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上路的程浩妍看起來有些狼狽,髮髻凌亂、衣袍亦是被打溼,一側臉頰微微腫起,有些淤青,若是張嘴的話,還會發現少了一顆牙,走起路來也有些蹣跚,在這不小的風雪中,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會跌倒,然後再也起不來,不過她的眼神卻依舊堅定而平靜,彷彿身體所受的痛苦並不算什麼,彷彿剛剛將一位唐門的一流高手割喉也不過是隨手之事。
若是幾年之前,剛剛踏入江湖的程浩妍,看到一個女子如她現在這般,並沒有武功,卻能用計謀和毒藥、蠱毒將一位同樣擅長毒藥暗器的一流高手坑死,一定會覺得這女子雖然是爲自保,但也可以說是心狠手辣、非常可怕了。
那時的程浩妍,覺得正道中人,行事就應該堂堂正正,有仇要堂堂正正地報,殺人也要堂堂正正地殺,什麼毒藥,什麼暗器,什麼陰謀詭計,都是心術不正之人才會用的。她修煉的是至剛至正威力強大的劍法,人和劍都要一樣,纔能有機會堪破劍道,像師傅一樣踏入先天,成爲宗師。
所以她看到王戈身爲一個捕頭,卻爲了逼問賊匪的小金庫而施用那種殘忍的毒藥時,會忍不住出聲阻止。所以她被王戈用暴雨梨花針這種暗器所傷,還中了毒,會覺得王戈並非同道中人,不認同他的行事方式。
但當程浩妍自己在江湖上行走一段時間,有過各種各樣的實戰經驗,見識了各種嘴臉的人物,甚至吃過所謂正道中人的虧後,她才漸漸改變了行事的態度,知道有些時候,應當更加變通地行事。
而真正改變程浩妍的,還是在師傅與蔣麟結仇,被其糾集悟真、彭青翝兩大宗師高手設計重傷後,整個武盟都在爲蔣麟搜尋她的蹤跡,以便逼她師傅現身時,王戈卻出手庇護了她。
剛開始的時候,她其實並不怎麼感激王戈,甚至覺得他有點多管閒事。但是當她真正瞭解到了蔣麟的實力,以及爲了抓她所動用的武盟資源時,她才知道,如果沒有王戈庇護,那她落入蔣麟的手中,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到時候,不論是有沒有逼出師傅王恨水,她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甚至可以說生不如死。
住在青州的這幾年,讓程浩妍越來越理解王戈的行事風格,從以前的看不上,到後來甚至有了一絲絲的佩服……甚至崇拜。當然,這些她是從來沒有表露出來,更不會讓王戈知道的。
一個身手不過是二流的捕頭,卻能算計武盟盟主,能利用魔教掌劍使,最後使得這兩大宗師都死栽在了他手裡,所留下來的勢力也都成了他的工具。雖然這背後有“邪僧”、張訣、南香這些現在都成了宗師或者足以對抗宗師的高手,但王戈的各種算計和竄連,依然十分的重要。若沒有王戈,青州城可沒有第二個人能使喚得動小巫醫,張訣和“邪僧”也不可能會同時匯聚於青州。
不知不覺間,她已被王戈所影響,不再覺得用毒、用蠱、用暗器是下三濫的招數,甚至對於王戈送她的那能隔空激發刀柄射出暗器的“苦海”飛刀,視若珍寶,愛不釋手。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開始模仿王戈的行事風格和手段,哪怕已經失去了以往引以爲傲的深厚內力,沒有了常伴身邊如身體一部分的長劍,她也依然可以和追殺自己的一流高手周旋。
最開始時,程浩妍曾經懷疑過,王戈救她,是不是別有所圖,比如想要借她和她師傅王恨水搭上線,或是其他什麼她暫時還未想清的目的。但這麼長時間下來,她從王戈對待身邊人,對待白瓏、鐵伯、南香、鳳凰等人的態度,得出了自己的判斷——王戈當初幫她,或者真的只是爲了幫她而已。
或許是因爲鐵伯的這層關係,又或許是之前山西之行,用那“王平安”身份結下的交情,她覺得,哪怕她沒有“趕劍仙子”王恨水的徒弟這層關係,哪怕沒有地榜七十九“游龍劍仙”這名號和一流高手的身手,王戈也依然會幫她。
也正是因此,她會願意幫王戈南下去救燕王的兒子們,會不惜自廢武功、脫離師門也不願意幫那“太平樓”來對付王戈,會拖着傷殘和疲憊的身軀,一路趕去青州通知王戈。
她不在乎王戈是正道還是邪道,是燕王的人還是朝廷的人,反正她都會站在王戈的一邊,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也可以說是這一生除了跟師傅去學武外,做的第二個重要決定。
不過,現在來看,她可能沒辦法再見到王戈了。
腳步愈發的沉重,兩腿開始有些不聽使喚,邁不動步子,身體不再像之前那麼冷了,但她知道,這並不是好跡象,她可能要支撐不住了。
雖然知道前面幾裡外就有一幾客棧可以休息,但看起來,她是支撐不到那了。
程浩妍終於歪倒在了雪地裡,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現在已不再是靠着意志力就能支撐的了。
她艱難地翻了下身,仰躺在雪地裡,任臉上掛滿了雪花。
她忽然想到,王戈身邊的人,“邪僧”和張訣,這兩位原本的超一流高手,如今都已經成了宗師。便是白瓏那丫頭,纔剛剛開始練武,進境就已經快得嚇人,未來幾乎肯定是一流高手保底。這麼看起來,她倒是例外了,武功不僅沒漲,反而直接廢了。之前還跟王戈定下了兩年之約,現在看來肯定是要爽約了。不過就算沒爽約,現在的自己也肯定打不過他。輸了的話,賭注是什麼來着……
就這麼思維發散地胡思亂想着,程浩妍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整個人的也幾乎都要被雪給蓋住。
“三叔,這裡好像有個人……真的是人!是位姑娘!”
隱隱約約中,她聽到有人的喊聲傳來,但她已經睜不開眼睛去觀察,也沒法開口去呼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