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廳,八名侍女端上八道精緻菜品,配時令瓜果,清粥,包點,餃子,擺了滿滿一桌。
輕雪走進去,隔着凌霄寒微開的窗子,看到男人穿了白色的綢衣正坐在案前看信箋,劍眉緊緊皺着,臉色不大好看。漓落則在擰乾紅羅繡絲巾,要敷在男人的眼睛上。
“早膳都上來了,爺和漓落怎麼還不出來呢?”阿九探過頭,瞧了瞧窗子裡,笑道:“原來在恩愛呢,難怪捨不得出來,罷了,我們先吃吧……白衣姐姐,你坐這裡。”還果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夾起一個糯米糰子就往嘴裡塞。
“喂,這府裡沒人教你尊卑之分嗎?!你給我起來,四哥不出來,你不許吃!”
“我吃我的,要你管!”無視睿淵,繼續夾起包點和煎餃往嘴裡塞。
“隨他去吧,只要別吃了爺那份。”這個時候,裝扮整齊的漓落從房裡款款走出來,笑看了阿九一眼,對輕雪道:“阿九是孩子心性,還望姐姐多擔待些。”
雙目流動,秀眉纖長,嘴角嬌翹,滿滿一臉的風情。
輕雪看着,客氣道:“爺什麼時候出來,早膳快涼了。”
“爺不出來了,漓落剛纔給爺敷了梨山露,一時半會好不了,所以過來讓姐姐先吃。爺的這份,我端進去。”
“這份是藥膳。”她望着那特意用銀碗盛出來的清粥,以及旁邊配以的一碟香酥花生和幾個清蒸餃子,“牛肉粒、幹香菇、桔梗,雖然是藥膳調理,但未免太清淡量少了些。”如果他每天都是吃這些,那真難想象他那七尺昂藏之軀是如何長出來的。而且,他背上有傷,不宜吃發物。
“姐姐操心了。”漓落淺淺一笑,解釋道:“其實爺的身子一直是這樣調理的,因爲眼傷未愈,只能這樣搭配,不宜吃油炸、過鹹的膳食。今日恰好遇到了煩心事,索性將平日愛吃的包點也減去了。”
“什麼眼傷?”她看他那雙眼睛好好的,看人瞪人的時候特別鋒利逼仄,而且還反射着淡淡的妖魅紫光。
“這個問題,漓落待會向姐姐一一道來。”漓落溫婉笑道,對她頷了頷首:“爺眼睛上的絲巾該換下來了,耽擱不得,姐姐且在府門口等漓落可好?今日拉上姐姐出去走走。”
“好。”她纔不是關心他,只是站在一個醫者的角度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不大一會,侍女開始撤桌上的膳食,又突然傳話道:“爺請輕雪夫人進去。”
進去?她與睿淵對望一眼,站起身忐忑不安走進他的房間。第一眼,就看到那原封不動擺在桌上的早膳,已經冷掉,粥和餃子一筷子沒動。而他仍坐在書桌旁,利眸讓絲巾敷上了,微微仰着頭,在讓漓落給他寫着什麼。
聽她走進來的足音,擡手將絲巾扯下,雪白的綢衣和散着的墨發,讓他看起來倍是慵懶惺忪。
她一下子對上那雙眸子,看到那雙眼睛又變成了深海幽藍,犀利深邃,絲毫看不出有受傷的痕跡,“爺。”
“在隔壁住的還習慣嗎?”他道,擡手示意漓落擱筆。
“習慣。”她不明白他爲什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客氣,“僻靜清幽。”
“習慣就好,那裡以後就是你的住所,我會派兩個丫鬟過去伺候你。”他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她面前,“鳳舞是我看諾雨打理不過來才交給你這個側室幫忙接手,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我希望少主能爲雲淺做主。”她道,對上那雙沒有溫度的眼睛,“我不需要另外的丫鬟,只要雲淺一個就夠了,請少主能將雲淺找回。”這裡就是他和尹諾雨的天下,她的住所,她自己能做主嗎?
“雲淺的事,我聽說了。”他淡淡迴應她,斜睨她一眼,伸展雙臂讓漓落給他穿上駝色的袍子,“只要她還活着,可以重新入府伺候你,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花面婆未抓到前,你不得動那妲兒,我只是讓你掌管鳳舞內務!”
她紅脣輕咬:“妾身明白。”
他銳利的眸看她放在身側的柔夷一眼,又道:“既然你懂藥理,那我以後的膳食就交由你打理,你也算得上這裡的女主子。”
“是……爺。”抓緊身側的裙襬,深吸一口氣,她不會在他的藥膳裡下毒的,頂多配兩種傷身藥,讓他在牀榻間不能如魚得水。既然他故意給她機會,那她也定不負他所望!
*
日上山崗頭,兩頂棗紅色的坐轎出了凌府,往僻靜的靈隱寺走。四個轎伕,兩個丫鬟,八個隨侍,以及一個翩翩美少年。
“師父,漓落嫂夫人,沒想到洛城這麼繁盛,比之京城,幾乎綽綽有餘……”
漓落掀開簾子,笑道:“等過完寒食節,嫂嫂再帶睿淵公子去洛城其他地方逛逛,這裡有五龍潭、蓮花鼎、八里坡、五十步,都是一些勝景。”
“那多謝漓落嫂夫人了。”俊美公子立即笑開那脣紅齒白的俊臉,本想摺扇一捻,擺出他瀟灑的模樣,卻見懷中抱的是一籃子香燭和瓜果,穿的是一身粗布麻衣,不覺苦了臉。
“十二,幫我也拿上。”漓落的貼身婢女鳶兒也將自己手上那一籃遞過來。
“好,不過姐姐得在這裡親一下。”他指指自己俊美的側臉。
“你佔我便宜!”
……
太陽西下,兩頂坐轎往山下走,而後在盤龍江的郊外淺攤停了,兩個女子並肩走在岸邊。
“漓落在沒有跟着爺前,是玄清寺的一個帶髮修行女弟子,因貪戀紅塵,違背寺規偷偷下山,結果讓師父連夜抓回去打折雙腿……”
輕雪詫異回頭,望着漓落第一次露出的憂鬱粉頰。
“姐姐一定在笑話漓落是活該的對不對?”女子微微一笑,望向江面的目光悠遠而落寞:“出家人本不該再戀棧紅塵,我卻放下佛珠,一心入世,本該受佛祖懲罰……”
“不,我是驚訝你師父爲何打斷你的雙腿。”輕雪輕道,“出家人本該慈悲爲懷,弟子有錯,不該以這種方式懲罰。而你心中有塵,又爲何要去帶髮修行?”
“我是十六歲的時候投靠師父,因失去所有親人,所以對這個世上再無所依,可是,我還沒有嘗過愛人的滋味……那次凌府祭祖大典,我在大殿上第一次見到爺……”
輕雪修長捲曲的羽睫扇動了一下,靜靜聽着,“玄清寺是他凌府的?”
“嗯,那裡排列着凌府列祖列宗的牌位,祭祖大典一年一次,我因是帶髮修行,負責清掃。那個時候,爺意氣風發,英氣逼人,身上絲毫看不出戾氣,靜靜站在那裡,宛若神祗。”
輕雪紅脣抿了抿,無法想象那個讓漓落一見傾心的模樣。因爲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除了暴戾就是暴戾,任他再怎麼變,也是這副模樣。
“姐姐,其實爺的那雙眼睛不是他原來的眼睛,他的眼睛曾在十二年前讓人一劍割傷,直到現在也沒痊癒。這就是早上姐姐看到的我爲什麼要給爺敷上梨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