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你讓開!”角叔終於對元岑也不耐煩起來。
我看在眼裡,驚在心裡。究竟是怎麼回事,元岑明明是順寧侯爺的獨子,爲何一個管家都可以對他頤指氣使。
元岑向他的劍迎了上去,“那你就殺了我吧!”
角叔卻嗤笑一聲,放下了劍,“小公子,你知道屬下不會殺您。不過,你也該知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就算我今夜不殺了她,總有別的機會。你能保證每次都能用自己的命保護她?”
他雖然放下了那代表着危險的劍,這話聽在耳中,卻更覺可怕。
一時間所有人又陷入沉默。
死一般寂靜的沉默。
我緊緊地靠着元岑,想到剛纔因我而死的餛飩老闆,想到那顯些奪命的梅花鏢。想到追殺可能只是個開頭,忍不住渾身顫抖。
元岑轉身看了我一眼,然後心痛地伸出手。
“知還,不要哭。”
“我沒哭。”我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臉,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元岑怔怔地看了我許久,臉上表情百般複雜。他最後對我說一句:“知還,如果我不是元岑,那該多好。”
我怔怔地看着他,還在咀嚼這話的意思,他已經回過頭去,聲音變得十分平靜。
“如果,我答應你們,以後再也不出府見她,你們能放過她嗎?”
我猛地抓緊了他的手,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他的手一定被我的指甲抓出了傷痕,卻反過來將我握得更緊。
幾個人的目光同時盯向說這話的元岑。
我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角叔,這個一定要殺了我,以拆散我們的兇手。此時他除了微微詫異之外,再沒有別的多餘的表情。
我想說什麼,可又什麼都說不出,面對此時此景,我有什麼發言權呢?
“角叔,我求你。”元岑見他不回答,閉上眼睛,語氣帶着絕望,“我一定不會成爲破壞你們計劃的絆腳石,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會出來見她。你放過她吧!”
很多年後有人問起我是否從來都沒有嘗過心碎至死的感覺,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時刻。
什麼叫身不由己,什麼叫心碎。
我看着元岑,他如今還只是個沒有自己力量的小少年,爲了保護自己喜歡的人,除了放棄尊嚴,別無他法。
而我,我再也不是上輩子那個走到哪裡就有武功高強的隱衛保護的衛府大小姐,失去了身份的庇佑,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什麼都做不了。
角離擡頭看了元岑一眼,這時天狼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還是答應小公子吧,畢竟我們此次出來也沒經過公子授意……”
角離又看了天狼一眼,最後終於點頭,“好。如果小公子立誓永遠不見這個丫頭,我就暫時不動手。”
元岑緩緩舉起右手,一字一句,“我元岑發誓,此生不再見衛知還,而角離此生亦不能傷害衛知還半分,如有違背,重逢之日,就是我元岑身亡之時!”
“阿岑,不要!”我終於哭出來,尖利地叫着。
角叔滿意地點頭。“那就走吧。”元岑鬆開我的手,我又緊緊地拉住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不要!我不要和你分開!剛纔那個誓是假的,不算數的!”
元岑難過地看着我,動了動嘴脣,卻只說了一句,“知還,不要哭。”
這句話如重錘,輕輕擡起重重落下,讓我肝膽俱裂。
“我沒哭!”我倔強地仰起頭,讓眼淚流回眼眶,憤恨地用上我畢生所有的怨毒朝角離吼道:“我詛咒你!我詛咒你此生不得好死!我詛咒你無兒無女!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角離眼皮都不掀一下,“小公子,該走了。”
元岑狠下心,抽開我的手,最後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我永遠無法忘記他與我訣別時的眼神,那樣悲痛,又那樣決絕。那樣不捨,卻又無可奈何。
“以後你別再往順寧侯府來了。”天狼不忍心地看着我,留下這樣一句話,也跟着離開。
我一個人站在原地,不住地擡袖子擦着眼淚,重複那幾句:“我沒哭,我不哭。”
眼淚越擦越多,我逃過一劫了。
我哽咽不能語,我知道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
我放聲大哭,可是我的元岑。他再也不會是初見時那個懵懂純善的少年了。
“小姐,小姐?”
我從睡夢中醒來,牀前仍舊是堆錦,手裡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粥。
“小姐,怎麼了?你昏迷的這兩天一直在夢裡哭。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堆錦擔憂地看着我。
我擦擦腮邊的眼淚,勉強笑道:“我沒事,剛纔不小心又睡着了。”
“沒事就好。來,小姐,把這粥喝了吧。這粥裡放了安神的草藥,咎公子特意爲您配的呢。”堆錦輕輕吹了一吹,“已經不燙了。”
我俯身喝了兩口,粥的清爽讓乾啞的喉嚨略爲好受些。我點頭,“這粥很好喝,是阿孃熬的嗎?”
“不是夫人熬的。”堆錦報以羞赧一笑:“是堆錦熬的。”
“你?”我小小吃驚了一下,一年前那碗黑糊糊的“粥”我至今記憶猶新。
堆錦不好意思地低頭:“自從小姐說過我之後,我就決定要好好改變自己的不足,所以一年來閒暇之餘就去廚房煮東西,今天終於能讓小姐說一句好吃了。”堆錦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我動容地看着她,心裡一陣暖流。去年我還那樣訓斥過她讓她不要再煮任何東西,沒想到她沒有怨恨我,反而……
我喉嚨又是一陣梗塞,眼眶熱熱的,想說什麼又不知該如何說。
我接過碗一口氣將粥喝了個精光,然後衝她笑:“嗯,我的堆錦,對我最好了。”
只有失去某些東西,才能看見某些東西的彌足珍貴。
這一夜,我躺在牀上,再也無法入眠。
滿腦子都是元岑這個名字。
上輩子我要嫁給他,卻無故在新婚之夜重生來到這一世。這一世好不容易在我們都還小的時候遇見他,卻如此輕易發下毒誓永遠不能再見面。
我畏懼死亡,既怕我貿然再去順寧侯府找他被角離殺了,又怕再見面他的誓言會靈驗。
所謂愛情,究竟是什麼東西呢?我以爲兩世的真心,必定會換來圓滿結局,誰知終究抵不過生死大劫。
順寧侯府,這個神秘而可怕的地方,那個冷血的管家,他們又究竟密謀着什麼事情,甚至不惜殺掉我?
我從來沒想過,在這風平浪靜繁榮興旺的鄴京城的夜色裡,掩藏着這樣的詭譎風雲。
而我這一世的命運,原來清晰的脈絡已經被重重迷霧遮蓋。再看不清楚。
一個不受寵的庶出,十五歲一到,及笄禮一行,等待着她的,除了嫁給一個被安排好的人,還有什麼呢?
更何況,在這個家裡,我已經與衛芷嫿結仇,她只消在父親耳邊說上兩句話,我的終身大事就會輕率定奪吧?
不行!我從牀上翻起身,看着桌上那盞昏暗的油燈。一字一句地告誡自己,“一定要做點什麼。不能任人擺佈!”
一夜未睡,等到天亮,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沉雲落找衛咎。
衛咎似乎也沒有睡好,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
“咎哥哥,你會入朝爲官嗎?”我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衛咎好看的眉毛輕輕皺起。往桌上的茶杯裡續了水,遞給我,“你先喝口水,慢慢說。”
我一口氣喝完水,然後重重地放下水杯。“砰”的一聲,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衛咎。
“有人要殺我!”
衛咎眼一挑,帶着疑惑看向我。
“我是說真的。”我一口氣將話說完,“踏青那天,衛芷嫿支開別人,帶了人打算在蘭溪山上殺了我。我命大,被山上的獵戶救了,一直到晚上纔敢回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衛芷嫿要殺你?”
我用力地點頭,“思前想後,只有你能夠保護我了。”
“所以,你想讓我入朝爲官,然後纔有能力保護你?”衛咎看着我,脣邊奇異地掛着一抹笑。
我撲過去,抱着他的胳膊搖啊搖,“衛咎啊,哥哥啊,你一定要幫我啊,不然等到我及笄禮一到,就只能任由衛芷嫿母女擺佈,嫁給一個又老又醜的男人了。”我哭嚷嚷着。
衛咎嫌棄地撥開我的手,“所以,你昨天醒過來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到底發生什麼事,就是在想着能找誰當幫手?”
我點頭,“想來想去,只能想到你了。”
“那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能夠幫到衛知還小姐?”他瞥了我一眼。
我笑嘻嘻地說:“我覺得你這麼聰明,一定能闖蕩出一番事業!”
他慢條斯理地再給自己續了杯水,“可惜我志不在此。”
“那你想要做什麼?要不你去太醫院當太醫?還是,開了醫鋪?”我給他拿主意,可是越想,越覺得這些都不能真正地改變什麼。不由喪氣的鬆開他的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