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尹諾雨帶着兩個丫鬟走進那亭裡來,身後還跟了個人,綠煙紗碧霞羅,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鞋鬢吊梢眼,執了把紈扇,正是被關在鳳舞西閣的那妲兒。
“側夫人,你好大的膽子啊。”大夫人打青寰那一巴掌打的極其理所當然,繡大朵牡丹的裙緞子一捋,盛氣凌人在石凳上坐下,“如果不來鳳舞走一遭,我還不知道妲兒妹妹受了這麼大委屈。先是給側夫人你頂下火燒燕子塢的罪狀,接着被關在西閣挨餓受凍,只剩一口氣。如果不是梓藍那丫頭來給我偷偷報信,我還不知道側夫人你是這樣虐待妲兒妹妹的。”
“她的月銀和布匹,我是按妾室的量送過去的。”她還沒開始動這個那妲兒呢。
“大夫人,你得爲妲兒做主啊,您瞧……”一邊的那妲兒立馬可憐巴巴跪下了,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她佈滿青痕的胳膊,“這些都是側夫人打的,她怪妲兒在京城別莊粘着爺,火燒燕子塢後,硬是一口咬定是妲兒所爲……嗚,現在爺讓妲兒關在西閣了,側夫人還是心頭火難消……”
“你看到了?”大夫人執起那妲兒受傷的胳膊,放在輕雪眼前,“嫉妒歹毒,乃七出之條,爲人妻妾,萬萬褻瀆不得,今日我這個大夫人就代夫君教訓教訓你這不安分的東西!來啊,請家法!”
“你說我打了你,誰可以作證!”輕雪這下明白這個大夫人是借題發揮了。
“梓藍可以作證。”那妲兒立即接話,理直氣壯扯着大夫人的袖子,高高仰着下巴。她找到靠山了,不怕出不了這口惡氣!
“她是你的丫鬟,當然怎麼說都可以!”
“那善音呢?”那妲兒得意的笑起來,朝丫鬟羣裡努了努下巴,“她是你的丫鬟,她說的話該可以信了吧。善音,你出來,將你所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向大夫人交代清楚了……”
“是。”善音頷着首走出來,聲線平穩道:“這個月十五,側夫人曾扣下了妲兒主子房裡的月銀,說妲兒主子是帶罪之身,不該得月銀,並且吩咐每日只給妲兒夫人送一頓膳食……”
“善音,我是不是也扣掉了你的月銀,並不準用膳?”輕雪冷笑。
“奴婢只是將所知道的都如實說出來,不敢在大夫人面前有所隱瞞。”這個婢女曲了曲膝。
“哈,側夫人難不成想堵住自己下人的嘴?”大夫人諷刺開口了,脣邊漾過一抹得意的痕跡,“瞞上欺下,又是罪加一條,這板子得多挨幾下呀!這可是老鳳主定下的規矩,府上的妾室一旦鬧事,便得棍棒伺候,直到打到她聽話爲止……”
她邊笑說着,邊從石凳上站起身。
“嫂嫂,不可。”旁邊的京雲一把拉住她,對她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心疼了?”尹諾雨反倒笑了,撥開他的手,“聽說你最近經常跟她切磋琴技,甚至還去過她房裡,呀,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琴逢知己,相見恨晚?”
“諾雨!”京雲不悅起來。
“叫我嫂嫂,別亂了輩分!”尹諾雨突然斂住笑,變臉比翻書還快,“京雲,別說我沒提醒你,孤男寡女,乾柴烈火,瓜田李下,萬一哪天讓人撞上,可是要沉塘的!”
“京雲和小嫂嫂清清白白。”
“我現在不追究這事!”尹諾雨眼陰沉一瞪,朝這邊看過來:“家法伺候這個不安分的東西,直到她聽話爲止!”
這樣施令着,卻突然一把奪過家奴手中的大板子,使盡力超還沒反應過來的輕雪一板子揮來。
“啪!”在場的人全部讓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懵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見輕雪已被打倒在地,痛苦的困在地上。
“叫你這個賤蹄子在府裡生事!”尹諾雨舉着板子,又要使盡力打過來。
“住手!”京雲一把拽住她的手,大聲道:“你今天是不是要打死她?你對她萬般刁難又能得到什麼呢?”
“你放開!”尹諾雨拐開他的手,冷道:“別給我說的那麼難聽,我只是在執行家法,你再攔我,我連你一塊打!”
說完,已一板子朝這邊揮來,又快又疾,似是用了平生的力。
輕雪躺在地上,本來被這猛然打在背上的一板子弄得又痛又火,正想爬起,卻見那女人發瘋般又一板子揮來,足足用了她十成的力。她來不及躲,連忙用手腕去擋,因爲那一板子是朝她的頭部揮過來的,這個女人是真的想打死她。
“……”下一刻,有副溫熱的身軀突然壓在了她身上,傳來一聲痛苦的悶哼。
“這一板子我代她捱了。”京雲用身子護着她,對尹諾雨道:“如果你覺得還不解氣,可以繼續打,我會讓你消解心頭火爲止。但是,我不想你傷害一個無辜的人,這樣只會讓你更加迷失自己。”
“讓開!”尹諾雨果然又一板子砸來。
京雲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咬着牙道:“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我不想你加深罪惡。”
“啪!啪!”尹諾雨的板子如雨點般密集起來,打在男人背上每一下都是用盡最大的力,“你以爲你是誰!給我滾開!我是什麼樣子不要你在這裡多嘴!”
輕雪被護在身下,看着男人那張痛苦的俊臉和額頭上冒着的冷汗,突然明白了這個男人保護愛人的方式。她覺得有些心疼,如果這個瘋女人不住手,他是不是準備讓自己就這樣被活生生打死?
“給我住手!”尹諾雨那注滿滿腔仇恨的板子,終於在一聲冷傲的厲吼出現後停下來。
“夫人啦,這裡挺熱鬧的。”穿着一身合體青色緞子的凌弈軒穩步走進園子,冷凜的俊臉上換上一絲笑,眸子灼灼盯着京雲皮開肉綻的背和輕雪蒼白的臉,“不要告訴爲夫,你在懲罰一對姦夫淫婦。”
尹諾雨丟掉板子,臉不紅,氣不喘道:“側夫人暗下扣掉西閣的月銀,並不給妲兒送膳食,私下打罵泄憤,我這是在幫夫君你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凌弈軒的眉峰微微挑了一下。
“說起這個,那妲兒說在京城別莊,燕子塢根本不是她放火燒的,明明是側夫人放火燒園,僕人都看到了,夫君你卻將她關進西閣……”
“不錯,我是將她關進西閣。”凌弈軒穩穩出聲,看着尹諾雨:“因爲她使用邊洋邪術,確實有害人之心,本少主只是讓她面壁思過。怎麼,你將她放出來,打算給她翻案?”
“爺,妲兒確實是被冤枉的,根本沒有一個什麼花面婆幫我,側夫人與那花面婆纔是一夥的!”那妲兒適時哭叫出聲來。
“跪下!”男人卻陡然一聲厲呵,俊臉上的平穩沒了,換上某種逼仄人的戾氣。他的目光,直盯着尹諾雨。
尹諾雨嚇了一跳:“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讓我當着這些家奴的面跪,就是不給我大哥面子。”
“你大哥?”凌弈軒冷冷一笑,示意旁邊的隨侍將這個女人押跪在地上,居高臨下俯視着,“剛纔郡守大人去了我們凌家鹽棧,告訴我,洛城的第一冶金商和第一米商均在落雁酒樓與藺北皇聚首,而他,也準備去。怎麼,你是不是想告訴爲夫,有藺北皇和你的郡守大哥撐腰,誰都不敢動你!”
“你知道就好!”尹諾雨奮力一推,掙開兩個男人的鉗制,從地上爬起來,“這五年你一直不敢休我,不就是忌憚我大哥和藺北皇麼?老鳳主向來和我那死去的爹交好,所以永遠都會站在我這邊……”
“女人,我讓你站起來了?”凌弈軒俊臉一冷,帶笑的黑眸立即閃現危險的利光,“跪下!”
“我就是不跪,你能拿我怎麼樣?”
“你以爲我是怕姓藺的和你大哥?!”他一字一句道,走過來,“五年前,我確實有些忌憚,因爲我的兵馬讓鳳翥困住,遭三王爺追殺。但是,凌柄如能讓我囚禁起來,女人你就想不到形勢的轉變麼?”
“你想休掉我?”尹諾雨心下一驚,總算有些顧忌,“難道你忘了五年前被這張臉背叛的事了嗎?”她陡然指向旁邊的輕雪,“我在幫你報仇,幫你報復那個叫鳳羽的女人。這個女人,我折磨她,刁難她,不正中你下懷麼?今日你犯得着爲了這點事跟我撕破臉?我現在正在說服我大哥和藺北皇歸順於你,一旦有了整座洛城,你滅鳳翥指日可待!我的那顆心,你怎麼就是看不到呢!”
她的那顆心?輕雪此刻想走上前去刪這個無恥的女人一巴掌,這句話虧她說得出口。
“我不會休你。”面對尹諾雨的犀利詞鋒,凌弈軒薄脣緊抿,沉靜看着她,“不明事理,亂行職權,今日本少主罰你入齋堂茹素齋戒一個月,以小懲大誡!不過,你現在得先跪在這裡,因爲你這個大夫人同樣犯了錯。”
“你不能這樣做,我要等我大哥來!”
“你慢慢的等。”凌弈軒睨她一眼,看向輕雪:“這個御敕府,暫且交由漓落打理,你還是你,別妄想得到更多權勢。”而後吩咐府里人給昏迷過去的京雲請大夫,大步離去了。
她看了那高大的背影一會,視線轉到尹諾雨身上,“五年前,你殺害寒兮的仇,我一定會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