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正駕着車子往自家所在的村莊而去,他人駕着車,心裡卻不住思量此回賺了多少個銅幣,又花了多少個,還剩多少個,是賺是賠,是贏是虧,贏了還好說,虧了的話回去又要怎麼向自家那個老虎婆娘交代。
不理農夫的小算盤打得如何叮噹響,此刻,他卻是不知自家身後的馬車上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馬車上的人躺身於草垛之上,枕着雙手,臉上蓋着一頂草帽,上有破洞一二,這人一雙二郎腿翹得老高,正自一晃一晃,慵懶的曬着太陽。
一陣風兒吹過,將那頂破草帽掀了開去,露出了底下一張年輕俊秀的面龐來。俊秀倒也不算什麼,天底下長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而最讓人矚目的,還屬年輕人那一頭紅色的長髮,似火燒雲般漂亮。
這頭戴霓霞的年輕人可不就是蘭斯洛特麼。
此時,距其離開加納城已是一月有餘,秋已深,山道兩旁的樹葉早就落盡,徒留枝杈舞爪張牙。
不久,馬車晃晃悠悠的轉出了山道,放眼望去,視野中盡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平原之上開墾出了大大小小的田壟。不過此間收割已畢,只把那一茬茬兒尺許高下的根莖留在了地裡。
一條僅供一輛馬車通行的道路延伸向遠處的村莊,將這片平原剖作兩半,馬車出了山道後,徑直駛上了這條土路。
道路兩旁的田地裡不時立着一兩個稻草人,支木作架,捆縛茅草,外罩破衫一襲,以爲人偶,唬嚇來犯禽鳥。
但是它們的使命已然完成,此地作物已收,無了吃食,鳥雀們也已經不再來此光顧,一時田間地頭冷清無比。
農夫駕車的技術還算過得去,畢竟是常年操.弄此等物事兒的,因此馬車一路行來皆是穩穩當當,不見顛簸,再加上草料蓬鬆攤軟,蘭斯洛特翻了個身,舒服的直哼哼。
只可惜蘭斯洛特舒服了沒多久,那農夫見家已遙遙在望,心生歡喜,不由得繮繩一抖,拉車的老馬會意,打了個響鼻,加快了幾分行速,車子重又顛簸了起來。
車上的蘭斯洛特正值入睡,受得車身震動,頓時睡意全消,他睜開了雙眸,幾欲將前頭那擾人清夢的農夫給一腳踹到田地裡去。
幸得蘭某人轉念一想,自家這裡不請自來,蹭了人家的車坐,卻是連半毛錢車費都未曾給予,本來便理虧在先,若是還把人家給踢了,那可真就是缺德帶冒煙了。
蘭斯洛特翻身坐起,他看了看前頭駕車的農夫,嘴裡嘀咕道:“算了,蘭某人胸襟寬廣,能納日月,這次就且放你一馬,不與你計較,看你小子年紀也不小了,沒得把你給踹出個好歹來,不過這車錢嘛,可就沒得嘍,某家都大度放你一馬了,你總不好意思再來找某家討要吧,嘿嘿,就這麼定了。”
前頭歸家心切、一心趕車的農夫全然無有聽見身後蘭斯洛特的私語,想他農門小戶,每年都得要給此地的領主上繳大量的稅賦,這每年的收成幾乎都落入貴族老爺們的口袋裡,就剩點兒可憐巴巴的糧食勉強過冬,這纔出來賺點兒外快。
農夫那是恨不得把一個銅幣掰碎了來花,現在蘭大老爺上下嘴脣一打架,幾句話的功夫就把車錢給免了,也虧得聲音小他沒有聽見,不知還有這麼一號厚臉皮的蹭車人,否則的話他非得揪着蘭大老爺把潑給撒到天上去不可。
車子一路駛過了田野,來到了村莊近前。村內的房屋大多爲土石結構,立木爲柱,架木爲樑,或以木板結頂,或覆茅草爲遮。
村子不小,足有幾百戶人家,算得上是方圓幾百裡內有數的大村莊。
此時,村子口的一塊坡地上正聚集着一羣人,男女老少皆有,走進了一瞧,只見衆皆面露哀傷,抽泣有聲,氣氛相當悲慼,而悲慼的源頭則是衆人面前放置的一口棺材。
當馬車經過坡地時,農夫放緩了行速,朝那坡上衆人所在望了一眼,當即明白了事由原委。
只聽他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唉…又死了一個,這年頭,世道可真是不太平,到底還讓不讓人活了。”
農夫話剛說完,忽的一道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爲什麼說是又死了一個呢,難道前頭還死了很多個麼?“
農夫一驚,手上一顫,繮繩一抖,拉車的老馬會意,以爲自家主人又要提速,蹄聲陡然急促了起來。
好在拉車的乃是一匹老馬,年老力衰,不復往昔,早已經沒有了以前當小夥子時的那股精神頭了,再加上拉着一車沉重的貨物,這即便快起來卻也實在是快不了多少。
“籲!”
開始的慌亂後,農夫定下了神來,口中發聲示意,手上連忙緊拽繮繩,將馬車停了下來。這眼瞅着就要進村子裡了,要是撞到了人那可就不得了了,特別是村子裡頭的那些個小鬼們調皮得緊,遍地打滾,滿村子亂跑,這村道又如此窄小,可不敢讓那匹老馬撒着歡兒跑起來。
農夫拽停了馬車,轉過頭,只見得自家身旁不知何時坐上來了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生得白淨漂亮,望之讓人心生好感,一襲青衫磊落,亦是粗布麻衣,只作尋常裝扮。
年輕人的服飾雖說尋常,漿洗得發白的布料甚至略顯寒酸,但是一眼瞧去,年輕人的氣度卻是非凡,就算是那些個身着奢華服裝的貴族紳士們也比之不上。
那些個貴族老爺們雖說是貪婪無比,但好歹自小教育得宜,表面上總歸是彬彬有禮的做派,但是若與眼前這年輕人一比卻是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一者是金玉其外而敗絮其中,一者卻是明珠暗藏亦難掩其光,兩者相較,高低優劣,立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