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時候,青州城裡是沒什麼案子需要王戈去奔波忙碌的——一般的蟊賊偷盜或是小糾紛,下面的捕快出動就能解決了。而有些案子,因爲有油水的原因,其他幾位捕頭也會比較積極,王戈自然不會和他們去爭。
所以很多時候,王戈其實都不會在衙門待着,要麼在街上溜達,要麼去做自己的事情。不過今天他卻是在衙門裡待到了申時,才慢悠悠地回家。
剛一踏入院門,他就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鐵伯雖然眼不能視,但聽力卻是遠超常人,而且可以從腳步聲就判斷出相熟的人身份,以往他只要一進門,鐵伯就能很快地迎過來,向他問安,問他有什麼需要,並且準備好了洗澡的熱水或是香噴噴的飯菜。
但是今天,鐵伯沒有出來。
不過王戈只是微頓了一下,回身把宅院門關上,然後繼續往裡走去。
穿過前庭照壁,走到了正廳之前,他看到了端坐在在廳中身着一襲赤色錦袍、面色冷峻的男子,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那身赤色錦袍上有着繁複的飾紋,乍一看似龍似蟒,極具衝擊力,但再一看,卻發現那“龍”雖爲龍形,卻有魚鰭魚尾,乃是所謂的“飛魚”。
“飛魚”乃上古神獸,《山海經》有言“其狀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繡有“飛魚”紋飾的錦袍,便是飛魚服!
在大明,飛魚服和蟒衣、鬥牛服一樣,都是顯貴之服,非特賜不能穿。但在有明一朝,飛魚服卻經常代表着一個特殊的團體——錦衣衛。
“既然在門口就已察覺異常,卻沒有扭頭便跑,還敢走到這裡,倒是讓被座有些意外。”錦袍男子開口說道,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就像王戈在衙門裡經常見到的那幾位大老爺一樣。
“以閣下的功夫,我就是立刻就跑,也跑不掉。以閣下的身份,我就算能跑得和尚,也跑不了廟。”王戈在廳前站定,既沒有踏入,也沒有離開,目光四下梭巡一番,問道:“鐵伯呢?”
“你是說那個瞎眼老僕?放心,本座並非濫殺之人,他不過是被點暈罷了。”錦袍男子看着王戈,說道:“你既已知本座身份,那就老實交代吧,不要做無畏掙扎。”
王戈笑道:“閣下真是錦衣衛?”
錦袍男子冷哼一聲,掏出一塊牙牌擲了過來,王戈下意識接下,拿起一看,上面有錦衣衛右千戶所百戶的字樣,以及三個小字“尹少亭”。
王戈不過剛剛看清,那錦袍男子單手成爪,向前一伸,牙牌便又直接返回他的手中。這手“隔空御物”的手段實戰出來,已經表明了他至少是一流高手的身份。
“原來是尹大人,失敬失敬。”王戈抱拳行禮道:“不知尹大人登門,是爲何事?又要在下交代何事?”
“要交代何事?你不清楚麼?”尹少亭喝道。
“在下確實不清楚。”
“哼,煽動百姓,非法結社,驅使流民,意圖不軌,哦,現在還要再加一條,私藏違禁之物!”尹少亭將身邊桌上擺放的一物扔了過來。
王戈看着落到地上散落開來的包裹中,那各式各樣的暗器、各種長短不一未淬毒的鋼針,以及一些裝着毒藥的瓶瓶罐罐,除此之外,還有數張銀票和一盒珠子、首飾。
王戈一臉漠然道:“尹大人應該知道,在下乃青州城的捕頭,有緝兇捕盜的職責,這些物件,只是拿來對付歹人而已。”
“王戈,少跟本座裝傻!這些是什麼?天外神隕!你既然也知道自己是捕頭,那就應當知道,此乃禁物!非朝廷許可,不可私藏!”
王戈笑道:“若是這樣的話,那唐門應當早就被官府連根拔了吧?”朝廷確實對民間能使用的武器有規定,像天外神隕這種材料製成的暗器一類,一向都是被列爲禁物的,不論是暴雨梨花針還是八面雷都是如此,嚴格算來,唐門的所有飛刀、暗器都是禁物。不過規定是規定,但江湖上自有另一套規則,這些規定基本行同廢文,別說江湖人了,一般的官府中人都未必知曉。
“你可是公門捕頭,他人違禁,又豈是你自己違禁的理由!”尹少亭繼續斥道:“還有那些銀票,你區區一捕頭,如何攫得如此多銀錢?你究竟行了多少貪贓枉法之事?”
王戈忽然說道:“尹大人,這些錢銀一半歸你,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你就此迴轉,如何?”
尹少亭愣了一下,旋即大怒:“荒謬!你竟敢公然行賄本座……”
王戈卻不等他說完,繼續道:“尹大人來此,不就是爲了錢嗎?”
尹少亭將原本杵在地上的繡春刀打橫起放到膝蓋上,眼睛微眯,語氣卻轉而平淡:“王戈,你若再敢對本座不敬,信不信本座直接將你斬了?”
王戈攤手道:“尹大人,你此來青州,顯然是爲私而非爲公,如不是爲了錢,難道是爲了情?莫非,尹大人欠了某人的情,那人以此脅迫大人來找我麻煩?”
“放肆!”
王戈卻又繼續道:“尹大人,錦衣衛外出辦事,必攜駕貼,至少兩人同行,敢問大人,駕貼何在?你的同伴又在何處?”
錦衣衛,由當今天子所創立,前身是親軍都尉府與儀鸞司,主要職能爲“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被稱爲天子耳目。北鎮撫司更是專理詔獄,可自行逮捕、偵訊、行刑、處決,不必經過一般司法機構,權力極大。
對於錦衣衛,大明洪武朝不論是百姓還是官員,大都是對其敬而遠之。哪怕是瞭解不多、從未見過的人,也至少都知道那牽連上萬人的藍玉案和胡惟庸案,知道錦衣衛,就是天子手中的利刃。
若是其他人,驟然看到兇名赫赫、大名鼎鼎的錦衣衛出現在自家府中,即便是官府公門中人,也難免會心下惴惴、戰戰兢兢,愈是心中有鬼之人,愈會害怕。
但王戈不同,因爲他比其他人都瞭解這看似神秘的錦衣衛。
尹少亭似乎被王戈問得有些惱羞成怒,輕握住繡春刀刀柄:“本座沒必要向你解釋。”不過他心下也是有些驚疑不定,一方面是王戈面臨這種情況,顯得太過鎮定,另一方面,王戈對錦衣衛的瞭解程度似乎遠超他的想像,原本的計劃和目的,怕是很難完成了。
王戈卻不在意,繼續說道:“單看尹大人剛剛擲出牙牌、收回牙牌的那一手,便可知內力已達雄厚渾然、運轉隨心、外放成罡的境界,至少也是一流高手了。雖說錦衣衛不是單看武力來排品級、給職位,但一流高手,怎麼着也不會只是一百戶,還被外放到山東這地界來。”
“大紅飛魚服,以尹大人的品級,要麼是曾爲天子儀仗,要麼是天子特賜,要麼……大人曾經至少是試千戶以上的官職,後來被貶……”
“放肆!”尹少亭拔刀而起,但剛一起身,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點重新跌回座椅內。
尹少亭大驚失色:“中毒了?!”氣血堵塞,真氣運轉不暢,內力不減,但卻無法完全發揮。
尹少亭擡頭怒視王戈:“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王戈笑道:“尹大人說笑了,我豈有那個本事,當着一流高手的面給他下毒。剛剛囉嗦了那麼半天,也是無趣,尹大人,現在我們倒是可以好好來聊一聊了。”
尹少亭冷笑道:“宵小之輩,以爲本座中了毒,就奈何不了你麼?”說罷身形急閃,竟是強行催動真氣,持刀向王戈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