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裡,翩若與那幾個女子好一番纏鬥。而後在白素匆匆趕來助她後,活擒了三個,逃掉了一個。
那逃掉的一個在逃遁前,回頭陰冷瞪了她一眼:“等着瞧,我們還會再來的。”
翩若腳上被砍了一刀,疼得咧嘴,根本沒把這女子的話放在心上,讓白素摻着走進營帳。
輕雪給她解毒包紮,問道:“她們是什麼人?”
“跟鳳翥宮有關的人。”翩若‘咻’的收鞭,讓那白素出去打探情況,冷冷盯着輕雪道:“她們可能不知道你現在大着肚子,所以沒認出你,但是等孩子出世,你就恢復原樣了,那個時候你打算怎麼辦?烏氏的祁陽王(凌奕軒的二舅舅)是個惡名遠昭的老色鬼,你若落在她手上,絕對名聲盡毀,無臉再見人!”
“主子會帶着孩子隱姓埋名!”善音正蹲着給翩若纏紗布,見翩若冷言冷語,話不好好說,故意將紗布扯緊了下,“不要你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你雲翩若不就是希望主子出事麼,主子出事了,你就可以厚顏無恥的纏着爺了!”剛纔看主子一身落寞走回來,粉顏黯然,估計又是讓爺給欺負了。
“喂,疼啊,你給我輕點!”翩若針扎般甩動右腳,將善音的手撞開去,怒道:“你說話給我小心點!我哪裡纏着你們爺了,別把對慕主子的怒氣發泄在我身上!”
“慕主子是誰!”善音扶着旁邊的矮櫃站起來,因爲蹲得久了,雙腿有些發軟,腦袋有些發暈,微微晃了下,一袖子掃掉擺在櫃子上的幾瓶藥。
輕雪因感到肚子有異動,小心翼翼調息着,根本沒將這兩人的吵嘴聽進耳裡。她很緊張,一手託着肚子,一手抓着桌角,屏息靜氣感受肚中的動靜。長風說過孩子不能再出事,不然出世後會先天不足,身體羸弱,她好怕是剛纔運功過度傷了他。
“主子,怎麼了?”善音見得,懶得再去與這翩若拌嘴,三兩下將那幾個瓶瓶罐罐拾起來,取過那最小的小瓷瓶急急跑過來,“是運功動了胎氣麼?快服下花面婆贈你的清心丸,可以暫時壓住你體內的內力。”
“什麼清心丸?”翩若跛着腳跳過來,一把奪過那瓶子,細細瞧了瞧,“是她剛纔特意給你送過來的麼?還真是有心……”含諷帶刺說着,舉高那瓶子搖了搖,又揭開蓋聞了聞,回眸挑眉,“你最好別太信她的話,你現在身懷六甲,能不吃藥就最好不吃,能不使內力就儘量不使,這樣對胎兒好。”
“那麼這丹丸有毒嗎?”輕雪伸手取過她奪過去的藥瓶,倒出一粒擱在粉嫩的掌心,冷冷掀脣:“翩若,我比你懂醫,有沒有毒我自己知道,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插手我的事!”
翩若盯着那白色的丹丸,露出一抹無所謂的笑:“看來你信任那個花面婆,那好,算我多事了,你以後想怎麼着怎麼着吧!”拖着受傷的右腳,扶着桌子一跛一跛往門口走。
“翩若,主上和慕主子來了!”這時,白素用蠍尾鞭撩開帳簾子訓練有素走進來,又將翩若給堵了回去,翩若柳眉一蹙,不得不垂首恭立。
只見凌奕軒帶着紅衣女子和幾個副將大步朝這邊走過來,他與那紅裳並肩而行,大掌緊緊牽着紅裳的柔痍,不肯鬆開。
而後入得營帳裡,他淡淡掃一眼站在牀前的輕雪,沉聲笑道:“我軍營裡新來的女軍醫原來是你,剛纔我還以爲你離開了。”
輕雪將螓首微微垂下去,作勢盈盈下拜:“沒有將軍的令牌,我不敢私自出軍營。”
“那你又是如何入得我軍營?”他繼續笑道,深眸一凜,朝她走近了兩步,“你若覺得合適,就繼續留在這裡爲我軍效力吧,不過在給軍妓配藥時,記得給她們配上軟骨散,嗯?”
“她們白日要做雜役,若服下軟骨散,會沒有力氣。”她平靜拒絕,就事論事,“而且,女人不宜多服這樣的藥散,會損害身子。”
“不諳武藝的軍妓當然不需服用。”他睨着她那排斂下去的睫毛,一雙深潭似的眸,目不轉睛盯着她的臉,突然道:“若生下的是兒子,就讓他從軍。”
“不行!”她猛的擡頭,斷然拒絕,“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從軍,而且還是投身你們凌家軍!”
“是麼?”他眸子驟冷,鋼牙一咬,俊臉立即暗沉下去:“那你打算怎麼保護他?你既不肯打掉他,又沒有能力保護他,讓他來到這個世上受人欺凌麼!”
她朱脣顫抖:“我有能力保護他,我會教他武功,教他醫術……”
“這是個虎狼橫行的朝代,你根本保護不了他!”
“奕軒,她是誰?”他身旁的紅衣女子扯扯他的手,打斷他,鳳眸無神望着輕雪的方向,“這位姑娘的聲音有些耳熟。”
輕雪眼眶一澀,望向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咬緊脣沒有出聲。十二年的時間,慕曦已經完全不認識她了。
女子對她淡淡一笑,黑亮的眼珠子紋絲不動:“奕軒說的不無道理,泱泱亂世,餓蜉遍地,男兒只有從軍,方能成就大業。”說話間,兩人執手,始終不離。
“一人功成萬骨枯。”輕雪走到兩人面前,痛苦盯着慕曦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看清那雙瞳的死灰,冷峭的目光停留到男人臉上,“當你成就大業之時,可有想過那是由無數白骨堆砌而成,你的戰袍,是用敵人的鮮血洗亮,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兒子有一天也會成爲其中的一個?爲奪第一座城池,爲救你的女人,你不惜用謊言編造的誓言去欺騙另一個女人,難道,你想讓你的兒子做第二個你!?”
“所以,我讓你打掉這個孽種!”他的眸光瞬息轉爲陰鶩,平靜不再,而是滿滿的無情狠絕,“你執意留着,只會種下無盡的禍患!”
“奕軒!”慕曦黛眉飛揚,出聲阻止他說下去,“原來這個孩子是你的骨肉。”
“慕曦,這個孩子只是個意外!”男人劍眉一擰,抓緊慕曦的手順勢一扯,將她霸道摟在懷裡,刀雕斧鑿的俊臉上染上隱隱的急色,一字一句冷道,“既然是意外,我一定會讓他消失!”
原來他還未放棄除掉這個孩子!他爲了給慕曦完整無缺的愛,所以一定要除掉這個孩子!輕雪不可置信後退一步,抵在牀沿上,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突然大笑道:“好啊,不需你親自動手,我現在就給你解決掉!”她心如死灰的擡掌,當着兩人的面,一掌朝那肚子擊去,“孩子,孃親今日送你一程,投胎後不要再回來!”
這是她辛辛苦苦懷胎五月的孩子,是她的,她寧願這個孩子死在她手裡,也不要他死在他這個無情的爹爹手裡!
男人冷眸一眯,劍眉跳動起來。
“住手!”一陣掌風襲來,一隻掌急急擊向她的左肩,讓她滾到牀上,錯開了那朝肚子打下去的那一掌,“孩子是無辜的。”上前來阻止的人是慕曦,瞳孔沒有焦距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對着男人站立的方向道,“你不必逼她打掉這個孩子,你本是有負於她,就當是對她的補償。”
“慕……”她仰躺在牀上,只沙啞的喊出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而後跌跌撞撞爬下牀,在男人陰冷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外面又下雨了,雷電交加,她走在雨裡,分不清臉上的溼意是淚水還是雨水。留下這個孩子難道真的錯了嗎?她現在不奢望那個男人的愛了,她只要這個孩子,只要他在她肚中健康的成長。
立在湖邊,望着那一圈圈的漣漪,她迎着雷電仰首一笑,突然縱身躍了下去。
“主子!”身後一聲淒厲大叫。
十萬烏氏精兵兵臨城下,阿九被授予帥印,掛帥出城迎戰。
三日三夜,不分勝負,洛城重關城門,兩軍僵持。
這日,紫金關外一支打着朝廷旗號的軍隊往洛城浩浩蕩蕩而來,一律鐵甲銀盔,手執方天戟,在烏氏精兵後方二十里紮營。他們運來了三萬石糧草,正趁下半夜的大雨傾盆開啓南極宮隱於洛城外的地下密道,將糧草送進洛城。這支軍隊,正是鎮守邊關的君聖劍將軍的兵馬,即凌奕軒的右臂。
雨歇,天明,一切恢復平靜。
城內凌家軍紮營的後勤營帳,一女子坐在營帳裡哭哭啼啼,一邊爲牀上躺着的女主子侍奉湯藥,一邊落眼淚。昨夜幸虧她追上來了,不然主子與小主子一屍兩命。
翩若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杖站在旁邊,寬慰道:“善音,你也莫傷心了,輕雪這樣做,表示她想通了,等她醒來,定是無事的。”
“主子出了這樣的事,爺竟然也不來看一眼,只去安慰那個什麼慕曦了……那慕曦只是眼睛瞎了,難道比得上主子的一條命麼?昨天這兩個人做得太過分了!”
翩若秀眉一擡:“少主就是這樣的性情,愛的女子,就拼命抓住,不管犧牲誰。不愛的,只會當成障礙除之而後快。輕雪能保護命,已經夠幸運了。”
躺在牀上的輕雪眼皮動了動,出聲道:“善音,別哭了,你很吵。”
“輕雪,你醒了!”兩人大喜。
輕雪睜開眼睛,笑了笑:“自從嫁給他,我便一直在病牀上過日子,呵。”輕輕掀開被子,下牀來。
“輕雪?”
“主子?”旁邊的兩人被她太過安靜的表現嚇到了,輕雪的樣子,除了臉色蒼白一些,便似沒事發生過一般。昨夜的絕望、痛苦,全部煙消雲散了。
“陪我出去走走。”輕雪已走到外面去,走到那碧湖邊,靜靜望着自己的倒影,“小寶貝,昨夜嚇到你了,以後娘絕對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
她轉首,白嫩臉蛋上有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疏朗輕快:“昨夜是你們救了我麼?”
“不是。”善音搖搖頭,心驚膽戰朝她走近幾步,緊緊抓着她的手腕,生怕她再跳下去,“奴婢不會水性,是一個路過的將軍下水救了主子你,並幫主子你逼出了肺中的積水。”
“那位將軍人呢?”她淡淡一笑。
“剛剛來看過主子,現在應該出營了,聽他說他是鎮守邊關的,姓君,要急着趕出城。”
“好啦,就是那個了!”翩若用她手裡的木杖指指不遠處那高高坐在馬背上的深色背影,“你別將他錯認成少主了,他們只是背影像,長相和氣質一點都不像。”
只見那男子披了深色的披風,手執一支方天戟,背影高高大大的,挺拔霸氣,正勒馬揮鞭往軍營處疾奔,身後帶着一小支步兵。
“其實比起少主,這個男人更適合做丈夫。”翩若又加了句,目光深深,一直追隨那背影。
輕雪看着,乍一眼,確實以爲是那個男人,可是這個男子勒馬前行的動作跟他不一樣,墨發的長度也不一樣,凌奕軒的頭髮長一些。
看着看着,她的眼前恍惚起來,看的不再是那個背影,而是越過高山,看得更遠。直到旁邊的善音一聲驚呼,一條鞭子卷向她的腰身,她才察覺前方有一人一騎朝她奔過來。不是那個漸漸離去的背影,而是凌奕軒。
他看了她蒼白的臉蛋一眼,二話不說,捲起她就往回奔。
這次,她不再以掌擊他的馬背,很安靜問道:“帶我去哪?”
“你昨晚投水了?”他在她耳邊低語,含着隱隱的怒意。
“嗯。”她坦然作答,還含着笑意,“不過很可惜讓人救起來了,不然我就帶着這個孩子從你面前永遠消失了。”
他勒馬停步,一把將她擄下來,扔到主帥營帳裡,“以後就在這待着,哪都不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