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船員們休息了十天,此刻身體都很健康,所以船醫老查爾斯那裡也沒什麼工作,伊凡索性出了船艙,到甲板上去看看。他之前在逐日號上的時候一直都縮在船艙裡,上了岸後又一直和西奧多凱爾他們在一起,所以船上的船員和他並不熟悉,見他出現在甲板上雖然有好奇和疑惑卻也沒有誰上來和他搭話。

伊凡走到船尾,今天是個晴朗的天氣,碧藍的天空中一絲雲也沒有,和蔚藍的大海幾乎要融爲一體,清涼的,帶着點鹹腥味道的海風掠過髮梢,天邊飛着白色海鷗,遠處的水面時不時躍起一隻海豚,這些都讓人心情舒暢。

出海那麼久了,伊凡卻此時才第一次感受到大海的美好。

“無聊嗎,想不想釣魚?”身後忽然傳來西奧多的聲音,伊凡轉頭,眼睛已經亮了起來,“想!”

西奧多探頭看了看海面,點頭,“位置不錯,我去拿魚竿。”轉身進了船長室,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兩根魚竿,還有一個小盒子,裡面裝的是一些曬乾的貝類和蟲子,應該是魚餌。

伊凡接過一根魚竿,緊盯着西奧多掛餌的手,西奧多擡起頭,有些意外,“你沒釣過魚嗎?”

伊凡不好意思地搖頭,怕西奧多不想教他,連忙道:“沒有,抱歉船長,如果您還有別的事的話……”

“沒關係,現在沒什麼事。”西奧多放慢了手上的動作,好讓伊凡看得更清楚,“這樣,然後再這樣,學會了嗎?”

“學會了!”伊凡點頭,學着西奧多的動作自己掛了餌,“您看是這樣嗎?”

“做得不錯。”西奧多誇獎了他一句,把魚鉤甩了出去,伊凡也有樣學樣,跟着他做。

“在行駛的船上釣魚有些困難,所以不用太着急,能釣上當然很好,但是釣不上也沒關係。”看着伊凡興奮的樣子,西奧多先說了這麼一句,伊凡嘴上答應着,但心裡的小興奮還是難以壓抑。

直到兩個小時後,換了十多次餌仍然顆粒無收的伊凡興奮全消,太陽升到了正空,散發着火辣辣的熱度,船員們都躲進船艙,只有西奧多和伊凡坐在船尾。又熱又累又餓又渴,伊凡開始感到厭倦,也開始懷疑這樣到底能不能釣到魚。

正在猶豫要不要提出放棄,本來一直閉目養神的西奧多忽然睜開眼睛,他手中的魚竿也劇烈抖動起來。

“康尼,網!”他一邊收線一邊揚聲叫道,立刻就有一個年輕人拿着網子跑了出來,“嘿,船長又釣到大傢伙了!”

確實是一條有力的大傢伙,約有手臂那麼長,被網在網中時還在奮力跳動,幻想能掙脫拘束,重回廣闊的大海。康尼把魚頭狠狠摔在甲板上,它掙扎了一會,終於還是安靜下來了。

“拿它煮湯吧。”吩咐康尼把魚拿下去後,西奧多轉頭對伊凡說:“雖然很困難,但堅持就會有收穫,而且還是不小的收穫。”

伊凡連忙點頭,表示受教。

這一天,伊凡和西奧多就在船尾的釣魚中度過,西奧多收穫不錯,但伊凡因爲是新手,只在傍晚時分才釣上了一條巴掌大小的鰈魚。

“很不錯,很少有新手能第一天就釣上魚。”看他驚喜的樣子,西奧多也誇了他一句,“當初沃克船長教我釣魚的時候,我花了三天才釣到第一條。”

“真的嗎?”伊凡一時也分不出這人是說真的還是在安慰自己,但他對西奧多的謝意確實真的,“謝謝您船長!”除了久遠記憶中的媽媽外,從來沒有人這麼耐心,這麼親切地教授他某樣技術,而且還在他得到一點點成果時給予他這樣的誇獎。

這樣想着,他把那條小魚捧到西奧多面前,“我能把它送給您嗎?您想怎麼處置都可以。”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條小魚,但這也是他重要的成果。

小魚在伊凡手裡仍然不停扭動着身子,張着嘴大口呼吸,求生的慾望非常強烈。

“我怎麼處置都可以?”西奧多確認了一下後接過小魚,“它太小了,不如放它回家。”說着,把魚輕輕丟到了海里,重新入水的小魚也迅速遊進了大海深處。

伊凡看着小魚消失的方向,對於西奧多的做法並不感到意外。

當天晚上,伊凡抱着自己的被子敲響了船長室的房門。“抱歉打擾您,但查爾斯先生說他今晚要研究一種會散發刺鼻氣味的藥物,而且他不希望有人在旁邊干擾他,所以我冒昧地請求您……”

話還沒說完,西奧多已經把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進來吧。”

“謝謝您。”伊凡禮貌道謝,進入了曾經來過一次的船長室,船長室的佈置和酒館裡西奧多的房間差不多,伊凡熟門熟路地在角落鋪好被褥,“晚安,船長。”

“晚安。”

當初第一次進入這裡時,自己應該沒有想到,會有這樣每天和海盜頭子互道晚安的情況吧,黑暗中伊凡笑了一下,閉上眼睛睡了。

第二天伊凡是被船身的晃動喚醒的,雖然在海上本就難得平坦,但今天晃動的幅度比起昨天要大許多。西奧多已經不在船長室,伊凡也迅速起身收拾好被褥出了船艙。

和昨天的晴朗天氣完全不同,今天天空陰沉沉地不見太陽,海面的波濤也遠比昨天洶涌,海鷗和海豚更是不知所蹤,昨天還讓人心曠神怡的大海現在只讓人忍不住心生恐懼。

西奧多和凱爾正拿着望遠鏡在甲板上觀察,良久,他們得出了不太好的結論,“恐怕用不了三個小時,特大暴風雨就會來這。”

伊凡心裡一驚,他出海後的這段日子天氣一直不錯,就算偶爾有風雨也都從順利度過了。但從西奧多和凱爾的表情來看,這場暴風雨恐怕不是什麼小風小浪,而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西奧多忽然想到了什麼,匆匆扭頭回船長室看海圖。凱爾和伊凡也都跟了進去,只見西奧多指着海圖上的一個小點道:“這裡,這是一個荒島,現在風向正好,順利的話大概兩個半小時我們能到達那裡暫避一下。”

順利的話,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前提。

“我同意,下命令吧。”凱爾立刻接話,從他們這些日子的相處模式來看,伊凡不難看出西奧多是頭腦優秀的決策者,凱爾則是有力的實施者。

“轉向東南,全速前進!”

此時西北風正颳得猛烈,逐日號本來就是以速度見長的單桅帆船,此時船頭一轉向東南速度馬上快了許多,幾乎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向着目的地而去。

天空越來越陰沉,遠遠地,大片烏雲正慢慢朝着逐日號所在方向蔓延開來,轟隆隆地雷聲不絕於耳。海水不再清澈蔚藍,變成了一種混沌渾濁,讓人感到十分噁心的顏色。

已經向着東南方向行駛了一個小時,但前方除了茫茫一片大海再無其他,伊凡忍不住開始擔心。

順利的話大概兩個半小時能到達那裡,但……不順利的話?

“別擔心,就算不能及時到達小島,我們也未必會死在這場風浪下。”西奧多又把他的手放在伊凡頭上揉,“這樣的特大暴風雨我經歷過,逐日號也經歷過,雖然有點艱難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逐日號能挺過去。”

伊凡稍稍安心,並不是他多麼怕死,他怕的是自己在現在死,一無是處的作爲一個被人厭惡、鄙夷、無視的沒用的小鬼而死。他想活着,他想有努力的機會,他想得到努力的成果,他想死的沒有遺憾。

逐日號依舊在飛馳,在全船人的期盼中,終於,遠遠地看到了一點小島的輪廓。“快要到了!還有二十分鐘!”伴隨着越來越狂烈的風和些微雨絲,西奧多大聲喊道:“不要偏離航線,兄弟們再堅持一會!”

島嶼越來越近,風浪越來越大,雨滴也越來越密集,逐日號被狂風吹的東搖西擺,舵手已經精疲力盡。

“我來!”西奧多接手船舵,本來偏離的航線被他慢慢矯正,任憑雨水刺進他的眼睛又順着眼角流下,他死死盯着前方島嶼,目光堅毅,嘴裡還不時指揮着船員收帆揚帆,像現在這種情況,必須準確判斷風力。當風太大的時候要收帆避免翻船,當風小的時候要揚帆好繼續前進。

伊凡幫不上什麼忙,所以只是縮在角落,眼前忙碌的人來來去去,但他的眼睛卻只盯着掌舵那人,好像那人身上長了魚鉤,而他是某條傻魚似的。

西奧多,能在二十幾歲成爲船長,能認識伊夫林那樣的厲害人物,他似乎有些知道原因了。

一個大浪猛地打在船身上,逐日號狠狠地晃動了一下,船上的物品四處滾落,而人員也都發出驚叫。

伊凡也從船的這邊滾落到了另一邊,腦袋重重地磕在什麼東西上,腦袋嗡嗡直響,眼前也一陣陣泛黑。伊凡咬牙想要爬起來,但船身搖晃得厲害,他剛站起身就又跌了下去。

“抓住所有能固定自己的東西!不要掉到海里!”是凱爾在喊,伊凡摸索着抓住了一根繩子,連忙把繩子纏繞自己腰上,一陣眩暈襲來,他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伊凡一時不知是不是還在做夢,眼前不是瓦倫莊園他房間的幔帳,不是酒館二樓的天花板,不是逐日號船艙,而是岩石,是大塊岩石形成的有弧度的天花板。

“醒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伊凡扭頭一看,是老查爾斯。“你小子倒是聰明,昏過去之前還把自己捆在船上,也算你命大,沒受什麼大傷,就是頭磕了一下。”說着伸手在伊凡左側腦袋按了一下。

“嘶——好疼!”伊凡這纔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耳朵還能聽到風雨聲,看來他們是成功到達荒島了,他慢慢起身,這才發覺自己渾身都在痛,尤其是腰上,他伸手一摸,之前綁繩子的地方都破了皮。

疼就疼吧,總比死了好,伊凡鬆了口氣開始打量所在的環境。這是一個挺大的山洞,像一個大肚瓶子那樣中間空大,入口窄小,是個躲避的好地方。此時山洞中間點着火堆,逐日號船員們都在,要麼在睡覺要麼在火堆邊烤火,西奧多和凱爾也在火堆邊,看起來都沒受什麼傷。

沒受傷就好,伊凡再次鬆了口氣,感覺到溼衣服黏在身上十分難受,於是也走到火堆邊。

凱爾擡頭瞪了他一眼,語氣十分不滿,“醒了?你這小鬼還真是會給人添亂,如果不是爲了救你,西奧多也不會……”

“凱爾。”西奧多制止了凱爾要說下去的話,“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船長受傷了,還是爲了救我!伊凡連忙快步走到西奧多面前,“船長,請讓我看看!”

西奧多無奈地伸出已經被包紮好了的左手,“真的是小傷,只是割你身上的繩子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而已,你看,而且還是左手,根本沒什麼影響。”

儘管他這樣說,但伊凡還是愧疚地低下了頭,“船長……”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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