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劍創星宿

當然,其他三人,也同樣攻守失據,身在險境之中,但徐守成的處境,特別險惡而已。就在許廷臣尖叫“饒堂主饒命”的時候,徐守成也同時發出一聲驚叫,執劍右腕,突然被黑衣人緊緊抓住。

凌君毅一長一短雙劍飛舞,和五個黑衣人搏鬥正酣。他手中雖有削鐵斬金的利器,但對方五人,武功高強,他們已知凌君毅一長一短的兩柄寶劍,正是自己等人的剋星,因此誰也不肯和他正面接觸。好在五個人各佔一個方位,你進我退此起被落,相互呼應,圍着他攻擊。凌君毅被他們困在核心,手上縱有利器,一時確也有些顧此失彼,心頭本已大感不耐!。此時聽到許廷臣、徐守成兩聲尖叫傳入耳際,轉目望去、只見徐守成被一個黑衣人抓住手腕,正在極力掙扎之中,心頭不禁大急!一時哪還和他們纏鬥?口中大喝一聲。雙劍乍然一分,剎那間冷芒電掣,劍氣瀰漫,從他雙劍飛灑出來的縱橫劍影,宛如怒潮洶涌向四外卷出!劍光流動,隱挾風雷之聲,這一招使的正是“飛龍三劍”第二式“龍戰於野”,威力之強,無與倫比!圍着他撲攻的五個黑衣人退避不及,一個雙腿被削,兩個各斷一臂,厲嘯慘啤聲中,血雨橫灑。凌君毅一招出手,連看也沒看一眼,就雙足頓處,劍演“神龍出雲”,劍先人後,他作一道矢矯匹練,朝抓住徐守成的黑衣人凌空飛擊過去。那黑衣入抓住徐守成右腕,徐守成情急拼命,左手駢指如戟,一招“雙龍搶珠”,朝黑衣人雙目戳去,雙足擡處,連環踢出兩腳。他終究是武當門下它出弟子,不然,百花幫也不會把他羅致而來擔任護花使者了。方纔劍法縱然處處受制,施展不開,但這一招兩腳,在拼命之時使出,卻也十分凌厲。指風嘶然,襲向黑衣人雙目,黑衣人就不得不出手化解,他左手扣着他的右腕,右手舉肘格開了徐守成襲來左手。但聽蓮蓬兩聲,徐守成連環飛腿,全已踢中黑衣人小腹。無奈黑衣人身上衣着,乃是皮革經藥水浸製而成,刀劍不入,這兩腳雖被踢中,自然也無法傷得了他。徐守成也明知自己一招“二龍搶珠”,不易奏功,因此在這兩腳上,卻用了十成力道。黑衣人縱然有皮衣護身,也被他這兩腳踢得身軀震動,後退了一步。就在此時,凌君毅一道矢矯如龍的劍光,也相繼飛掠而至!黑衣人突覺一道寒風,自天而降,眼前奇亮,根本連看也沒看清楚,劍光瀉落,響起一聲慘叫,五指一鬆,身往後倒。徐守成驚魂甫定,身子搖了幾搖,也跟着往地上倒去。

凌君毅這兩招劍法,幾乎一氣呵成,出手之間,黑衣人三傷一死,當真神威奮發,銳不可擋,把場中正在撲攻的黑衣人一齊震懾住了!

就在此時,突聽一聲急促的嘯聲,劃空向北飛逝!場中黑衣人,聽到這聲嘯音,紛紛縱身飛掠而起,去勢如箭!

凌君毅倏地回過身去喝道:“饒三村!”

飛龍堂主金鉸剪饒三村早已走得不知去向,連黑衣人也走得一個不剩!

公孫相抹了把汗,長劍一指,憤然喝道:“追!”正待縱身追去。

凌君毅收起雙劍,急忙叫道:“公孫兄決留步,窮寇勿迫。”

公孫相只得停下,恨恨地道:“便宜了這姓饒的。”

凌君毅已在此時,俯下身去,注目一瞧,但見徐守成雙目緊閉,但除了右手腕被黑衣人扣過之處留着五個烏黑指印,全身並無傷痕,心知只是中了對方指上劇毒,尚無大礙,當下連點了他肩頭兩處穴道,不讓毒血流動。

宋德生、張南強同時走了過來,眼看徐守成雙目緊閉,似是傷勢極重,兩人同聲問道:“總座,徐兄傷得如何?”

凌君毅因他中了黑衣人指上劇毒,必須自己用“驪龍闢毒珠”方可治療,但此珠又不能讓大家看到。當下目光轉動,略作沉吟,道:“他傷得不輕,只有兄弟以本身真氣,助他療傷,方可保住生命,最少也要有頓飯時光,尤其在療傷之時,不能有人驚動。”

說到這裡,從身邊抽出倚天劍,遞給公孫相說道:“公孫兄可待此劍站到三丈之外,守住北方。”接着又把巨闕短劍遞給了張甫強說道:“張兄可持此劍,站到三丈外,守住西北方向。”兩人接過寶劍,依言站到三丈之外去了。

凌君毅又道:“宋兄身邊有一盒‘森羅令’,可去江邊守衛。”

宋德生聽得一怔,不覺頓足道:“總座不說,屬下怎麼忘了身上還有‘森羅令’,唉,不然,方纔就可拿他們試試它的威力,也許可傷他幾個。”

凌君毅笑了笑道:“沒有用,‘森羅令’縱然霸道,這些人全身刀劍不入,只有兩個眼孔,他們不會讓你有機會出手的。若是給他們奪去,對咱們可能更爲不利。”

宋德生想了想,伸手取出“森羅令”,轉身朝江邊走去。

凌君毅把三人支開之後,立即盤膝坐下,從懷中取出“闢毒珠”,放在徐守成右腕之上,徐徐滾動。

不過盞茶工夫,徐守成手腕上五個烏黑指印,都已消散,凌君毅收起闢毒珠,雙手在徐守成肩頸上輕輕揉了兩下,解開穴道。

徐守成倏地睜開眼來,只見凌君毅盤膝而坐,自己就躺在他面前的草地上,登時翻身坐起,噗的跪了下去,連連叩頭道:“總座兩次救了屬下性命,屬下無以爲報……”

凌君毅迅快把他扶了起來,說道:“徐兄,你這幹什麼?”

徐守成道:“生我者父母,總座兩次救命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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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君毅攔着道:“徐兄不可如此,兄弟喬爲總護花使者,肅清內奸,抵禦外敵,是我的責任,救你也是我職責份內之事。”

徐守成還要再說,凌君毅道:“徐兄不用多說了,咱們先得檢點一下,那許廷臣和假扮你的賤人,他們匆匆撤退,並末把人帶走,不知是死是活?”話聲方落,突聽宋德生放低聲音說道:“啓稟總座,江面上出現了五艘快艇,好像是朝咱們這裡來的。”

凌君毅舉目瞧去,果見江面上正有五艘快艇,衝浪而來,只是相距猶遠,看不清是敵是我,略微思索了下,說道:“宋兄打出一個火花訊號看看,他們若是本幫的船隻,就會有訊號作答。”

宋德生答應一聲,摸出一個火花,燃起火線,但聽“嗤”的一聲,—道紫色火花,直向對方上空射去,緊接又是“叭”“叭”三聲輕響爆出三個綠色火球,在上空飄飛,緩緩熄去。這裡射出的火花堪熄滅,筆直駛來的五條梭形快艇上,也適時放起一道紫色火花直上雲霄,接着同樣響起“叭叭叭”三聲,爆出三點棕色火球。

宋德生喜道:“果然是咱們的人,這就奇了,冉兄(冉遇春)他們只有三艘快艇,怎會多出兩艘來了?”

凌君毅笑道:“咱們方纔力搏十二星宿,劍光燭天,船上自然會看到了,這五艘快艇,可能是趕來的援軍。”

公孫相道:“若非總座神威,等援軍趕到,咱們早已壯烈成仁了。”說話之時,和張南強兩人交還寶劍。

凌君毅仍把短劍貼身藏好,一面說道:“十二星宿武功雖也不弱,但所憑仗的只是特製皮衣,普通刀劍無法傷得了他們,兄弟也不過有兩柄利器,足以克住他們罷了。”

當下由大家分頭清理戰場。發現被黑衣人奪去的許廷臣,棄屍草坪之上,他是被黑衣人一掌擊碎天靈而死,死狀極慘;也由此可見黑龍會對待自己人手段十分殘酷。倒是那假的徐守成,被宋德生隨手棄置地上,黑衣人加註意,居然無恙。

另外場中還遺留了三具黑衣人的屍體。這三人中,一個是被凌君毅用“牟尼印”震碎心脈而死。一個是抓徐守成的那人,被凌君毅一劍,劈作兩段。另一個則是在凌君毅一招“龍戰於野”削斷雙足的人,敢情是因雙足被削,無法撤退,自碎天靈蓋而死,但也許是他同伴補了他一記也未可知。總之,這一戰之中,“十二星宿”三死三傷,無怪饒三村要撤走得如此快了。

五艘快艇,乘風破浪,來得極快,此刻已經駛到江岸。第一個搶先上岸來的竟是副幫主芍藥,接着是梅花、蓮花、玉梨、玫瑰。稍後則是左護法冷朝宗,護法冉遇春和萬有爲、孫秉賢。凌君毅早己率同公孫相、宋德生、張南強、徐守成四人,站在江邊,看到芍藥,不覺一怔,謊忙迎着拱手道:“副幫主怎麼也來了?”

芍藥一雙秋波盯着凌君毅,口中唉道:“這裡沒發生事情麼?”

凌君毅微笑道:“方纔黑龍會飛龍堂率人突襲,但事情已經過去了。”

“飛龍堂?”芍藥左右環顧了一下,奇道:“他們人呢?沒逮到麼?”

凌君毅道:“已經退走了,只留下三個死的。”

芍藥頓頓足道:“咱們早來一步,就可把他們全逮住了!”

公孫相道:“他們來的十二星宿,個個刀劍不入,若非總座在場,咱們這幾個人就得全軍盡沒,還想捉住他們?”

芍藥臉色一沉,道:“你說什麼?”她是怪他在她和凌君毅說話之時,竟敢插嘴!

公孫相俊臉一紅,低首道:“屬下說的都是實情。”

芍藥重重的哼了一聲。

凌君毅怕公孫相再說,觸怒芍藥,忙道:“副幫主怎麼會進來的?”

芍藥和凌君毅說話,一臉冰霜,立時消散,白了他一眼,嬌嗔道:“你還問呢,又要我逮人,事前又瞞得我好緊,直到二更時分,三妹纔拿着你的密柬上來,要我依柬行事……”

公孫相站在邊上,看到芍藥和凌君毅說話的嬌嗅神氣,不覺低下頭去。

凌君毅道:“那是在下要總管到了二更,纔可送給副幫主,還望副幫主原諒。”

“誰怪你來了?”芍藥盈盈一笑道:“你是太上授權,要你全權處理的,別說是我了,連大姐都要聽你的,我敢不遵命?”

“太上授權,連幫主都要聽他的。”這事第二層上,沒有一人知道。左護法冷朝宗聽得暗暗驚奇,心想:“這小子一步登天,自己幸而沒有得罪了他。”

凌君毅道:“副幫主言重,那是把楊家驄三人已經擒下了?”

楊家驄、沈建勳、何祥生三人,都早已被害,由黑龍會的人易容頂替,已在凌君毅和秦得廣談話中指出。

芍藥格的笑道:“自然拿下了,而且他們已經全招供了。”目光一擡,接着說道:

“方纔是九妹來說,她發現這裡有劍光騰空,可能是凌兄遇上了強敵,我才匆匆趕來的。”

直到此時,左護法冷朝宗才趨前一步,拱手笑道:“總座真是神機妙算,目光如電,一下就把潛伏的奸細一網打盡,兄弟實在是既慚又愧,對總座佩服五體投地。”

凌君毅笑道:“冷老好說,兄弟也只是偶然發現而已。”

芍藥咦了一聲:“秦得廣呢?是不是給他逃走了?據楊家驄他們招供,他是潛伏奸細的頭兒。”

凌君毅道:“秦得廣已經死了,是被他們自己人暗算死的。這事倒不重要,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在下今晚遇上的‘十二星宿’。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有這一樣身服裝,咱們的人就非吃大虧不可。”

芍藥問道:“不是有三個死的麼,他們在哪裡?快讓我瞧瞧。”

凌君毅伸手一指道:“就在那裡。”當下陪着芍藥走了過去。

芍藥探腕拔出長劍,問道:“就是這三個?”舉劍朝一個黑衣人身上刺去。她這一劍,至少也用了五六成力道,但劍尖刺在皮衣之上,哪想刺得進去?

芍藥怔得—怔,奇道:“這是什麼皮做的?”

凌君毅道:“在下也不知道,在下之意,不如把他們運回去再作道理。”

芍藥道:“凌兄這辦法不錯,啊,他們叫‘十二星宿’,那是一共來了十二個人了?”

凌君毅就把方纔經過,扼要說了一遍。一面命大家就地挖了個大坑,把三個黑衣人身上所穿皮衣剝下,把三具屍體,連同秦得廣、許廷臣兩人,都—起埋了。然後由徐守成押着假冒他的賊人下船,大家紛紛登上快艇,一路朝大船駛去。這回,真有些像凱旋班師!大船上,百花幫主牡丹、總管玉蘭已在三層膳廳上坐着等候。右護法三眼神蔡良率同全體護法、護花使者分佈大船四周,看去人影幢幢,如臨大敵。

凌君毅、芍藥當先登上甲板,三眼神蔡良立即迎了上來,躬身道:“副幫主、總使者回來了,幫主已在廳中坐候多時了。”凌君毅含笑道:“大家辛苦了。”

三眼神因有副幫主在側,不敢多說,躬躬身道:“副幫主,總使者請。”

凌君毅、芍藥並肩而行,走到大廳門口,早有兩名護花使者躬身行禮,替兩人掀起布簾。

芍藥腳下一停,側臉道:“凌兄請先。”

凌君毅道:“自然是副幫主先請了。”

芍藥回眸一笑道:“你是此行主將,別和我客氣了,快請呀!”

凌君毅拗不過她,只得當先舉步往裡走去。大廳上,紅燭高燒,百花幫主坐在上首一張方桌邊上,兩旁伺立着桃花、菊花等六名侍者。衣香鬢影,個個身佩長劍。

百花幫主看到凌君毅走入,立即站了起來,含笑道:“總使者可是遇上了敵人麼?”

一雙盈盈秋波,深情凝注,滿含着關切之色。

凌君毅拱手道:“多謝幫主關切,屬下在牛洛礬擒下秦得廣之後,確和黑龍堂主饒三村及他手下十二星宿相遇,動上了手……”

百花幫主睜大風目,吃驚道:“他們來了很多人麼?後來呢?”

凌君毅道:“幸仗幫主神威,賊人留下三具屍體,不支而逃。”

百花幫主婿然笑道:“那是凌總護花使者的神威。”

芍藥道:“大姐,黑龍會十二星宿,身穿皮衣,個個刀劍不入,我們把三件皮衣都帶來了。”

左右護法冷朝宗、公孫相等人,跟着凌君毅身後走入大廳,直到此時,才上前參見過幫主。由宋德生、張南強兩人捧着三件皮衣呈上。徐守成押着假徐守成上前行禮。

虧百花幫主看了假徐守成一眼,問道:“秦得廣、許廷臣呢?”

凌君毅道:“他們兩人俱死在賊人手中,已經埋了。”

百花幫主望了假徐守成一眼,說道:“這是他們派來冒名頂替徐守成的了,唉,若非凌兄識破他們陰謀,咱們還沒到黑龍會巢穴,所有護法、護花使者,全被他們偷天換日,變成他們的人了。”說到這裡,揮揮手道:“你們先把他送到前艙囚起來再說。”

徐守成答應一聲,押着假徐守成,退了出去。

百花幫主道:“總使者請坐,方纔賤妾聽九妹來報,牛洛山方向有劍光盤空閃動,可能是總使者一行,遇上了強敵,纔要二妹趕去增援。我想今晚你們這一戰,定是十分驚險,現在大家都在這裡,凌兄能否把此行經過,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凌君毅依言坐下。芍藥傍着他身邊落座,一掠宋德生、公孫相等人,說道:“凌兄今晚獨戰黑龍會十二星宿,也夠累了,我看還是你們代總使者說吧。”這話說的好不體貼。

公孫相道:“屬下向幫主報告。”

百花幫主頓首道:“你說。”

公孫相就把今晚如何計撞秦得廣,如何套取他口供,直說到饒三村率領“十二星宿”

出現,他們如何刀劍不入,凌君毅如何劍創“十二星宿”,詳細說了一遍。他人本生得英俊,口齒清朗,這一段驚險經過,從他口中說出,當真歷歷如繪,聽得在場之人,個個有如身歷其境,幾乎喘不過氣來。直說到凌君毅劍劈“十二星宿”,大家不由自主的紛紛鼓起掌來。

百花幫主仔細看了放在桌上的三套皮衣,擡目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皮做的?”

大家聽說這皮衣刀劍不入,暗器、拳掌都不能傷它,不禁紛紛走上前來觀看,但卻沒有一個人說得出來。三眼神蔡良道:“屬下曾聽人說過,北海產蛟,蚊皮身有隱麟,製成衣衫,可以刀劍不入,暗器難傷。黑龍會巢穴,正在北海附近,也許就是蚊皮製的了。”

百花幫主點頭道:“這也難說,哎,黑龍會近年羅致了不少高手,如果他們都有一身這樣的皮衣,咱們事先若不早作準備,只怕要吃他們的大虧了。”

芍藥笑道:“大姐發什麼愁?十二星宿在凌兄手下,不是三死三傷,狼狽而逃麼?”

百花幫主道:“那只是凌兄一人有此功力,咱們這許多人中,若是遇上了,一旦刀劍無功,豈不全成了捱打的局面?”

她擡起頭,看看布簾外的天色,說道:“天快亮了,太上坐功也快醒啦,這件事,還得早些票報她老人家纔好。”說到這裡,回頭朝身後侍女吩咐道:“萊莉,你拿一套皮衣,隨我上去,其餘的兩件,可由冷左護法暫時保管。”說完,站起身道:“總使者,二妹,咱們上去面報太上。”

凌君毅、芍藥、玉蘭同時站起。

百花幫主擡手道:“總使者請。”

凌君毅謙讓道:“幫主請先,屬下怎敢逾越?”

百花幫主嬌柔一笑道:“總使者莫要忘了,偵查這件案子,總使者是蒙太上親賜金令,全權處理的主持人。賤妾和二妹只是從旁協辦之人,凌兄自該走在前面了。”這話從幫主口中說出來,份量自然不同。如今誰都知道凌君毅是太上面前的唯一紅人,風頭之健,已經凌駕幫主、副幫主之上了。這也難怪,以凌君毅的人品武功來說,放眼武林,確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大家心裡早已有個譜兒。

凌君毅百花幫的“嬌客”是當定了的,只不知是國色天香的牡丹,還是花中之相的芍藥,下嫁這位總護花使者。

凌君毅再三不肯,還是由百花幫主走在前面,第二個是他,再次是副幫主芍藥,總管玉蘭和十名侍者,緊隨他們身後,一起朝三層船艙上去。走到太上起居室門口,除了梅花是今晚當值,玫瑰曾經假扮桅子,但卻不敢擅入,就在門口站停下來。其餘八名侍者,從左右兩舷悄然退去。

百花幫主、凌君毅等人,剛跨進起居室,就聽太上的聲音說道:“凌君毅,你有什麼事嗎?”

凌君毅慌忙躬身應道:“屬下有事稟報太上。”

太上道:“好。”

牡丹、芍藥、凌君毅、玉蘭因太上就要出來,一齊面向上首,恭身肅立。不多一會,只見繡簾啓處,兩名黃衣使女一左一右伺候着太上,緩步走出。

凌君毅躬下身去道:“屬下叩見太上。”只有他長揖不拜。

牡丹、芍藥、玉蘭三人早巳一起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弟子叩請師傅金安。”

太上臉上雖然垂着黑紗,但卻藹然點頭道:“你們起來。”

隨着話聲,已在上首一張繡披交椅上坐下,一面擡目朝凌君毅問道:“凌君毅,你這時候來見老身,莫非錢月娥這件案中的幾個賊黨,都已逮到了麼?”

凌君毅恭敬的答道:“回太上,屬下幸不辱命。”、“很好。”太上雙目之中精光一閃,藹然笑道:“真是好孩子,老身知道你一定會把他們逮到的,所以老身要你放手去幹。你總算不負老身期望,晤,你們都坐下來,慢慢的說。”這句“好孩子”,口氣親切。

凌君毅倒沒有什麼,百花幫主聽到耳裡,臉上有些熱烘烘的,心裡有着說不出的喜悅。自從打太上親賜凌君毅倚天劍起,她就有此感覺,好像自己的事兒,已經定了一般!

凌君毅躬身道:“屬下謝坐。”就在下首椅上坐下。他坐下了,百花幫主、芍藥、玉蘭也一起隨着坐下。凌君毅就把自己當上總護花使者的當晚,有人以“森羅令”行刺自己,如何追蹤,經過仔細推敲,此人可能就是秦得廣。後來又發現銀彈子許廷臣打出來的銀彈子並無特殊手法,木應以銀彈子成名,後來又發現他臉上經過易容,這兩件事,就使自己起了疑竇。及至楊家驄、沈建勳負傷,自己又發現兩人臉上都經過易容,第三天,何祥生和許廷臣一組出發巡邏,翌晨何祥生回來,臉上也易了容了。事情發展至此,已極明顯是對方有計劃的行動,藉每次巡邏,換回他們的人太上不住地點頭,嘉許地道:“你果然機智過人,唉,這種事,怎不早說?”

凌君毅欠身道:“太上垂察,這種事,若無佐證,豈能亂入人罪?”

太上又點點頭道:“好,你說下去。”

凌君毅接着說出那時大概黑龍會因自己製成“毒汁”解藥,亟欲把自己除去,遂有錢月娥栽贓之事發生。今晚正好輪到秦得廣巡邏,自己密令公孫相、宋德生、張南強先把秦德廣、許廷臣兩艘快艇上的水手拿下,果然從他們身上搜到一匣“森羅令”。自己留了一封密柬,要總管玉蘭到二更時分,轉呈副幫主,拿下楊家ge、沈建勳二人,自己和公孫相等三人改扮快艇水手。秦得廣如何在船頭點起紅燈,在牛洛山登岸,準備對徐守成下手,爲自己等人所擒。

太上一手輕拍着木椅扶手,點頭道:“擒得好!果然不愧本幫總護花使者,後來呢?”

凌君毅不敢隱瞞,把自己套間秦得廣的口供,一五一十地說了。

太上只是微微頓首,並未追問黑龍會的情形。

凌君毅心中暗覺奇怪,忖道:“她怎麼並未追問呢?難道她對黑龍會知道的已經很多了?”接下去說出秦得廣如何突然中人暗算,飛龍堂主饒三村說出奉他們會主之命,脅迫自己隨他去見會主

太上對這一點,似乎特別重視,目中棱棱發光,直注在凌君毅的臉上,問道:“他和你怎麼說了?你只管直說,不許隱瞞。”

凌君毅道:“他說只要屬下真能化解‘毒汁’,黑龍會不惜重酬,百花幫給屬下總護花使者,他們也可以給屬下總護法的職位……”

太上砰的一掌,擊在茶几上,怒哼道:“他們居然對你利誘!”百花幫主、芍藥、玉蘭三人,同時大吃一驚。

凌君毅慌恐的道:“屬下……”

太上回過頭來,藹然笑道:“老身並沒有怪你,你只管說下去。”

凌君毅接着說出自己等人如何和“十二星宿”動手,對方身穿特製皮衣,刀劍不入,自己幸仗太上所賜倚天劍,連傷對方六人,饒三村才率人退去,詳細說了一遍。一面朝玉蘭道:“有勞總管,要他們把皮衣送進來,呈請太上過目。”

玉蘭答應一聲,走到門口,招了招手,茉莉手捧皮衣,送到太上面前。

太上只看了一眼,微曬道:“我當什麼十二星宿,原來只是利用鮫人的服裝罷了!

不錯,用這僥皮製成的服裝,確是刀劍不入,暗器難傷。”

凌君毅聽她口氣,似乎早就知道有僥人的服裝!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太上已經藹然道:“凌君毅,你這次破獲潛伏奸細,一舉加以肅清,這是一件莫大的功勞……”說到這裡,有意無意地朝百花幫主看了一眼,續道:“你好好幹,老身不會虧待你的。”這話已經很露骨了,她早就有把牡丹相許之意。百花幫主羞澀地低下頭去。

凌君毅自然也聽得出她的話中的意思,但太上沒有說明,自己也不好多說,只是汕汕地躬躬身道:“多謝太上。”

芍藥幾乎氣得發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太上回頭問道:“芍藥,所有黑龍會的奸細,你都問過口供了?”

芍藥道:“問過了。”

太上道:“好,那就都給我剁了。”

芍藥躬身道:“弟子遵命。”

凌君毅忙道:“太上,屬下有一個請求。”

太上藹然道:“你有什麼意見,只管說好了。”

凌君毅道:“黑龍會派到咱們這裡的人,以錢月娥、秦得廣兩人身份較高,這兩人如今都已死了,餘下的人,僅是黃龍堂門下的劍士。屬下斗膽,認爲不如廢去武功,放他們一條生路,螻蟻尚且貪生,這也是上天好生之德……”

芍藥冷哼道:“黑龍會既然和咱們結下樑子,就是敵人。對敵人講什麼好生之德?

他們混到咱們裡面來,不是也殺了咱們的人嗎?殺人者死,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姑娘方纔憋着的一口氣,此時正好借題發揮,氣鼓鼓地說着。

太上含笑道:“爲師年輕的時候,也是從不饒人的,這幾年茹素禮佛,殺心才漸漸泯去,這樣吧,凌君毅既然替他們求情,那就饒了他們—命也好。”

凌君毅躬身道:“太上心存仁慈,屬下這裡謝了。”口氣一頓,又道:“副幫主,在下還有一事奉告。”

芍藥冷冷說道:“什麼事?”

凌君毅道:“那假冒桅子的小姑娘,是黑龍會青龍堂的人,青龍堂是他們稱爲內堂的所在,咱們只知道他們外堂黃龍堂設在北麓黃龍巖,不知內堂設在何處。此人極爲重要,目前不可廢她的武功。”

芍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朝外行去。

凌君毅看她臉寒如冰的模樣,心中暗暗嘀咕:“不知什麼事惹了她,使起小性來了。”當下只是淡淡一笑,接着朝太上躬身一禮,說道:“太上如果別無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太上頷首道:“沒事了,你去吧。”

凌君毅又行了一禮,才行退出。這時天色已經大亮,樓船也開行了。金黃的陽光,照在身上,整個人都有溫暖之感。

凌君毅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氣,才扶着木梯而下,回到二層膳廳。但見大家全在廳上,除了出去巡邏的人,一個未少,敢情大家都在等着自己,不覺目光掠動,說道:

“諸位一晚未睡,怎麼還不去歇息?”

左護法冷朝宗迎着笑道:“兄弟們因總座一晚之間,肅清潛伏本幫的奸細,立下殊功,大家要向總座致敬。”

凌君毅道:“內肅奸膩,外御強敵,是兄弟的職責,而且昨晚之事,全仗大家協助,也不是兄弟一個人的功勞,大夥都是自己人,這致敬兩字,兄弟愧不敢當。”正說之間,只見從廳外魚貫走進九名腰插短劍的花女,每人手上,託着一個硃紅漆盤。上面覆着一方黑布,不知盤中裝的究是何物。

這九名花女進入大廳之後,便已一字排開,一齊朝上躬身一禮,由爲首一人嬌聲說道:“刑堂梟首九名奸細首級,呈請總使者驗看。”

隨着她嬌脆的聲音,九隻纖纖玉手,動作如一,揭去覆在漆盤上的黑布。九個硃紅漆盤中,赫然是九顆血淋淋的人頭!刑堂梟首九名奸細的首級,那自然是假扮徐守成、楊家駒、沈建勳、何祥生的賊人,和兩條快艇上的四名水手李黑狗、王麻子、林得祿、金老三。另外還有—個青絲散亂,眉目姣好的,顯然是個女子,那是假扮桅子的小姑娘。

九名花女,個個年輕貌美,身材苗條,穿的一式窄腰身花布勁裝,婀娜多姿,俏生生站立一排,比花解語!本來是何等美好,何等悅目之事。但九個托盤中,裝着九顆血淋淋的腦袋,禁不住令人聯想起這九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可能就是劊子手。九顆血肉模糊的腦袋,就是她們纖纖玉手砍下來的!這一想,登時使人慘不忍睹。大廳上本來還在歡笑,剎那間靜了下來。

凌君毅看得不禁一怔,自己已經稟明太上,廢去他們武功,免其一死,尤其假扮桅子的小姑娘,自己特別告訴過芍藥,連武功都不可廢去。因爲秦得廣說他也只知黑龍會黃龍堂的所在,至於號稱內堂的青龍堂,誰都不知道設在何處,這假扮桅子的小姑娘,原是青龍堂水堂主的使女,自然知道青龍堂在哪裡了。自己要保留她的武功,原打算登陸之後,故意看守疏忽,讓她逃走,自己只要暗中跟蹤,就可輕而易舉的找到青龍堂所在。

他想到這裡,不覺劍眉挑動,怒聲道:“這是什麼人的主意?”

只聽門外有人應聲道:“自然是我了。”

芍藥隨着話聲,已在艙門口出現,舉步走了進來。

凌君毅不禁怒從心起,盛氣道:“這些人,在下已經票報太上,免其一死……”

芍藥不待他說完,冷笑道:“管理刑堂的是我?還是你?本幫任事,各有專職,總使者未免管得太多了吧?”

大家眼看兩人忽然頂了起來,不禁相顧失色,誰也不敢插嘴。

凌君毅道:“副幫主兼掌刑堂,固然不錯,但你可知壞了在下的事麼?”

芍藥道:“我壞了你什麼事?”

凌君毅道:“就拿這個假桅子的姑娘來說,她是黑龍會青龍堂水堂主的侍女,只有她知道青龍堂的所在,因此在下要副幫主不可廢她武功……”

芍藥臉上鐵青,冷笑道:“我知道我壞了你的好事,你是看上了她,纔要保全她的武功……”

凌君毅俊臉通紅,怒聲道:“你這是無理取鬧!”

芍藥道:“凌君毅,你……罵得好!”

小蠻鞋用力一頓,轉身朝外就走。在她想來,她負氣走出膳廳,凌君毅一定會追出來的,哪知走了幾步,回頭看去,凌君毅怔怔地站在那裡,動也沒動。心頭一氣,忍不住大聲道:“凌君毅,你給我出來。”凌君毅還是站着沒動。

公孫相悄悄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副幫主脾氣一向驕矜,凌兄凡事忍着點,她在叫你了,大概自知理曲,這裡人多,她下不了臺,凌兄就出去吧。”

凌君毅想到她終究是副幫主,自己不該當着衆人面前,給她難堪,聞言不覺點了點頭,舉步朝窗外走去。那九名捧着人頭漆盤的花女眼看副幫主和總使者吵了起來,個個嚇得花容失色,站着不敢妄動。

左護法冷朝宗回頭朝公孫相一挑大拇指,笑道:“還是公孫老弟有辦法,把總座說服了。”

公孫相道:“屬下也沒說什麼,只是勸總座不可意氣用事罷了。”

冷朝宗深沉一笑,轉身向九名花女揮揮手,道:“姑娘們請先退下去吧。”九名花女有左護法這句話,立即躬身一禮,退了下去。

冷朝宗目光一掃衆人,摸着山羊鬍子,徐徐說道:“諸位昨晚一夜未睡,現在就請回房休息吧。”廳上衆人,依言各自回房。只有公孫相劍眉微盛,好像懷着滿腹心事,只是在膳廳上,來回走着。諾大一間船艙,如今只有右護法三眼神蔡良,一腳擱在長板凳上,還坐在那裡。他是今天白天的總值。這時歪過頭來,望望公孫相,問道:“公孫老弟,你有心事?”

公孫相腳下一停,微微搖頭道:“屬下哪有什麼心事?”

蔡良拿起一把瓦茶壺,對嘴喝了一日,嘿然笑道:“公孫者弟,你別口不應心了,我看你八成是看上了哪一位姑娘,纔會這般失魂落魄,鬱鬱寡歡。來,說出來給我聽聽,老蔡給你拿個主意。”

公孫相臉微微一紅,亟口說道:“副座,真的沒有這回事。”說完,拱了拱手道:

“副座且請寬恕,屬下要回房去了。”急步朝他房中走去。

蔡良望着他的後影,笑道:“好小於,你還反穿皮襖,裝羊,一個人悶在肚子裡,保管你會害單相思。”

芍藥就站在第二層船頭。江風吹散了她披肩青絲,也吹飛起她輕柔的衣裙,看去真是飄飄欲仙!但她平日嬌豔如花的粉臉上,依然繃得緊緊的,怒氣未消。凌君毅已經快走到她身邊。她明明聽到了腳步聲,卻故意望了望遠處,連頭也沒回一下。

凌君毅腳下忽然一停,叫道:“副幫主……”

芍藥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口中說道:“不要叫我副幫主,你還來理我則甚?”

凌君毅道:“是副幫主叫在下出來的。”

芍藥負氣道:“誰叫你了?我沒有叫你,你給我走開。”

凌君毅道:“副幫主叫在下出來,在下已經出來了,你既然沒叫我,那是在下聽錯了。”

緩緩轉身,正待離開。

芍藥倏地轉過臉來,喝道:“你給我站住。”

凌君毅少年氣盛,淡淡一笑道:“在下……”他本來想說:“在下尊重你是副幫主,但在下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但就在他剛說出“在下”兩字,目光一擡,只見芍藥好像受了極大委曲一般,口氣雖兇,但一雙俏眼之中,卻突然涌出兩行珠淚,從粉頰上直接下來。

男人永遠是弱者,見不得女人流淚!女人看準了男人這一弱點,纔會拿眼淚當作武器。女人的眼淚,幾千年來,不知征服了多少男人!

凌君毅心軟了,話到口頭,忽然停住,輕輕嘆息一聲,說道:“你也太任性了。”

芍藥冷聲道:“是我任性?”

凌君毅道:“副幫主不知爲了什麼生氣,發起威來,一口氣殺了九個人,難道這還不是任性?”

芍藥撇撇嘴脣道:“我是生了氣,發了威,殺了人,怎麼樣?”

凌君毅臉色一正,說道:“你是百花幫的副幫主,誰又敢把你怎麼樣?不過在下要告訴姑娘,我要留下假冒桅子的小姑娘的武功,完全爲了本幫,再說得明白一些,憑她這點武功廢與不廢都無關緊要,在下原打算上岸之後,就讓她自已逃走。這樣可以輕而易舉找到青龍堂,在下和黑龍會並無深仇大怨,但在下總算是百花幫的總護花使者,我有責任爲百花幫效力,是你破壞了我的計劃。”

芍藥道:“破壞就破壞了,又怎麼樣?”

凌君毅道.:“在下無所謂,這個地方幹不了,待不下去,甚至此去全軍盡沒,在下自信足可自保,離開昆嵛,仍可邀遊江湖,仍然是凌君毅,但你不同……”

芍藥道:“我什麼不同?”

凌君毅道:“你是百花幫副幫主,你們勞師動衆,千里遠征,只能勝,不能敗。勝則一鼓作氣,敗則一敗塗地,全軍盡沒,江湖上從此就沒有百花幫這個名稱,所以凡事任性不得。”

芍藥道:“你這是教訓我?”

凌君毅道:“教訓不敢,在下這是奉勸姑娘。”

芍藥道:“我不用你勸,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天生的這種脾氣,做事向來只隨我自己高興……”

凌君毅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副幫主既然不聽在下相勸,那就算了。”說完,轉身欲走。

芍藥見他要走,氣的嘴脣發顫,冷喝道:“你給我站住。”

凌君毅道:“你還要說什麼?”

芍藥道:“你給我說說清楚,什麼叫做算了?”

原來姑娘會錯了意。

凌君毅道:“算了,就是算我沒說。”

芍藥一張粉臉鐵青,朝指着凌君毅,切齒道:“凌君毅,你別以爲今天太上當面答應了你,就想得隴望蜀,告訴你,你若敢……始亂終棄,我不會放過你的。”話聲一落,轉身朝第三層木梯疾衝上去。“始亂終棄”這四個字,宛如迅雷驚魂,震耳懾心!

凌君毅聽得不由一呆,“得隴望蜀”,“始終亂棄”,這話從一位姑娘口中說出,該是何等嚴重之事?“得隴望蜀”,是說已經“得”了隴,才望蜀。“隴”是誰?“蜀”

又是誰?自己何曾得“隴”?又何曾望“蜀”?“始亂終棄”,是指已經亂了始,才棄終。始是什麼?終又是什麼?自己何曾亂始,又何曾棄終?

他怔怔地站在船頭,口中反覆念着這兩句話,心中也一直爲這兩句話感到萬分困擾。

想不通她這兩句話,究竟何所指而言?他不是木頭人,這些天來,芍藥對他如何,豈會看不出來,但自己始終以禮自持,並無失檢之處。就算那次去見太上,在山腹中一時不克自持,擁抱過她,那也是她自己投懷送抱,先偎上來的,這能說是“始亂”麼?他知道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不可否認,她對自己確實不壞,這也許就是她說氣話的原因。

但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來糾纏自己了。他足足一晚末睡,經江風一吹,不覺微有倦意,懶散地打了個呵欠,就回身朝艙中走去。回到房中,剛剛在窗下一把木椅上坐下,只聽門上有人輕輕釦了兩下,房門就被推開了些,一條人影,側身閃了進來。

那是公孫相,他臉上神色有些異樣,好像有着極大心事一般,口中低低叫了聲:

“總座。”

凌君毅目光一擡,問道:“公孫兄有什麼事嗎?”

公孫相陪着笑,囁嚅道:“沒……有,兄弟看凌兄進來,特地來看看凌兄的。”這話,說得有些勉強。

凌君毅道:“公孫兄請坐。”

公孫相依言坐下,兩手緊握,在胸前絞動了一下,望望凌君毅,口齒啓動,好像要說什麼!但他看到凌君毅湛然的眼神,忽然低下頭去,臉上流露出一絲愧疚之色,連想說的話,都沒有勇氣說出來。

凌君毅拿起瓷壺,斟了兩盅茶,回頭道:“公孫兄請用茶。”

公孫相慌忙接過,說道:“多謝凌兄。”

凌君毅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舉碗喝了口茶,隨口說道:

“公孫兄一晚未睡,怎的還不休息?”

公孫相忽然站起身道:“凌兄休息吧,兄弟不打擾了。”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公孫兄請坐,我並無逐客之意,兄弟此刻還不想睡,我是說公孫兄怎麼還沒歇息?”

公孫相道:“兄弟和凌兄一樣,此刻也不想睡。”

凌君毅笑道:“那就坐一會再走。”

公孫相重又坐下,看了凌君毅一眼,說道:“兄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凌君毅微笑道:“你我兄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公孫相道:“兄弟那就直說了,我覺得凌兄和副幫主實是天生一對……”

凌君毅笑了笑道:“公孫兄說到哪裡去了?”

公孫相聽得一怔,說道:“難道兄弟說錯了?我看她對凌兄更是柔情如水,芳心默許……”

凌君毅微微搖頭道:“公孫兄這是誤會,副幫主爲人外冷內熱,她視我如兄,兄弟也只是把她當小妹看待,並無男女私情可言。”

公孫相忽然笑道:“她和凌兄既非同胞兄妹,世間男女相悅,也是人之常情,凌兄怎能用兄妹來比擬?”

凌君毅道:“但兄弟和她,只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私。”

公孫相目中神采一閃,問道:“那是爲了什麼?”

凌君毅道:“不瞞公孫兄說,兄弟已經……”

他想到陷身黑龍會的唐文卿、方如蘋,他想到目前以玫瑰身份混進百花幫的溫婉君,一時之間,覺得確難出口。

公孫相臉上有了喜容,笑道:“原來凌兄已經有了心上人。”

凌君毅只好點點頭道:“也可以這麼說。”

公孫相忽然神色凝重,壓低聲音說道:“但她對你凌兄一片癡情,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事只怕有些棘手。”

凌君毅道:“男女之間,須兩情相悅,這是絲毫不能勉強的事,兄弟只是把她當作妹子看待,並無男女之私,她是冰雪聰明的人,過些時間,自會明白過來。”語聲微頓,目注公孫相說道:“而且兄弟也不會在這裡耽的太久。”

公孫相點了,點頭道:“兄弟知道,凌兄有兩個朋友落在黑龍會手裡,大概凌兄救出令友,就要離去了。”

凌君毅道:“公孫兄和兄弟一見如故,兄弟確有此意。”

公孫相奮然道:“凌兄如有用得着兄弟之處,兄弟萬死不辭。”

凌君毅聽他好端端的忽然說出“死”字,不覺微微皺了下眉,一面說道:“救人之事,兄弟確是孤掌難鳴,公孫兄概允相助,兄弟先行謝了。”

公孫相道:“凌兄如嫌人手不夠,兄弟和張南強相交甚久,到時只要約他一聲,他定然肯爲凌兄效勞。”

凌君毅輕輕嘆息一聲道:“唉,兄弟本來逮住一個混入咱們這裡的花女,是青龍堂水堂主的侍女,方纔被副幫主梟了首,這條線索,斷得真是可惜。”

公孫相試探着道:“聽凌兄的口氣,好像太上已經同意免他們一死?”

凌君毅道:“不錯,那是兄弟向太上求的情。”

公孫相道:“那她爲什麼還要殺了他們?”

凌君毅道:“誰知道她無緣無故發什麼威?”

公孫相道:“凌兄方纔跟她出去,她怎麼說?”

凌君毅道:“她一向任性慣了,豈肯認錯!”

“發威殺人總有她的道理。”公孫相道:“她和凌兄沒有說?”

“沒有。”凌君毅淡淡的道:“她說沒兩句,就負氣走了。”

“得隴望蜀”,“始亂終棄”,這兩句話,他自然不會說出來的。

公孫相擡目道:“兄弟覺得凌兄既有離去之意,那就犯不着和她認真,凡事就忍着點兒。”

凌君毅道:“公孫兄說得極是,其實她本性並不壞,只是任性濫殺,才教兄弟忍耐不住。”

說到這裡,公孫相忽然站起身來,說道:“凌兄也該休息一回,兄弟告退。”舉步朝外走去。

公孫相走後,凌君毅哪裡睡得着覺?一個人手捧茶碗,只是怔怔出神。驀地,他好像想起了什麼,一個人突然從木椅上跳了起來,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口中喃喃說道:

“莫非會是她……”

汗水流,泅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這晚樓船就停泊在富有詩情畫意的瓜洲古渡頭。夜色膜肋,吳山隱隱!。這裡,距樓船停泊之處,差不多已有半里光景,那是一座小小的土山,山上,疏朗朗的有着十幾棵松樹。清風徐來,發出細細吟聲!

這時,正有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朝小山上奔來。前面一個穿的是一件長衫,那是男的,稍後一個身材苗條,那自然是女的了。夜色之中,雖然看不清他們面貌,但準是一對青年男女!

景色如此清幽,正是愛侶互訴衷情的好地方。到了!男的已經在小山上的西首,站定下來,他回頭朝女的笑了笑道:“姑娘跑累了,就在這裡吧,快坐下來歇息。”

女的舉起纖手,驚掠鬢髮,嬌婉一笑,道:“你把我看得弱不禁風了。”

她並未坐下,一雙盈盈秋水,注視着男的,接着問道:“你約我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事?”

男的輕笑道:“難道一定有要事,才能約你到這裡來麼?”

女的略現羞澀,口中“哦”了—聲。

男的忽然伸過手去握住了她的柔纖,低聲道:“婉妹,我們坐下來,我確實有一件事要和你談。”

女的任由他握住了手,但這聲“婉妹”,他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她感到羞澀,心裡又是喜悅,又是甜蜜,粉頰有些發燙,側臉問道:“就是早晨那件事?”

男的點點頭道:“差不多。”

女的道:“我正要告訴你呢!聽說太上把她訓斥了一頓,她一個人躲在房裡哭,連午飯、晚飯都沒有吃。”

兩人並肩在一塊石根下坐下,男的還握着女的纖手沒放,低聲說道:“婉妹,有一件事,你不許隱瞞,一定要告訴我。”

女的眨着亮晶晶的一雙眸子,說道:“我有什麼事隱瞞過你了?我……不是爲了你,我會到百花幫來?”

男的點頭道:“婉妹這番情意,我感激得很。”

女的看了他一眼,徐徐說道:“我是要你感激纔來的?”

男的笑道:“當然不是,所以你必須幫助我。”

女的詫異的道:“你有什麼事?”

男的道:“我要問的就是那天晚上的事,我追蹤秦得廣出去之後,你到底在我房裡,看到了什麼?婉妹,你必須詳細告訴我,不能再隱瞞着我了。”

女的但覺一陣羞意,泛上心頭,臉上不禁飛起兩朵紅雲,這時,月光正好從雲堆裡探出頭來!

她看到男的一張俊臉,神色凝重,一雙星目,盯着自己,流露出期待之色,不由低低問道:“你聽到了什麼?”

男的沒有回答,握着她的玉手,輕輕搖撼着道:“婉妹,你是爲了幫助我纔來的,你就得把真相告訴我。”

女的羞澀地點點頭,接着幽幽說道:“大哥,我心裡只有你一個,我們雖然沒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但我已經……已經把心交給你了,是麼?”

男的道:“婉妹,你這時候,說這些話幹麼?”

女的道:“我要說,我要你回答我。”

男的笑道:“婉妹,這還用問麼?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女的柔婉地道:“我相信,就是因爲我還是女兒之身,如果不是你的什麼人,有些話我能說麼?”

男的聽懂了!他緊緊握着她的手,道:“婉妹,我承認,也說得沒錯,男女之間,如果不是夫妻,有許多話,確是不好說的,婉妹,我們有明月爲證,我一定娶你爲妻……”

女的羞不可抑,嚶嚀一聲,一張粉臉躲進男的懷裡,幽幽的道:“大哥,凌郎,我永生永世都是你的人……”

男的張開雙臂,輕輕環着她香肩,又緩緩地低下頭去輕吻着她秀髮,口中溫柔地道:

“你自然是我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不是就送了定情之物麼?”

女的更是羞不自勝,輕輕擺着肩道:“我不來啦。”

兩人依偎了一陣,女的才輕輕掙動了一下,從他懷中直起頭來,舉手理理散亂的秀髮。

男的輕聲道:“婉妹,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那一男一女是誰?”

女的道:“你已經知道是她了?”

男的點點頭,問道:“男的呢?是誰?”

女的幽幽地道:“不知道,當時我還以爲是你。”

男的輕笑道:“所以你不想活了。”忽然注目問道:“你一定看到了,他們兩人做了些什麼?”

女的心頭泛着一陣羞赧,低低地道:“那晚你醉的很厲害,我是不放心你,纔去看看你的。但我剛走到窗口,就聽見屋子裡有一男一女的聲音……”

男的道:“你說得詳細一些。”

女的又羞又急,低垂粉頸,雙手掩面,埋着頭,幽幽地道:“他們在……好……”

這話,叫姑娘家如何說的出口?但她還是含羞帶愧,說了出來,這是爲了他。

男的心神一震,立時想到了被褥上那一點“落紅”,急急問道:“婉妹,你再仔細想想,聽到他們還說了什麼話麼?”

女的含羞道:“我只聽到他們一個叫着‘大哥’,一個叫着‘妹子’,旁的我沒聽清楚。”

男的猛的頓一腳道:“這廝乘我不在,果然冒我之名,做下了苟且之事!”

女的看了他一眼,奇道:“她也叫你大哥?”這句話她拈了酸!

男的道:“婉妹,你別誤會了,那是我第一次去見太上,她在路上,非要認我做大哥才行。”

女的道:“難怪她一直對你那麼體貼。”

男的微微嘆息一聲道:“唉,那晚你若是早和我明說,也許還可以逮住那個該死的東西。”

女的道:“逮住了又怎樣?他們男歡女愛,兩廂情願,關你什麼事?”

男的急道:“我的姑奶奶,那晚若是邃住那廝,至少與我無干,這黑鍋就不用我來背了。”

女的眨着一雙清澈大眼,問道:“所以那晚我要拖着玉蘭一起來,萬一有事,她就是你的證人。”

男的皺皺眉道:“這事情糟透了,我如何向她解釋呢?”

女的身軀微震,望着男的問道:“怎麼,她找上你了?”

男的點點頭,尷尬的道:“就是今天早晨,她指責我得隴望蜀,始亂終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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