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春陽,在微波盪漾的江面折射出煜煜金光,隨着運鹽船一艘接一艘的駛出港口,破碎成零星點點。兩道人影,駐立在港口悠遠望着江面,袍擺隨風輕掀,座下汗血馬甩尾不耐煩的蹬着馬蹄子。
喬莫釗望着前方的男子,稟道:“白楊就是從這條港口將翩若帶出洛城的,他們去的大致方向是京城,因爲那晚剛好有一批鹽要運去西京,那個時候他假傳少主命令,先去總號賬房取了經費,而後……”
“我想知道的是,雲輕雪爲什麼要代替翩若代嫁?”馬背上的凌弈軒利眸深邃,薄脣一抿,調轉馬頭往回走,“雲天佑葬身火海,恰恰是死在她的閨房……莫釗,雲輕雪可是雲孟亭親生?”
喬莫釗默默跟在後面:“回少主,輕雪是孟亭在外面藏了五年的私生女。”
“五年?”凌弈軒爲這個數字挑了下眉,回頭:“雲輕雪生母是誰?”
“輕雪生母是依蘭,早在幾年前去世了。”
“沒有姓氏?”凌弈軒停下馬。
“沒有。只聽說依蘭是個舞妓,嫁過來後隨夫家姓。”
男人眸光一閃,抿脣沉默下來,而後勒緊馬頭往前走:“本少主前來宣城那一日,便是雲天佑帶人埋伏在那條要道口處聽命行事,至於聽誰的命令,大家心知肚明。呵,尹諾雨這個女人不想殺我,只是想警告我不要娶其他的女人……莫釗,雲天佑是你的親外甥,你應該不會和她聯手做這種殺人滅口的戲碼吧。”
喬莫釗跟在後面,臉色驟然沉重無比,道:“莫釗確實是比較看中輕雪,但是既然少主選擇的人是翩若,那麼莫釗也一碗水端平絕不從中作梗。而天佑死於大火之事是事有蹊蹺,莫釗敢保證,這事斷然不是輕雪做的。”
“你如何保證?”凌弈軒冷嗤了一聲,想起那雙清冷的水眸和那張帶有瑕疵的臉蛋,“本少主倒以爲,這個雲輕雪比雲翩若毒辣。”
“所以,少主決定將輕雪留在府上?”
“唔。”凌弈軒平視前方,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眸中閃爍光芒:“先觀察幾日,我想這個女人不會讓我失望的。”
“大夫人將她打了十五大板,一身的傷,現在還關在黑牢。莫釗想,她不會是大夫人那邊的人。”
“呵。”凌弈軒掀脣笑了一聲,睨着喬莫釗:“尹諾雨最拿手的好戲就是苦情戲碼,本少主在等這場苦情戲什麼時候落幕,看雲輕雪這個女人能撐多久!我府上的女人,沒一個能捱過一個月!”
“少主,輕雪也只是大夫人手裡的一顆棋子。”
“棋子?”凌弈軒不以爲然一笑,冷冷盯着喬莫釗:“這個女人到底是尹諾雨的棋子,還是你的棋子?”
“少主!”喬莫釗霎時急紅了臉。
“呵。”凌弈軒冷眸撇撇脣,馬背一夾,鐵蹄錚錚揚塵跑在前面,“本少主給你兩日時間去查雲輕雪的生母,兩日後,最好給本少主一個滿意答案!”
*
黑牢不愧是黑牢,除了黑,就是死一般的沉寂,輕雪躺在裡面,動不想動,看不能看,閉着眼睛。
其實睜開眼睛跟閉着眼睛一樣,反正都是黑漆漆一片,都無所謂的。她只是突然害怕這樣的死寂,害怕每次一睜開眼,又是無邊的黑暗,每次一伸手,碰到的不是肉乎乎的老鼠就是帶着噁心氣味的蟑螂。
不知道這個大夫人還要將她關多久,比起這樣的心理煎熬,她寧願多挨幾下板子。皮肉之苦挨一挨就過去了,但是這沒有光亮的死寂,就跟大海一樣沒有邊際沒有盡頭。
“哐當!”黑牢的大門終於開了,一絲暖陽照射進來,射得她眼皮直髮疼,她連忙用手遮住,反倒不能適應。
“大夫人讓你先去梳洗一番,然後去飛鳳樓。”
“飛鳳樓在哪裡?”她依舊用手遮着眼睛,從那黑牢裡走出來,是的,走出來。十五大板後的粒米未進,她能走出來全靠擎蒼渡給她的那股真氣撐着。如果沒有這股護體真氣,敢情大夫人還真的打算將她餓死。
“你先出來,善音一會帶你去。”
“雲淺呢?”
“等時間到了,大夫人自會放她出來。”
就這樣,她幾乎是被這兩個丫鬟拖着拽着回到了她的新房梳洗換衣裳,而後走到與文殊蘭離得極遠的飛鳳樓。
此刻飛鳳樓正大擺宴席,爹爹和大娘都來了,坐在桌子旁哭喪着臉卻不敢吭聲。而凌弈軒穿了一襲舒適合身的月牙白袍子,長指捻着杯,安靜喝酒。眸一擡,盯着臉色蒼白的她。
“輕雪,怎麼是你?”看來,還有很多人摸不清狀況。
“爹,大娘。”她臉上帶笑,甜甜喊出。
“翩若她……”雲孟亭嘴脣蠕了蠕,終是將質問的話打住,道:“她想知道你過的好不好,咳,你知道嗎?你大哥出事了。”
喝酒的男人,眉峰微微蹙起:“岳丈大人知道翩若現在在哪裡?”
“這個……”雲孟亭夫婦有些難堪,答不出話。爲什麼現在出現的人會是輕雪而不是翩若,他們還搞不清楚狀況呢,假若說現在弄錯人了,豈不是自個兒往刀口上撞。“翩若一個閨中女子,自是不方便過來。”
“是嗎?”凌弈軒即刻呵呵笑了兩聲。
氛圍有些壓抑,輕雪壓住心頭的慌亂,道:“大哥出了什麼事?”
“他……”雲孟亭馬上哭喪起老臉,哽咽不成樣:“今日過來,就是想告知你,你大哥他,他,被火燒死了。”
“啪!”輕雪手中的玉筷直落落砸下,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大哥死了?怎麼可能?擎蒼只挖了他一顆眼珠子,不足以致命的。
“呵。”對面男人的脣角又淡淡勾起,沒有發出聲音,卻有刺眼的弧度。這樣沉重的氛圍,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優雅用膳。
於是,沒有人說話了。
膳後,他漱了口,客氣說了兩句話,去他的引凰樓處理公事了。而她和爹爹和大娘,則移步到飛鳳樓獨立的花廳詳談。
一進門,喬氏迎面一個響亮的巴掌甩來,打得她直往牆上撞,“你將翩若藏到哪去了,還有天佑,就那麼不明不白死在你房裡……你快將他們還回來……”
大哭大叫着,又要跑上來抓她,卻讓雲孟亭扯住了。
此刻她還未從這些消息中緩過神來,那一巴掌更是打得她直髮暈,撐着桌角,冷道:“我沒有殺大哥。”
“嘭!”喬氏的反應是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失控的朝這邊砸過來,“一把大火燒了你的房間,你卻失蹤了,這事不是你乾的還會有誰?你恨翩若搶了白楊,更是嫉妒她的命生得比你好,於是你心生怨懟……”
輕雪脣角冷冷扯了一下:“我不需要嫉妒她。”
“那她呢?爲什麼嫁過來的人是你?你將她弄到哪去了?還有,天佑是你大哥,你如何狠得下心……”
她鳳眸半眯:“我說過,我沒有殺他!”
“天佑就是在你房裡被燒死的,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
她不做聲了,臉色愈發的冷。
“稟二夫人。”此刻,門外一個穿桑葚紫衣的小丫鬟急匆匆走出來,盈了盈身,望着門裡:“大夫人讓奴婢來通報一聲,說客房已經準備好了,雲老爺雲夫人過去就寢。”
“好。”這場鬧劇纔算落幕。
而後等她撐着虛弱的身子走回房,卻突然傳來要侍寢的命令,或者說,該補辦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熱水一桶一桶的提進來,沐浴香湯,沐浴完要抹香露,穿薄如蟬翼不帶內衣的紗衣,長髮擰乾披散,室內薰香……
她在紗衣外又披了件外衫,推開窗子:“好了,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這話,是對那一黃衣一綠衣的丫鬟說的。
“等爺過來了,我們才能出去。”黃衣善音冷道,走過來又給她將窗扇關上:“爺就寢的時候不喜歡這外頭的蘭花香氣。”
輕雪回頭,看了這丫鬟一眼,走回來:“你本是大夫人房裡的人,爲何要來文殊蘭?”
她認出這個丫鬟就是那日在御龍山莊不客氣遣她的大丫鬟,大夫人的心腹,名叫善音。
聽她如此一問,女子修得彎彎細細的柳葉眉往上一勾,冷道:“這是大夫人的命令,請二夫人不要過問太多。”
輕雪微冷的笑:“好,大夫人的事我不過問,但是你們現在是我房裡的人,我現在需要抹膏藥,你們是幫忙還是退出去?”
兩個丫鬟不做聲,冷冷立在那裡,訓練有素。
輕雪眉一蹙,走進內室自己將衣衫褪下,用小指勾了一點膏藥輕輕抹在被打傷的臀部,暈開。她傷的到底有多重,大夫人清楚,凌弈軒也清楚,可是他卻偏偏選在今夜洞房花燭,並在宴席上隻字不提翩若的事。
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還是他發現了她纔是那個被他毀掉的女子?
抹完藥將小瓷瓶擱在枕邊,攬臂拉被子蓋上身子,卻陡覺帳子一掀有一陣夜風撲進來,帶來一陣淡淡的男性體香。
她側首,被冷冷立在牀前的高大身影嚇得整個身子往裡一縮。這個男人什麼時候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