然面龐黝黑，鬍鬚佈滿了整張臉，可是瑞雪依舊認出這個吃了很多苦的男子就是王九指。
她哇地一聲撲進了王九指的懷裡。將自己這些日子所承受的擔心害怕全部都哭了出來，完完全全地發泄出來。
三七很快醒悟過來，自己跟個丫頭片子說這些根本就沒用，撇撇嘴：“你快點送進去吧。叫我在你這閒一會兒！”
那隻缺少了食指的右手。
李老郎中忙托起王九指：“可使不得。三七，快些叫廚房做飯。”又對王九指道，“進去洗洗，換身乾淨的衣裳。有話一會再說。”
雜亂的頭髮將他的面龐全部遮住，瞧不清他的樣子。衣裳又破又髒，褲腿早已變成一縷一縷的布條，足上的布鞋也磨破了。
同李老郎中說話的瑞雪看着三七請個花子進來，又喊着叫當歸取弄飯，一把攔住當歸：“從我那拿餛飩吧。”
三七立馬擺出一副這你就不知道的表情來，他故作老成的點着桌子：“這你就不懂了！只要這書讀出來身份立馬就不一樣了。就可以做官了。做官耶！那是八擡大轎，前擁後圍，那多風光，多氣派。”
婦人立馬笑了。顯然對自己有小碗的，省了兩文錢而感到高興。
“爹？！”
“您進來吧！不要緊的。”
躲在外面偷閒的三七瞧着李老郎中出來，立馬站了起來，瞅着機會貓着腰打算混進去。
三七不爽地辯道：“就是這樣，咱們先生過去還是小心翼翼的陪着，一句話說不好，人家就吹鼻子瞪眼的。”
王九指托起瑞雪的小臉龐，撫擦着瑞雪的臉，瞧了又瞧：“爹讓你受苦了。”說着又把瑞雪攬入懷中。
王九指抓住她：“別這麼心急。先同爹把住的地方找着了再說。”他轉過身想李老郎中詢問道，“這附近可有租屋子的？”
“小哥。”
“李大叔也要參加鄉試？”
他立馬笑了起來，將他請了進來，對裡喊：“當歸，你去叫廚房弄碗飯給這位大叔，大叔您進來啊。”
來攤子吃餛飩的人漸漸地多了。到後來吃小碗的人少了，因爲很快有些精打細算的婦人發現其實買小碗並不划算，她們又都改爲大碗。
“您說。”三七顯然是爲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偷懶，態度好的異常。
王九指見到李老郎中撲通跪倒在地，砰砰地給李老郎中連磕幾個響頭，順帶着將瑞雪也拉着跪了下來：“瑞雪，這就是爹說的救了你一命的郎中。”
因爲是肉湯做湯頭，裡面又擱了蝦米之類的東西，到後來大家反而覺得瑞雪這裡的便宜。即使是五文錢一碗，吃的人依舊不少。多給一兩個餛飩，或少收一文錢的法子讓瑞雪的回頭客變多了。生意不算紅火，但是每日還有幾十個錢賺下卻是讓瑞雪開心不已。
他們要做什麼？
“妹子！咱們家的姐兒讓你送兩碗餛飩進去。”藥鋪的小夥計在門口招呼着瑞雪。
“晚上我給您端一碗？”
男子依舊不肯：“小哥，我想問你個事。”
瑞雪本想說要兩文錢，可想到掌櫃的教導過自己，東西不怕貴，而是要讓人家以爲她們佔了便宜。她馬上改口說要三文錢。
“做郎中很好，可以救那麼多的人的命。這世上有什麼比救人命的好。”
送了餛飩出來的瑞雪，臨碰上睡午覺起來的李老郎中，她笑着向他問好。
李老郎中見她這般說，只是叫她待會進來喝些降暑的涼茶。這幾日每日李老郎中都會叫人送碗涼茶給自己喝，讓自己降暑。他還免費將涼茶派發給附近的人們，像他這樣的好人真是少見。
男子低着頭，晃手謙卑地拒絕道：“不用，不用。”
“好。這幾日的生意比先前好了，我天天都聞着香味了。”
那位掌櫃的真是個厲害人物，他怎麼那麼清楚這些人是怎麼想的。
這些日子她也聽龔氏說送布到木字號的人是越來越多。可是他們要這些布做什麼？不是說松江的布，魏塘的紗是好的，爲何不到那裡收，而是要在南京？這裡收布又爲的是什麼？
做頭花的話也不要那麼多啊！
三七看着瑞雪配佐料，難得清閒地坐着等：“是。這已經是第四回了。再考不上，先生就要相公從醫了。”
“小聲點。”三七生怕李老郎中瞧着他在外面不悅地轉過身子，看着穿着破破爛爛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身邊還跟着一條精瘦的黑狗。
洗了澡換了乾淨衣裳的王九指急急地出來了，他感激地對李老郎中連聲道謝。李老郎中是他的福星。當年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撿到瑞雪，是李老郎中的‘逼迫’讓自己有了重新開始的動力；現在，在他同瑞雪分離多日後，又是在這家藥鋪重新相聚。
瑞雪疑慮的喚了聲，這說話聲同父親的一摸一樣。而且還問的這話……
“讓爹好好瞧瞧。受苦了，當時爹應該跟着你一起跳的。”
“不熱！這邊有穿堂風，很是涼快。”
王九指一想到當時同瑞雪分開，女兒身上又沒有銀子，這些天該怎麼過。他又想過，如果女兒一路上遇到了壞人……他不敢多想，天天只是期盼着，女兒能平安到了南京，然後找到蘄春堂。
“爹。”瑞雪拽了拽王九指的袖子。他們沒錢怎麼可能在南京租到房子，爹應該知道南京的東西有多貴。
李老郎中想的他們在路上遇上了河盜，身上定是沒有銀兩，便道：“要不就先暫住在我這。等你們有了錢再找地方？”
王九指搖搖頭：“錢是有。”
李老郎中點點頭，吩咐黃芪去附近問問，又對王九指道：“你還是想吃東西吧。等吃完東西，找到了住處，我領你到這附近的酒樓去瞧瞧。你的手藝一定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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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