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奇招克敵

“袖珍連弩”,發爲連珠,朝軟轎中激射過去。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方如蘋暗暗計算,這一陣工夫,自己少說也已射出四十支以上,但連珠小箭去如流水,射入軟轎,就像石沉大海,杏無聲息,不見半點動靜,心頭不覺大驚,立時住手。

只聽轎中人輕哼一聲道:“你只發了四十三箭,怎麼不發了?”

連發四十三箭,連軟轎前面的珠簾上的珠子都沒射下一顆來,好像每一支箭,都是從成串的珠箔隙縫中鑽進去的。這箭還有什麼好發的?方如蘋越想越覺氣餒,冷冷說道:

“你不是玄衣羅剎,你是什麼人?”軟轎中人冷峭的道:“老身能收下你四十三支淬毒連珠弩,你還不知道老身是誰麼?”方如蘋道:“我不知道。”軟轎中人道:“難道你也沒聽師傅說過?”

方如蘋心中暗道:“看來她一定是個大有來歷的人!”只聽軟轎中人又道:“你們之中,不是有一個是四川唐門的子弟麼?別人不知道老身是誰,難道四川唐門出來的子弟,也沒聽說過江湖上還有老身這號人物?”唐文親即心中暗想,“她口氣託大得很,好像咱們唐家的人,都該知道她一般,但自己何以從未聽娘說過?”

—面接口道:“唐門的人,非知道你不可麼?”軟轎中人道:“不錯,普天之下,能接下你們四川唐門暗器的,也只有老身一個!”

唐文卿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不覺失聲道:“莫非你就是千手觀音柳仙子?”軟轎中人哼了一聲道:“總算你是唐門子弟,還想得起老身名號來。”說到這裡,朝左右兩個使女吩咐道:“好,你們打起轎簾來。”轎前兩個青衣使女答應一聲,把珠箔從中間分開,往兩邊鉤起。如今大家都可以看清楚了!轎中端坐着一個青布衣裙的婦人,花白頭髮,面貌白哲,看去不過五十許人。在她前面,擱手的橫案之上,整整齊齊堆放着一疊小箭,正是方如蘋射去的“連珠小箭”。另外還有三隻細小的“紫蜂針”,那是唐文卿的東西。

柳仙子目光一指,望望轎前三個俊秀少年,朝唐文卿微微一笑直:“衝着你還說得出老身名號來,老身也不想難爲你們,還是乖乖的跟在老身轎後走吧!”

唐文卿道:“你要我們到哪裡去?”柳仙子道:“老身途經此地,接到當地屬下的報告,調查一件案子,只要你們三個小娃兒和此案無關,老身自會釋放你們。”方如蘋道:“聽你口氣,是調查‘逃婢案’來的了?”仰仙子目光一凝,問道:“你們也知道‘逃婢案’?”

方如蘋道:“我們自然知道。”柳仙子道:“那很好,你們跟老身走吧!”祝雅琴道:“你想我們會跟你走麼?”柳仙子目中飛閃一絲寒芒,冷峭的道:“難道老身還請不動你們三個娃兒?”

“客氣,客氣!”祝雅琴冷冷哼道:“你想和咱們動手?”柳仙子臉露不屑,微微一曬道:“老身何須親自動手?”方如蘋目光一溜,看了四個黑衣人一眼,接口笑道:

“就憑他們?”她笑的有些輕蔑,似是未把四個黑衣人放在眼裡。

柳仙子冷哼一聲道:“無知娃兒,你們能在中條四友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經不錯了。”

祝雅琴搶着道:“那就叫他們來試試。”柳仙子朝站在轎前的四個黑衣人揮了揮手道:“你們誰去把這三個小娃兒拿下了。”四個黑衣人中,站在左首的兩人同時舉步走出,齊聲道:“屬下去。”柳仙子口中“晤”道:“好!”

兩個黑衣人身上既無兵刃,只是空着雙手,比肩齊步,朝三人走來,但誰都看得出,這兩人雖然身子僵直,但步履沉穩,一身功力,分明甚是精純。

祝雅琴冷哼一聲道:“你們有什麼了不起?”雙肩一晃,搶了出去。

方如蘋雖然不知中條四友來歷,但她畢竟和凌君毅一起,在外面多走了幾天,遇上過幾件事兒,見聞較多,聽柳仙子的口氣,這“中條四友”好像不是等閒之輩,此時一見祝雅琴連劍也未拔,就迎了上去。心頭不由吃了一驚,叫道:“表哥小心些!”

祝雅琴和她的武功,都是跟潛龍祝文華學的,祝雅琴有多少能耐,她哪會不清楚?

祝雅琴一下搶到兩個黑衣人跟前,一面回過頭,說道:“不要緊,我還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哩!”兩個黑衣人因祝雅琴已經搶到面前,只得一齊停步。左首一個冷冷說道:

“小子,亮兵刃吧!”祝雅琴道:“你們的兵刃呢?”右首一個面情冷漠,徐徐道:

“咱們不用兵刃。”

祝雅琴道:“你們不用兵刃,我爲什麼要亮兵刃?”左首一個嘿然道:“那麼就讓你先動手,你出招吧!”祝雅琴冷笑道:“先動手就先動手。”話聲出口,突然欺身而上,左手一探,朝左首那個黑衣人抓去。左首那個黑衣人見她朝自己欺來,而且出手就抓。

這一抓之勢,極似少林“降龍拳”中的“青龍探爪”,但招式極漫,根本不成招數,手上也不見有何勁力。就算是“青龍探爪”,也只是初學乍練,稀鬆得很,未必有何奇奧可言,他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口中哼了一聲,右手輕輕向前揮出。在他想來,祝雅琴武功平常,自己只須用上三成功力,這一揮哪還不把祝雅琴震退出數步之外?哪知事情並不如此,他右手堪堪揮出,就碰上祝雅琴抓來的左手,這下倒像是自己送上去的一般,只覺祝雅琴五個手指,一把搭上了自己的脈腕,他雖然暗感驚異:

“這小子手法普通,怎麼會給他一下子搭上了自己的脈門?”但依然毫不在乎,因爲祝雅琴五指根本沒有勁力可言,他揮出去的右手,依然自顧朝前揮去。

照說,以黑衣人的功力,縱然被祝雅琴扣住了脈門,但這順勢揮出,祝雅琴必被震的五指一鬆,連人震飛出去。哪知就在此時,這黑衣人陡然發覺不對,不知怎麼的,這一咬祝雅琴毫無勁力的五指扣住脈門,剎那之間,自己揮出去的右手,竟然使不出絲毫力道,心頭不禁大吃一驚!祝雅琴出手可並不慢,扣着他手腕,往下一頓,黑衣人不由自主,被她拉得上身往下一俯。祝雅琴左手一頓之後,接着向上一擡,五指一放,往前送去。黑衣人俯下的上身,就跟着向後一仰,高大身子,糊里糊塗的就一個跟斗,往後翻了出去。這一段話,說來雖慢,其實兩人一抓一揮,不過才一照面的時間,快得何殊閃電?雙方的人,根本連看都沒看清楚,黑衣人已經一個跟斗,被祝雅琴摔了出去。

右首那個黑衣人,本來只是袖手旁觀,驟見同伴只一個照面,就被人家摔出,心頭不覺大怒,口中“嘿”的一聲,突然縱身躍起,雙手箕張,朝祝雅琴飛撲過來。他這下來勢奇快,嘿聲未落,人已到了祝雅琴右側,右手直抓祝雅琴有肩“肩並穴”,左手橫打,閃電般朝祝雅琴背後左腰部抓落,一招兩式,行動如風。

祝雅琴不慌不忙,身形一縮,朝左旋退半步,這一縮之勢,已經避開了黑衣人抓向“肩並穴”的右手,左手輕擡,正好迎着對方朝腰部抓來的左手。輕而易舉一下扣住他的脈門,五指一攏,又是往下一頓,往上一拾,再往前一送。右首黑衣人繼左首黑衣人之後,依樣葫蘆,往後一個跟斗,摔了出去。這是因爲祝雅琴畢竟是姑娘家,真力不足,只摔了他們一個跟斗,若是換上一個內力深厚的人,這一抖手不把他們像稻草人般,直甩出去一二丈遠纔怪!

就在她堪堪把有首黑衣人摔出,先前被她摔出去的左首那個黑衣人已經一躍而起,又復朝她身後撲到。這一下,他是老羞成;

怒,來勢之猛,有如餓虎撲羊,向祝雅琴背後直襲。

方如蘋眼看錶姐連使兩記怪招,把兩個黑衣人摔出,心中暗覺奇怪,正待柏手!此時瞥見先前那個黑衣人一下欺到視雅琴身後,心頭又猛吃一驚,急急,喊道:“表哥,小心你的背後……”

祝雅琴連頭也沒回,她剛把右首黑衣人拍手送出,那隻手順勢後拍去。這一式,看去就像隨隨便便朝後一揮,根本不着半點力氣,但奇事也在此時發生,左首黑衣人欺到她背後,十指如鉤,朝她左右兩肩骨縫戳下,這下要是給他戳中,祝雅琴哪裡還能活命?

但就在他勁貫十指,指尖快要戳到視雅琴背後衣衫之際,但聽“拍”的一聲,祝雅琴朝後揮來的左手,巧妙無比地拍在黑衣人左肩之上。這一掌看去毫不着力,但使的恰好是四兩撥千斤的巧勁。

黑衣人來勢極猛,給祝雅琴一掌拍在他左肩之上,不由的身形一歪,頭前身後,往右首衝出去了三四步,還是收勢不住,蓬的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這時,右首那個黑衣人也已一躍而起,他臉如喋血,雙目兇光暴射,一襲黑衣也鼓得如同氣泡一般,厲笑一聲,雙手作勢,正待朝祝雅琴撲進:卻聽軟轎中的柳仙子冷冷喝道:“住手。”這一聲沉喝,使得已把全身功力運集雙臂的右首黑衣人急急把雙臂垂了下去,他一襲鼓騰騰的黑衣,也像泄了氣一般,立時癟了下去。左首那個黑衣人也在此時,從地上爬起,站住身子,垂下手去。但他一雙深沉的目光,流露出陰毒之色,惡狠狠的盯了祝雅琴一眼。

柳仙子道:“你們退下去。”兩個黑衣人一齊躬身道:“屬下遵命。”他們雖然站立的地方不同,但卻同時出聲,同時起步,依然步伐整齊,走到原來的地方並肩站定。

柳仙子依然端坐在軟轎之中,臉色平靜,兩道湛湛眼神,授注在祝雅琴的臉上,徐徐問道:“你是反手如來的門下?”

原來祝雅琴方纔用左手連摔了兩個黑衣人跟斗,使的就是一記“抓狗式”。後來左手朝後揮出,又打了左首黑衣人一個狗吃屎,使的是一記“打狗式”,都是左手使出來的。反手如來名震武林,一生習慣使用左手,無怪柳仙子把祝雅琴看作了反手如來的門人。其實傳祝雅琴這兩記手法的人,祝雅琴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這時她聽柳仙子說自己是反手如來的門人,不覺心中一動,暗想:“聽她的口氣,反手如來一定是一位很厲害的人,自己何不唬她一唬?”心念一轉,不由的抗聲道:

“是又怎樣?”這話聽得方如蘋不覺一怔,暗想:“凌大哥是反手如來門下,表姐從未出過門,幾時也拜在反手如來的門下了?”只聽柳仙子冷冷一哼道:“令師反手如來,武林中人人敬仰,但老身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不用拿令師唬人。再說你師傅也不敢找上黑龍會惹事,你還是聽老身相勸,乖乖地跟着我轎後走一趟,老身決不爲難於你,否則莫怪老身把你們三個綁起來走。”

祝雅琴道:“那你就來綁綁看?”柳仙子冷哼一聲道:“無知小子……”目光一瞥轎前面兩個使女,冷冷說道:“你們去給我拿下了。”兩個青衣使女躬身領命,把手中提着的宮燈,就轎上插好,翻然走出,擄擄女袖,朝祝雅琴道:“你要我們動手麼?”

祝雅琴道:“你們兩個一起上吧!”方如蘋閃身掠出,叫道:

“表哥,這回該我來了。”祝雅琴忙道:“不用,不用,這兩個小丫頭,我一個人已經夠打發了。”口中說着,人已朝左首一個欺了過去,喝道:“你們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左手一探,朝她當胸抓去。

須知江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男女雙方動手,男子絕對禁止朝女子當胸抓去。

但祝雅琴自己本是女兒之身,二來也想羞羞她,只要她出手封架,或是閃身躲閃,自己一樣可以使出“抓狗式”,扣她手腕。左首使女一見他出手第一招,就當胸抓來,心頭大驚,一張粉臉登日寸羞得通紅,忙不迭地身形一縮,向後閃退。

祝雅琴早就算定她要躲閃的,雙肩一晃,欺身直上,口中輕笑道:“你逃不脫的。”

左手原式不變,依然朝前抓去。但當她話聲堪堪出口,臉色立時大變,再也笑不出來了!那是因爲她伸出去的左手,突然間再也不聽她的指揮,整條手臂,好像已經不屬她所有!左首青衣使女卻在此時,一把扣住了祝雅琴的左手,隨手一扯,祝雅琴便身不由已朝前一個跟艙,她左手突然麻木若廢,心頭一急,咬緊牙關,右手正待拔劍!但那青衣使女動作比她還快,右手一扯之後,左手跟着閃電點出,一下點了祝雅琴右肋“乳根穴”。這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方如蘋既已知道表姐是反手如來的門下,而月。方纔又親眼目睹祝雅琴隨便出手,侄把兩個黑衣人像稻草人一般的摔着跟斗。這次出場的兩個青衣使女,雖是柳仙子的侍女,也許武功比先前黑衣人要高,但也想不到她會失手得如此快法。

何況祝雅琴一出手,就把左首那個青衣使女嚇得後退不迭,心中還暗暗覺得好笑!

青衣使女一把扣住祝雅琴左手,她還當是祝雅琴已經得手,扣住青衣使女的手腕呢。直到兩人身形—錯而過、左首青衣使女右腕一抖,把祝雅琴摔倒地上,祝雅琴毫無掙扎餘地。

方如蘋才知她反被人家制住,心頭不由大吃一驚,急急一掠而出,縱身朝左首青衣使女飛撲過去,喝道:“你把我表哥怎麼了?”唐文卿也在此時,看出情形不對,刷的一聲,掣劍在手,跟着掠出。

左首青衣使女早巳退後幾步,回過身去,朝轎中柳仙子躬躬身道:“啓稟仙子,這人是個女的。”柳仙子似乎微感意外,口中“晤”了一聲,說道:“還有兩個呢?你們一併給我拿下了。”左首青衣使女躬身道:“婢子遵命。”這兩句話的工夫,方如蘋和右首青衣使女已經動上了手。

原來方如蘋飛掠而出,就被右首那個青衣使女閃身攔住,說道:“你要動手,就找我好了。”

話聲出口,面對面,她纔看到面前這青衫少年,競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的美少年!心頭不覺一怔,兩片粉嫩的面頰,登時飛紅!方如蘋心急救人,口中喝了聲:

“讓開!”左手一揚,呼的一掌,朝前推去。右首青衣使女一雙俏眼,還盯在方如蘋的臉上,驟見她舉手推來,要待避讓,已是不及。左手一搶,立掌如刀,硬接方如蘋的掌勢。兩隻玉掌,掌心互擊,發出“拍”的一聲脆響,兩人各自後退一步。

方如蘋喝道:“你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右首青衣使女望着她,脈脈含情道:

“你不客氣,又待怎樣?”這時正好唐文卿也飛身掠到。

方如蘋叫道:“二哥,這丫頭由我來對付,你快去救人。”右首青衣使女目光一冷,說道:“你可是看不起丫頭麼?”方如蘋不想和她糾纏,右手鏘的一聲,撤出長劍,口中喝道:“你亮劍。”

右首青衣使女道:“亮劍就亮劍,誰還怕你不成?”一探手,抽出長劍。

方如蘋喝道:“你小心了。”左足倏地跨前一步,長劍一擺,直指青衣使女眉心。

右首青衣使女哼一聲道:“你這人很狂。”右手一擡,使了一招“手底翻雲”,長劍划起一道寒光,朝前封出,但聽“鏘”的一聲,雙劍接實,兩人硬拼了一招。

方如蘋不待對方還手,又是一劍,劈了過去。右首青衣使女冷冷一笑,橫劍硬架,又是“鏘”的一聲,把方如蘋的長劍封出門外。

方如蘋一連兩劍,都被對方封開,心頭不禁火發,右手連揮,劍光飛灑,接連刺出五劍。這五劍,着着搶攻。快速絕倫,使得劍風颯然,寒光進射,煞是凌厲。

右首青衣使女被逼得後退了一步,也不和她搶攻,只是見招拆招,沉穩化解。

再說唐文卿飛掠而出,聽了方如蘋的話,身形轉動,朝祝雅琴撲去。

正好左首青衣使女從轎前退下,轉過身來,口中冷喝一聲:

“站住。”揮手一劍,朝唐文卿攻到。

唐文卿縱身飛撲,志在救人,玉腕一揮,長劍一招“順風送帆”,盪開左首青衣使女的劍勢,雙臂一振,身發如風,依然朝祝雅琴飛射過去。她身形不停,蕩劍搶進,動作原極迅速,但左首青衣使女一身武功,出自柳仙子親手調教,也極矯捷,口中冷笑—

聲,寶劍倏然一轉,挽劍上挑,陡地向唐文卿小腹刺來。

這一劍聲出劍到,速度驚人!唐文卿雙足離地不過數尺,瞥見森寒劍鋒,飛襲而至,心頭不覺一凜,手中長劍,疾然下沉!

雙足上揚,施展“紫燕抄水”身法,一道劍光,朝下劃去,同時左手拼力一掌,凌空直劈青衣使女頭臉。這一劍一掌,輕巧凌厲,兼而有之。

左首青衣使女不敢硬接,連人帶劍,橫閃而出。

唐文卿身形一沉,劍尖在地上一點,雙腳堪堪落地。左首青衣使女一退倏進,劍演“吞雲吐月”,又自攻到。

唐文卿心頭不禁有氣,怒哼道:“我就先收拾了你也好。”抖手發劍,長劍青芒連閃,快疾無倫的攻出三劍。

左首青衣使女原也不是弱手,毫不退讓,人隨劍走,劍隨勢發,和唐文卿揮劍搶攻。

兩人以決打快,以攻還攻,兩道劍光飛舞盤旋,交而不擊,聽不到劍與劍擊撞的聲音。但卻打得難分難解,十分激烈!唐文卿殺得起性,口中一聲輕叱,劍法突然一變,手腕連搖,刷刷刷,連續攻出八劍。這八劍,劍劍銜接,連綿不絕,如天機雲錦,幻出一片繽紛光影,凌厲得令人眼花繚亂,目眩神搖!左首青衣使女只覺周圍劍影繚繞,劍風諷然,幾乎沒有她還手的機會,一時被逼的緊守門戶,步步後退。

端坐在軟轎中的柳仙子忽然目光一凝,冷冷笑道:“天藍八劍,這小子難道會是唐天縱的兒子?”接着低哼一聲道:“春花,不用和他戀戰。”左首青衣使女正在節節後退之際,頓時身形一停,揮手一劍陡然橫劈面出。這一劍是硬砸的招法,但聽“鐺”的一聲金鐵交鳴,兩人同時感到虎口劇震,各後退了一步。這一步後退,唐文卿頓時感到不對,自己執劍右手,在這一瞬間,竟然沉重得再也舉不起來!心頭驀然一驚,左手一揚,要待打出“紫蜂針”,但左手也已沉重得擡不起來,掌心空自握着兩隻精巧紫蜂,自然也打不出去。

唐文卿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雙目怒芒飛時,盯注着左首育衣使女,噸道:

“你……”左首青衣使女已經一下掠到她面前,笑道:“你雖是四川唐門子弟,但莫要忘了我是九仙陽柳仙子的門下。”話聲一落,突然駢指如戮,點了唐文卿胸前兩處穴道。

沒錯,四川唐門,以毒藥暗器馳譽江湖。不但唐門毒藥,天下無人能解,就是唐門製作的暗器,精巧細密,天下無人能及,也無人能破。但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女子,雙手同時能發十幾種暗器,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她暗器之下。大家因她年輕貌美,但卻出手毒辣,只要遇上她,非死即傷,從無倖免,這就替她起了個外號,叫做幹手羅剎。但也有當面奉承她的人,卻叫她千手觀音。

這幹手觀音成名之後,聽說武林中有一個獨樹一幟的“四川唐門”,也以暗器聞名遐邇,自成門派。

她一時興起,居然單人雙劍,找上四川,要和唐天縱比試暗器。

唐天縱屬守祖訓,何況來的又是一個女流,再三謙讓,始終不肯和她比試。

千手觀音當着唐天縱,說出唐門暗器,天下只有她能破,唐天縱也含笑點頭。據說千手觀音在離去之時,還露了一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唐天縱帽沿上,釘上一支飛針。

唐天縱也許是故意示弱,不想和她計較。但等千手觀音走後,他曾說:“此女一身所學,江湖上確已無入能敵,再過二三十年,咱們唐門暗器都不足與抗了。”這話,如今已有三十年了!

千手觀音柳仙子的暗器手法,究竟如何厲害,也可想見了。

閒言表過,卻說方如蘋和右首青衣使女連打了三十餘招,兀自不分勝負。此時瞥見唐文卿也被左首青衣使女制住,心頭不禁又驚又急,猛地奮不顧身,踊身一縱,朝左首青衣使女撲去。右首青衣使女和方如蘋動手,本已略佔上風,只是她含情脈脈,不肯施展殺手,是以和方如蘋打成平手。

這時一見方如蘋舍了自己,朝春花撲去,立即扭腰閃身,一下攔在方如蘋身前,說道:“咱們還未分出勝負,你想往哪裡走?”刷的一劍,劍光一閃,由方如蘋面上漾過。

方口蘋怒喝一聲:“你還不讓開?”揮劍朝右首青衣使女就刺。要知右首青衣使女攻出的一劍,只是虛晃了一招,但方如蘋這一劍,卻是朝她惡狠狠地刺去。

右首青衣使女臉色一寒,哼道:“不識好歹,你當我真的勝不了你?”隨着話聲,身形輕輕一閃,避開方如蘋一劍,右手一揮,一劍朝方如萍左側削來。

方如萍揮劍封架。右首青衣使安早已撤回劍去,第二劍又已攻到。

方如蘋吃了一驚,一時封架不及,疾忙退了兩步。右首青衣使女如影隨形,跟着路上兩步,一劍迎面飛西過來。

方如蘋心頭暗暗震驚,付道:“這丫頭好快的劍法。”縱身橫躍,避開一劍,揮起長劍反擊過去,但她劍勢未發,右首青衣使女早巳閃了開去,從側面欺來,劍光一閃,削向右腕。

方如蘋一劍刺空,心知要糟,急忙收劍,正待變招,哪知就在她收劍之際,只聽右首青衣使女突然一聲輕叱,長劍改削爲拍,朝方如蘋劍身擊落。這一招不但變化迅快,而且拿捏的方位十分準確,方如蘋再欲閃避,已是不及,但聽“鏘”的一聲,被她擊個正着。這一劍勢道甚重,方如蘋五指一鬆,長劍跌落地上。

方如蘋心頭大吃一驚,急急往後躍退。右首青衣使女左手揚處,兩縷目力難見的寒芒,已然打中方如蘋雙臂,身形閃電般欺進,劍交左手,一把扣住她脈腕,往懷中一帶。

口中忽然低咦一聲,死命的盯了她一眼,輕笑道:“原來你也是女的!”

方如蘋雙手穴道,被青衣使女飛針所制,絲毫動彈不得,口中怒聲道:“你決放開我。”右首青衣使女悄聲笑道:“你雖是女子,我還是很喜歡你,不會讓你吃苦頭的。”

挾起方如蘋,朝轎前走去。

柳仙子問道:“秋月,她也是女子喬裝的麼?”右首青衣使女應了聲“是”。

柳仙子頷首道:“她們可能是百花幫的人,先帶回去再說。”

先前自稱水手帶路來的漢子,仍然站在一旁,此時躬身道:“啓稟天使,她們一共有五個人,還有兩人……”柳仙子不待他說完,截着道:“我知道。”說完,揮了揮手。

轎前兩脾春花、秋月立即放下珠簾。四個黑衣人不待吩咐,僵直的並肩齊步,朝前行去。兩名漢子也立時擡起軟轎。如今,兩盞宮燈,就掛在轎前,春花、秋月卻押着唐文卿、祝稚琴、方如蘋三人,跟隨轎後而行。

萬人俊、許家驊趕回興隆茶樓,已經快二更天了。樓下說書的,還在嘶聲吆喝,不時傳出驚堂木扣桌子的聲音。樓上客人已經走了大半,剩下的,是些老茶客,還孵在那裡,他們不到茶樓打烊,是不會走的。萬人俊、許家驊登上樓梯,只一眼,便已發現唐文卿等三人已經不在座上,兩人方自一怔!只見方纔那個茶博士很快的迎了上來,含笑道:“二位公子爺怎麼又回來了?”

萬人俊道:“我們說好在這裡再碰頭的,他們人呢?”茶博士奇道:“二位公子不是已經僱好船了麼?”

許家驊聽出事情蹊蹺,不覺注目問道:“你說什麼?誰僱好了船?”茶博士搔搔頭皮,陪笑道:“方纔江老大派了一個人來,說二位公子已經僱好了船,特地打發他來請三位公子下船去的。”

萬人俊心頭一急,問道:“他們走了多少時光了?”荼博士道:

“兩位公子走後沒有多久,江老大就打發人來了,晤,大概快有半個多時辰了。”

許家驊問道:“江老大的船,停在哪裡?”茶博士道:“江老大的三艘船,都停在南門碼頭,但兩位公子若是找不到船,只要找到江記船行就好。”萬人俊道:“江記船行?”茶博士道:“船行就在碼頭上,是一間竹篷搭的房子,平日裡專供客人上下船和水手們上岸休息的所在,公子爺到了那裡,一看就知。”

萬人俊道謝一聲,回頭道:“許凡咱們快走吧。”兩人匆匆下樓,朝南門碼頭趕去。

他們心急三人安危,時當深夜,不虞被人發現,越過大街,就施展輕功,一路加速奔行。就在他們經過南校場之時,突聽渤黑的草地上,傳來一聲呻吟!又是這鬼地方!

兩人雖在奔行,耳目何等敏銳?萬人俊身形突然一停,回頭問道:“許兄,附近好像有人呻吟?”許家驊同時剎住身形,側耳聽了半晌,才道:“兄弟也聽到了,好像有人負了重傷。”但等兩人站停了來之後,那聲音就不再聽到了。

萬人俊皺皺眉道:“這人距離不會太遠,咱們分頭找找看。”

許家驊點頭道:“萬兄說的極是。”兩人一路趕來,都懷着不安的心情。認爲黑龍會把自己五人分散,必有陰謀,因此對這呻吟,也特別重視。

兩人口中雖沒說出來,心裡都在想:“莫要是祝兄他們遭了賊黨的毒手?”

南接場廣約百畝,但兩人奔行的是一條直通南門碼頭的大路,他們分頭搜索,自然只須沿着兩邊草叢找尋就好。雖然時在黑夜,這一帶鬼火也沒有,黑沉沉的視線看不到太遠。但兩人內功不弱,凝足目力,逐步找去。

許家驊很快就看到路旁草堆中,躺臥着一個黑影。

許家驊一個箭步,掠到那團黑影跟前,低頭瞧去,看清是一個水手模樣的人,撲倒路旁,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叫道:“萬兄,在這裡了。”萬人侵跟蹤掠來,目光落到那水手身上,心頭不覺一動,問道:“許兄,此人傷得很重麼?”許家驊早巳蹲下身去,低頭察看了一陣,道:“傷在右肩似是被內家掌力擊中……”隨着話聲,伸手把那人輕輕翻過身來,探他胸口,還在微弱跳動,不覺擡頭道:“他還未嚥氣。”萬人俊跟着蹲下,說道:“咱們快把他扶着坐起,也許可以從他口中,問出話來。”

許家驊側臉問道:“萬兄認爲他是被黑龍會的人追殺的麼?”

萬人俊道:“今晚黑龍會逼問江老大口供,他一身水手打扮,可能是江老大船上的夥計。”許家驊點頭道:“這話不錯。”伸手把那水手扶着坐起,右掌輕輕按在他背後“靈臺穴”上,功聚右腕,一股內家真氣,緩緩度入他體內。那水手經許家驊度入的真氣,帶動氣血,本已重傷垂死的人,緩緩睜開眼來。他那雙失去神光的眼睛,轉動了一下,看到蹲在面前的萬人俊,目光一注,忽然張了張口,似要說話。

萬人俊道:“許兄,他要說話,你得再加幾分功力。”許家驊答應一聲,立即又加了幾成功力。緩緩輸入他體內。

那水手眼中漸漸有了光彩,長長吁了口氣,聲音微弱地道:

“小的……總算……遇上了使者,小的……傷的……很重……只怕不……中用……

了……”他把萬人俊看成了“使者”!萬人俊並未否認,問道:“你是傷在什麼人手裡的?”那水手道:“是幾個……黑衣人……小的並不……認識……他……們……闖……

闖進……”突然一聲急喘,話聲隨着模糊不清。

萬人俊知他已經不濟,急忙說了句:“許兄快再加些勁。”

一面大聲問道:“你快說,他們闖進什麼地方?”那水手經許家驊全力催動真氣,快要閡上的眼皮,又努力睜了睜,吃力地道:“他……他……衝……進……船……

船……”張着口,已是氣若游絲,再也說不出來。

萬人俊道:“許兄,你放手吧。”許家驊收回手掌,那水手就頸子一歪,氣絕而死。

許家驊微微嘆息一聲道:“咱們忙了一陣子,可惜仍然沒問出頭緒來。”萬人俊霍地站起,說道:“已經夠了,許兄,咱們快走。”許家驊道:“咱們不把他埋了?”萬人俊道:“來不及了。”

許家驊道:“他只說出一個船字,咱們該到哪裡去找?”萬人俊直:“不是船行,便是船上,反正都在碼頭上,咱們只要找到黑龍會的人,也就可找到視兄三人了。”許家驊沉吟了下道:“萬兄準備和他們明來,還是暗中行動?”萬人俊道:“目前祝兄三人下落未明,可能已經落在他們手中,咱們先要查明三人下落,自以暗中行動爲宜。”

許家驊笑道:“那咱們就不能像這樣直奔碼頭上去了。”他口氣微頓,說道:“此刻碼頭上說不走正布有賊黨眼線,別說方纔咱們已和賊黨照過面,就算對方不認識咱們,但此時夜色已深,咱們這般急匆匆的趕去,也難免要引入注意……”

萬人俊不待他說完,攔着問道:“你的意思是……”許家驊道:“兄弟認爲咱們要去,不但該繞個圈子,最好還要改扮—下。”萬人俊點點頭,但接着又皺皺眉道:“奈何兄弟不會易容。”

黃山世家,在武林中聲望素著,自然不會易容之術。

許家驊笑道:“兄弟也不會,但咱們至少也得把這身衣衫改換一下……”聲音忽然一低,附着萬人俊耳朵,說了一陣。

萬人俊目中神采連閃,點頭道:“許兄說的有理,咱們就這麼辦。”兩道人影,飛快的向陰暗中掠去,漸漸消失不見了。

南門碼頭是長江北岸的吐納口,停泊着各式各樣的船隻,可說帆檣如林。沿着碼頭向西,瀕臨江邊有一所竹寮,四壁都是用竹子編的,連屋頂蓋的也是竹篷。在臨水的一面,還寫着黑漆的四個大字:“江記船行”。這所竹寮設在這裡,原是接洽生意和給僱船的客人臨時休息的地方,裡面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木椅,就別無他物,但水手們卻把它利用上了!先是江記船行沒有出門的幾個水手,晚上閒着無聊,在這裡打打紙牌。不論什麼賭具,都像是臭肉,賭徒就像蒼蠅,聞到一點氣味,不用邀約,就會聚集攏來。

就這樣,漸漸的連其他船上的水手也來湊熱鬧,人一多,紙牌不敷分配,就改推天九。

這間竹寮,無形中就成了南門碼頭水手們的專用賭窟。

江老大是百花幫派在這裡負責聯絡的入,他對長江上下游各處的消息特別靈通,多半就靠這間竹案。賭徒既是清一色的水手,只要長江江水流得到的地方,都有船隻在通行,每天有多少南來北往的船隻,經過這裡。水手碰上水手,尤其在賭錢的時候,大家都是知己,可以無話不談。江老大任由他們在晚上把“江記船行”的竹寮變成賭案,不但不加禁止,而且還出於他的授意,目的也就在此;就說今晚吧,前後就有兩場天九。

先是初更前,竹寮裡聚了十來個水手,正在呼吆喝六,鬧烘烘的時候,突然闖進來五六個黑衣漢子。隨後走進來的是一個臉如死灰,連眼睛也死灰色的漢子。他只揮了揮手,就有人吆喝着,叫大家站起。

“江記船行”的水手,也有六七個人,推桌而起,一言不合,立時和對方動起手來。

這竹案地方不大,一時亂成一堆,但沒有幾個照面,“江記船行”的水手,就非死即傷,全被制住。其他的水手,早就嚇呆了,哆嗦着聽憑吩咐。一場風暴,不過頓飯工夫,就平息下來,這時已經二更多了。

敢情那些凶神惡煞般的黑衣人,早已離去。“江記船行”的竹寮裡,隱隱透出燈火,隱隱又有呼吆喝六的聲音傳出,這是第二場了!賭徒們在賭的時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關他的事,何況風暴早已過去了,自然非“繼續”不可。

碼頭上,正有兩個喝醉了酒的水手,壓低着氈帽,口中哼着小調,踉踉蹌蹌的朝“江記船行”走來。老遠就可以聞到他們身上的酒氣,黃湯是灌了不少。左首一個身上,臉上還沾了不少泥漿,顯然還在陰勾裡打了滾,這時一腳高,一腳低,由右首那個同伴架着他走。但他同伴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比他好一些而已!

這兩個人,幸虧有四條腿,你撐我擋,纔沒跌倒下去。只要是船上的水手,到了安慶,沒有不認識“江記船行”這所竹案的,這兩個酒鬼雖然喝醉了酒,但他們兩雙腳,還認識這條路,並沒有走錯。

“砰”的一聲,竹案板門被撞開了!一陣涼風,從門外吹到屋子裡,還夾雜着一陣濃重的酒氣,兩個酒鬼跌跌撞撞的衝進竹寮。屋子裡,正有六七個水手圍着桌子,在推天九,但聽了這一聲“砰”然巨響,幾個人全部轉頭看來。桌面上銀子堆得閃閃發光,幾乎比那盞昏黃的油燈,還要亮些。做莊的是個臉如死灰的瘦小老頭,手中高舉着篩子,敢情正待朝下擲去。這時眼看大家回頭瞧去,他一雙死灰般眼睛,只向兩個酒鬼輕輕一瞥,就以低沉的聲音催道:“大家注意,開了。”右首酒鬼大聲道:“他媽的,老胡,你急什麼,慢點成不成?我還沒下注哩,咱們今晚喝的酒帳,全靠在這一記上撈回本來。”他醉眼迷糊,連口齒也有些不清。也不知他叫的“老胡”是誰。

做莊的停下手,問道:“你要押哪一門?”右首酒鬼翻着眼道:“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了,你連我小朱押哪一門都不知道?

我除了‘天門’你說我還押過哪一門?”

他一手架着左首那個醉鬼,右手顫巍巍摸進懷裡,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錠兩把重的銀子,踉踉蹌蹌的走近桌邊,往“天門”上放去。

左首那個酒鬼,一顆頭歪歪的枕在右首酒鬼的肩頭上,口裡一面打着酒嗝,一面還在哼着小曲:“妹呀妹,你頭上哪來的這般香噴噴……”右首酒鬼放下銀子,口裡埋怨道:“媽的,老王,你黃湯灌多了,就該閉上你的臭嘴,居然把我小朱當作了你的老姘頭小翠花……”

左首酒鬼迷迷糊糊的道:“誰說我……喝醉了,咱們……說好了,還……要到江記案子裡去,我上次輸了三十兩……銀子,輸了……不扳,有……誰來還……”他們說話之時,做莊的已經擲了個“七”點。

“天門”第一把,是“梅花九”,莊家翻出來的卻是“短七”,吃“橫”賠“天”。

右首酒鬼賠到銀子,眼睛不由的一亮,慌忙架着爛醉的左首酒鬼,往壁角地上一放,道:“老王,你且在這裡歇一會。”左首酒鬼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大聲嚷道:

“小……小朱……你……別…想賴…這……兩杯是……”

小朱(右首酒鬼)放下了他,口中說道:“喝、喝,我自然要喝。”人卻三腳兩步朝天門走來,把手中兩錠銀子,一起押了下去。這一副牌,莊家拿的是“鱉十”,統賠。

小朱一錠銀子,變成了四錠,喜得心花怒放,瞅着做莊的,傻笑道:“老胡,早知你推爛莊,兄弟就不該在沈老頭的麪攤上喝酒,他豬耳朵沒燒爛,硬的像嚼柴梗一樣,不是老王硬拖着,我少說也得贏上幾十兩銀子了。”做莊的一雙死灰眼,盯着他,冷冷的道:“你沒喝醉。”

小朱笑道:“兄弟本來就沒有醉,這點酒,就喝醉了,明天還能劃到貴池去麼?”

做莊的死灰眼睛的瞳孔裡,隱隱閃過一絲寒芒,口中方自“嘿”了一聲!就在此時,板門又被撞開,一個身穿天藍長衫,腰懸長劍的中年漢子,手按劍柄,急步走了進來。幾個圍着桌子的賭徒,忍不住又一回頭朝門口望去。顯然他們並不是專心在賭錢,若是真正賭徒,此刻就算他十八代祖宗一起走進來,也不會回頭的。你幾時看到賭場裡,有人進進出出,賭徒們會回頭看的。

做莊的灰臉老頭嘴裡又發出低沉的聲音,催道:“你們快押”。賭徒們聽了做莊的話,剛剛轉回頭去。

那藍衫漢子已在屋中站定,開口喝道:“你們給我住手。”

這一聲沉喝,聲音雖不很大,但他氣勢頗爲懾人,五個水手裝束的賭徒,不由得又一齊回頭朝他看來。

做莊的灰臉老頭端坐不動,冷冷問道:“閣下有什麼事?”藍衫漢子目光如電、說道:“宋老三入呢?”

宋老三,就是“江記船行”的三老闆三條船的船主之一。

做莊的死灰臉上,綻起一絲話笑,淡談說道:“宋老三不在這裡,朋友找他有什麼事?”藍衫漢子嘿然冷笑道:“你們是什麼人?”做莊的灰臉老頭翻着死灰眼睛,冷冷道:“你看咱們是什麼人?”回頭朝幾個賭徒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他倒問起咱們來了,我老頭子正想問池是什麼人呢?”

幾個賭徒鬨然道:“不錯!咱們該問問他是什麼人,半夜三更,敢到江記船行來搗亂。”藍衫漢子敞笑一聲道:“你們這裡,有江記船行的人麼?光棍眼裡不揉砂予,你們把宋老三他們弄到哪裡去了?”做莊的灰臉老頭已經援緩站了起來,詭笑道:“老朽可以告訴朋友,宋老三他們全在船上,只可惜朋友來遲了一步,只怕趕不上他們了。”

既然都在船上,怎會趕不上他們?這話好不蹊蹺?

藍杉奴於濃眉一掀,嗆的一聲掣劍在手,喝道:“你把他們殺了麼?”做莊的灰臉老漢嘿然陰笑接道:“朋友果然是明白人,只是他們比你先走了一步,你纔會趕不上他們。”

藍衫漢子冷冷一哼,就在哼聲出口之際,人已一閃而至,凜冽寒光,已經指到了灰臉老頭的胸口,冷聲道:“如此說,江老大和張老實都是你們殺死的了?”五個水手打扮的賭徒,候地從腰間掣出兵刃,大有一擁而上之勢!

方纔右首的那個酒鬼小朱早巳嚇得臉色煞白,手裡還拿着贏來的四錠銀子,卻呆呆的退到了邊上。

藍衫漢子劍尖指着灰臉老者胸口,目光迅速一掃,冷喝道:

“誰敢動一動?”他看準灰臉老頭是他們的頭兒。

做莊的灰臉老頭本來就生成一張死灰臉,自然看不出他吃驚到什麼程度。只是還算鎮定,咧嘴一笑道:“朋友好快的劍法,這是峨嵋‘出雲一劍’!”接着朝五個水手說道:“不錯,你們莫要動,這位朋友大概還有話沒說完呢!”五個水手敢情是“投鼠忌器”吧,果然只是遠遠的圍着藍衫漢子,沒敢出手。

藍衫漢子劍尖抵着他胸口,問道:“你們大概是黑龍會的人了?”灰臉老頭眨着他那雙死灰眼睛,陰沉的道:“朋友說對了,只是從朋友出手一劍看來,應是峨嵋派的人,怎麼會是百花幫的護花使者?”藍衫漢子神情微變,冷哼道:“是我在問你,還是你在問我?”

灰臉者頭道:“你問了我,難道我就不能問你?”藍衫漢子怒聲宣:“朋友最好看看胸口抵着什麼?”灰臉老頭“哦”了一聲,緩緩說道:“老朽早就看到了,朋友最好自己也看看清楚。”劍尖明明抵着他胸口,這還會錯?藍衫漢子聽他口氣有異,不覺低頭看去。這一看,池不禁臉色大變,原來抵在灰臉老頭胸口長劍,不知何時,已經短了寸許長一截!本來寒光閃爍,三角形的劍尖,如今變成了平頭,生似有人把劍尖夾斷了一般!這下連躲到邊上去的小朱,也看的聳然動容。

藍衫漢子猛然一驚,但他也毫不含糊,發觀劍尖已斷,反應奇快,抖手一招“順風送帆”,一點寒光,閃電般朝前送出!依然直取對方心窩。

灰臉老頭上身微仰,冷然道:“可惜朋友的長劍,已經短了一截。”他說得沒錯,藍衫漢子刺出的長劍,確實是短了—截,刺到灰臉老頭胸前,依然差了一寸。這回站在邊上打哆嗦的小朱,已經看清楚了,藍衫漢十一劍刺出,灰臉老頭右手在胸前擡了一擡。

明明是他用手指把對方劍尖又夾斷了一截!此人出手之快,當真神速已極!藍衫漢子似是也已發覺,口中大喝一聲,右腕連揮,一下使出奇招了,但見他劍光連閃,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劍,連綿不絕,看去亂刺亂殺,漫無章法,買則疾快如風,令人不可捉摸!這正是峨媚鎮山絕藝,馳譽武林的“亂披風劍法”。

此人不用說,準是峨嵋派的門人無疑,眨眼之間,藍衫漢子已經一口氣刺出一十三劍。

灰臉老者這回倒也不敢大意,身形連連閃動,不住的盤旋遊走,但仍末還手。卻把旁觀的小朱看得心神大震,驚凜不止。原來那藍衫漢子刺出的劍招雖快,但每一劍都被灰臉老頭右手兩個指頭夾了一下,藍衫漢子的長劍,就短上寸許長一截。藍衫漢子接連刺出一十三劍,就短了一十三寸,連同先前短了的二寸,就整整被他夾斷了一尺五寸!

如今藍衫漢子手上三尺青鋒,已只剩下尺餘長半柄斷劍了。

灰臉老頭宜等他攻完一十三劍,才冷冷說道:“朋友刺得差不多了吧?”藍衫漢子直到此時,纔想到灰臉老頭的來歷,驀地後退三步,說道:“你是金鉸剪饒三村?”灰臉老頭陰沉一笑,指指自己眼睛,說道:“天底下只有老朽和我徒兒兩人,是天生的灰眼珠,你朋本年紀已經不小,總聽你師傅說過,其實早該想起來了。你既然說出老朽名號,就該知道我饒三村,只饒三寸,夾斷你三寸長劍的時候,就該棄劍逃生,這是我三十年來的老規矩。三寸不逃,你可知道該有什麼後果麼?”藍衫漢子憤然道:

“我不知道。”

灰臉老者陰笑道:“老朽不妨告訴你,那就是閻王已經註定你死了。”藍衫漢子道:

“我偏不信邪。”話聲出口,右手一抖,半截斷劍脫手飛出,左手同時揚起,似是打出了三點暗器。但就在他雙手揚起之時,口中突然大叫一聲,前身血流如注,往後就倒。

小朱已經看出,藍衫漢子艙身前,少說也有十幾處地方標出血來,極可能就是中了被灰臉老者夾斷的十五截斷劍,但他卻沒有看到灰臉老者出手。

藍衫漢子倒下去了,他打出的半支斷劍和三件暗器,也一齊跌落地上。那三件暗器,正是峨媚門人特有的“峨嵋飛刺”!灰臉老頭連瞧也沒瞧他一眼,忽然轉過臉來,朝小朱深沉一笑道:

“你們兩個,是不是還想和老朽再賭?”

小朱聽藍衫漢子說出灰臉老頭竟是金鉸剪饒三村,心頭更是暗暗震凜。他聽說過饒三村的來歷,據說他本來是一個落第秀士,窮困潦倒,爲了餬口,到一處三家村裡去坐館教書。這東家家裡藏書甚多,除了經史子集,還有不少醫卜星相,拳經劍訣之類的書籍,饒三村好像小雞跳進了白米缸,得以飽覽羣書。在這些書中,竟然給他發現了一本手抄的奇書“金鉸剪”。這本書上講的是指上功夫;就叫“金鉸剪”。饒三村先前只是抱着好奇之心,試着練習,哪知練了三個月時間,他兩個手指,已能把竹筷子—夾而斷,心頭不禁狂喜,這就痛下決心,勤練不輟,就這樣,江湖上多出了一個怪傑——金鉸剪。

饒三村的本名,並不叫“三村”,這是後來爲了紀念在三家村教書而練成的絕技,才改了名字。

饒三村生來就怪相,一雙死灰色的眼睛,什麼人看到他,都覺得他是個生性冷酷的人,因此誰都不願意和他接近。大凡一個生性冷僻的人,造成他冷僻的原因,就是他與人有着距離,距離是愈來愈遠的愈是沒有人理他,他也愈冷僻。但饒三村畢竟是讀過書的人,怪而不邪,江湖上也把他看作亦正亦邪,非正非邪的人。

“像他這樣成名多年的人物,不知怎會和黑龍會的人,沆瀣一氣的?”

小朱正感驚異之際,突聽灰臉者頭金餃剪饒三村已經掉過頭來,朝自己說話,心頭更是猛然一驚,哆嗦着道:“你……你老是和小的說話麼?”金鉸剪饒三村摸着他頦下一把山羊鬍子,嘿然陰笑道:“老朽不但是和你說話,而且還是在和你這位裝醉的朋友說話,老朽覺得該來的人都已經來了,老朽面前,兩位似乎沒有再假裝下去的必要了。”

小朱哆嗦着道:“你老這是說什麼?

小的一點也聽不懂。”

金鉸剪饒三村兩顆死灰眼珠隱隱射出駭人的光芒,靜靜地瞧着他,直等小朱說完了,才淡淡說道:“你們從方家橋來的,在江邊一艘客船上,點了兩個水手的穴道。才剝來這兩身衣服,還留下五兩銀子,作爲補償。但那艘船,就是老朽坐來的,他們身上的衣服,老朽還認不出來麼?撇開衣服不說,你們一身酒氣,那是把酒倒在衣服上,而不是從嘴裡冒出來的。這點,也是你們疏忽之處,倒在衣服上的酒,還是酒香,只有從口裡冒出來的,纔是酒臭。者朽一生嗜酒,豈會連這點也分不出來?”小朱聽的目瞪口呆,他實在沒想到自己兩人會弄巧成拙,一進門就被人家認出衣服,而且這些人之中,還有金鉸剪這樣厲害的老江湖。

金鉸剪饒三村看他沒有說話,接着又道:“再說,你們這算什麼易容?臉上塗些炭灰泥巴,就能掩得住本來面目?這連普通江湖人的眼睛都瞞不過,還能瞞得過老朽麼?”

小朱大笑一聲道:“你老果然好眼力,但在下兩人也未必肯束手就縛。”原來這小朱正是萬人俊,蹲在地上的醉鬼老王,自然就是許家驊了。

萬人俊話聲出口,鏘的一聲,已從貼身處拔出劍來,蹲在地上的許家驊也適時霍地站起,右手一拾,要待拔劍。但兩人的劍還未拔出,突然從他們身後竹篷外面,嗤嗤連聲,一下刺進來四支長劍!這四支長劍,不但刺得快如閃電,而且部位也拿捏得十分準確,劍尖交叉,兩支架在萬人俊的頸子上,兩支架在許家驊的頸子上。劍尖交叉點,就在他們的咽喉前面,兩人除了把頭貼着竹篷,根本休想掙動一下,如果你還不想割破喉嚨的話,只要看這四支劍,刺的又準又狠。一下子就制住了萬、許兩人,這發劍之人,自是劍中高手無疑。

金鉸剪饒三村死灰眼一凝,忍不住問道:“徒兒,這發劍的兩人是誰?”敢情連他也不知道。

突聽萬人俊、許家驊兩人身後的竹篷外面,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傳了進來,應聲道:“弟子是春花,秋月,特來向饒堂主請安的。”金鉸剪饒三村居然還是黑龍會的堂主。萬人俊、許家驊除了相互苦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鉸剪饒三村一手摸着山羊鬍子,連連點頭,笑道:“不錯,光憑方纔那手劍法,除了柳仙子門下,確實難得一見,晤,你們只管進來。”

竹篷外有兩個女子嬌脆的應了聲“是”,四支長劍,嗖的一聲,撤了回去。

照說,四支劍尖交叉,架在兩人項頸上的長劍既已撤去,萬人俊、許家驊該可以活動了!但就在此時,金鉸剪饒三村突然手指連彈,隔空在兩人身上,各自點了四五處穴道。竹案板門啓處,吹進一陣香風,但見兩個豆蔻年華,面貌娟秀,胸前垂着兩條烏油油大長髮辮的青衣少女並肩走了進來,朝金鉸剪饒三村盈盈下拜。

金餃剪繞三村一擺手道:“起來,起來,柳仙子要你們來,可有什麼事嗎?”兩個青衣少女依言起立,由左首一個答道:“弟於奉家師之命,押送三名百花幫的花女來的。”

金鉸剪饒三村“哦”了聲問道:“人呢?”左首少女說道:

“弟子已經交給鄢巡主送到船上去了。”

兩女身後跟着走進一個身材瘦高的灰臉人,神色恭敬地躬身說道:“是,是,弟子已經把她們送到船上去了。”這人一雙眼珠,果然也是死灰色的,他正是金鉸剪饒三村的門人天狗星鄢茂瀾,黑龍會的“巡主”。

金鉸剪饒三村額首道:“很好!”萬人俊忍不住問道:“你們從興隆茶樓把在下三個朋友騙到哪裡去了?”左首那個青衣少女笑道:“你不是已經聽到了,即巡主把她們送到船上去了,你們很決就可見面,還急什麼?”

萬人俊疑惑的道:“你說的是三個女子?”左首的青衣少女嬌笑道:“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她們是女的麼?”凌君毅得知方如蘋和唐文卿落在黑龍會的手裡?心頭自然感到十分焦灼。他目前除了只知道“黑龍會”三個字之外,連黑龍會的巢穴在哪裡都一無所知,救人又談何容易。但玉蘭卻透了一點口風給他,只要研製出“毒汁”的解藥,他們就可以突襲黑龍會,把人救出來。憑她這句話,可見黑龍會的巢穴,只有百花幫知道。

老實說,救人之事,凌君毅不一定要百花幫協助,但黑龍會的巢穴所在,卻非百花幫指點不可。這又回到“毒汁”解藥的問題上來了,自己若不研製出“毒汁”的解藥來,她們決不肯透露黑龍會巢穴在哪裡的。凌君毅考慮了很久,冗自想不出妥善的方法來,揹負雙手,在書房中來回酸走了一陣,又回到椅上坐下。

忽然,他發了一個奇想,於是迅快的站起身子,走到北首一口疊櫥前面,俯下身去,打開櫥門,捧出青瓷葫蘆,又取出一個小水盂,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盂“毒汁”。然後又去屋後舀了一盅清水,一同放到書案之上,接着又在藥櫥中胡亂撮出了十來味藥,放入鐵盅,研成了細末,泡浸在一個小瓷缸中。這些動作,他自然是故意這樣做的。那是因爲他在蹲着倒取“毒汁”之時,就發現有人躲在藥櫥後面,偷偷的窺伺,這自然是百花幫派來暗中監視自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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