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錦衣衛喊着什麼“就是興國公”都不在乎的話,自然是誇張了。若是真的興國公張訣在此,不說他那國公的身份,單就是超一流高手的身手,就沒有任何錦衣衛敢造次。
他敢這麼說,也不過是自己認爲在這酒樓裡的人肯定不會是興國公,也不可能是任何一位國公罷了。
而一般的貴戚皇親,在現在這個大環境下,也沒有敢跟錦衣衛直接叫板的膽子。甚至就連那幾位藩王,此時都是一個個夾緊了尾巴,生怕被皇上找藉口敲打。奉了皇命辦案的錦衣衛,在地方也幾乎是橫行無敵的存在,一句“事涉謀逆”,就可以直接讓人家破人亡、丟官罷爵,也勿怪乎不論是官員、勳貴、富商還是普通百姓、江湖高手,全都聞錦衣衛色變,不願與之衝突。
也正因此,養成了這些錦衣衛中下層軍官,行事無忌、目中無人的風格。
然而,此時被喬閔一擊打飛在旁,受了不輕內傷的那名錦衣衛高手,在聽到“武安侯”三個字後,腦子卻是一陣嗡鳴。
勳貴和勳貴,檔次和層級是不一樣的,哪怕是同樣的爵位,靖難之後受封的,相對而言,都要比靖難之前的更有權勢一些,畢竟新鮮出爐,更炙手可熱,聖眷正隆。
不過,如今的大明,有且只有那麼一位“侯爺”,是錦衣衛絕對不敢招惹的。哪怕是那三位靖難後封的國公,都比不上這個人對錦衣衛的威懾力。
而這個人,就是“武安侯”王戈!
但是……武安侯不是在之前高陽郡王的刺殺案中,重傷昏迷了麼?還一直有傳聞,其實他已經死了?
怎麼會突然就出現在了這裡?
他愣愣地看着喬閔,只期望着是喬閔認錯人了。
而此時,那敞開門的包廂內,傳出一個淡漠的聲音:“你認識我?”
跪在地上的喬閔,也不管帶來的一衆手下懵逼的表情,依然低伏着腦袋,恭謹回道:“回武安侯,洪武三十四年的時候,屬下在京城,隨樑大人拜見過武安侯……”
朱棣登基後,將建文的年號格除,復返洪武年號,建文三年便被稱爲洪武三十四年。也就是說,這喬閔是在靖難剛剛結束的時候,隨樑啓鳴見過王戈。很顯然,當時的喬閔,跟在樑啓鳴身邊,應該也只是個不起眼的跟班,根本都沒有資格在王戈面前提起名字的。
喬閔真正在錦衣衛中崛起,也是在樑啓鳴升任錦衣衛指揮使,而錦衣衛開始大規模抓捕建文遺臣,起大案、興大獄的時候,正是王戈離開京城,又受傷昏迷這段時間。
“錦衣衛辦案,自有章程。你們離京在外,代表的是朝廷,是皇上,更應注意。你這手下,大庭廣衆之下,不按錦衣衛章程辦案,違規拿人不止。還不分青紅皁白,直接找上本侯,欲要將本侯牽連進‘謀逆案’中?你說說,他該死不該死?”
王戈慢悠悠地說道,之前那錦衣衛小頭目,找的是沈青兒的麻煩,但沈青兒是王戈的人,王戈要說是找他麻煩,要將自己牽涉進去,那自然也是沒有一點問題的。若是換個普通人家,哪怕是大家富戶,守在包廂外的護衛、隨從被誣爲反賊,逮去牢中,包廂裡的主家,又怎麼可能不被牽連?只在那小頭目的一念之間,即便不是家破人亡,也要傾家蕩產。
喬閔立刻回道:“這瞎了眼的腌臢貨,自然是死有餘辜。死在這位姑娘手下,也是便宜他了,若是落到屬下手裡,定要叫他後悔來到這世上……不過還是要叫侯爺知曉,不是屬下強詞自辯,這廝……其實並非屬下的部下,而是錢大人派來辦案的……”
王戈笑了笑:“怎麼,你的意思是,這是錢大人的人,你使喚不動他?他乾的事,和你無關?”
喬閔口中的“錢大人”,便是錢衡了。
當初朱棣創立東緝事廠,交由王戈負責,王戈將大部分和他關係好的人都拉進來了,沈平、錢衡這倆從孩童時在那無名山谷中一起受訓的夥伴,自然也都邀請。但錢衡卻拒絕進入東廠,進入了錦衣衛,直接升任指揮同知,是指揮使樑啓鳴之下的錦衣衛二號人物。
甚至因爲錢衡的出身,他在錦衣衛的權勢,並不會比指揮使樑啓鳴差多少,很多時候,即便在錦衣衛內部,也表現得比樑啓鳴更激進、更強勢。
王戈其實知道這喬閔,這段時間他雖然“昏迷”,但其實大明各處,包括京城朝堂、各衙門、機構的情報,都依舊送到順天(北平)。
所以他其實很清楚,現在錦衣衛可以稱得上權勢滔天,緹騎一出,不論官民,都是聞風喪膽。
但錦衣衛內部,卻一直都不太平,不斷地在內鬥着。
按理說,錦衣衛指揮使樑啓鳴,是錦衣衛老人,幾十年的錦衣衛經歷了,各部門都有自己的人、心腹,手段也有,不論名義上還是實力上,都應該很強勢。問題是,指揮同知錢衡的來頭更大,在皇上還是燕王時就是密探,參加過北平的靖難起兵,是道衍和尚姚廣孝一手帶出來的人,和興國公張訣、武安侯王戈、沈平等人都是老相識,深得陛下信任。甚至有時候陛下要吩咐和佈置錦衣衛做事,都會直接叫錢衡進宮,自然而然,他在錦衣衛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有壓過樑啓鳴的架勢了。
而喬閔,正是錢衡、樑啓鳴內鬥後的犧牲品,被逮到了錯處,從試千戶降到了百戶,派到了揚州來辦案,有點像當年的尹少亭。只不過當初尹少亭的老大哥蔣瓛已死,而喬閔背後的樑啓鳴,現在還是錦衣衛指揮使。
喬閔這番話看似是想摘除自己的責任,實際上卻是往錢衡的頭上扔了一鍋。
“錦衣衛的章程,侯爺是知道的,大家都是領了‘駕貼’出京辦案,大家負責的案子各不相同,要查的案犯也不一樣,屬下雖然官職在其之上,卻也沒有權力直接過問……”喬閔也是回答得有理有據,一副你提章程,那我也跟你說章程的架勢。當然,他是一點都不想和王戈對抗,不想得罪王戈的,否則也不會剛一認出王戈,就立刻下跪服軟。
作爲樑啓鳴的心腹,喬閔沒少聽這位錦衣衛指揮使談論如今大明的權勢者,對於在錦衣衛裡和其分庭抗禮的指揮同知錢衡,樑啓鳴是頗爲不屑的,但一旦提到這位靖難勳貴、武安侯、東廠的掌控者,臉上都是敬畏中帶着一絲羨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