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會騙人。我要是不自個跑過來,你都不知道派人接我過來。”說完,喬若初本想揪他的耳朵,想到旁邊有人,只好故作生氣地推開他。
林君勱呵呵憨笑,一個平地拔柳式將她扛在肩膀上朝軍營走去。
路上遇到下屬,人家紛紛斂目臉紅,他們的軍長在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像頭雄獅一樣,乍然見到自己的婆娘就成了愣腦的毛頭小夥兒,真叫人跌眼鏡啊。
一進屋關上門,林君勱就放她坐到簡易木製長凳上,溫柔又急切地問:“傷好了嗎?哪隻耳朵被震的穿孔?”
“你都知道了。”
“嗯。我的人辦事不力,沒保護好你。等着,下次他們撞到我跟前,嘣了他們給夫人出氣。”
喬若初被許真希揣傷的事,他知道後狂怒,要不是當時南昌戰事緊,他非去重慶把那幾名保護不力的廢物剁了不可。
“不怪他們。是我當時太大意了。”
林君勱大手罩在她的後背上拖着,不太正經說:“若初,你不知道,我爲這事自責了很長時間,晚上好好讓我看看傷到哪兒了。”
“君勱。”喬若初的臉紅了一下,並沒有心思細細品味他的話,反倒肅起眼神,沉重地說:“母親四月底病逝了。”
沉默一陣。
林君勱額上皺起淺淡的“川”字紋,從貼身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封泛黃的書信,語氣哀傷道,“半年多前,她託人送來的,信上說她身體康健,讓我不要掛念,……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幾年沒消息,她突然寫信到我部隊,……唉……”
喬若初看着信封上妙儀師太有些飄忽的筆跡,估計她當初寫信給兒子的時候,怕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君勱,你節哀。我和父親,當時考慮到你在前線打仗,怕你受不了,一直不敢告訴你。”她哽咽着握緊丈夫的手,試圖安慰他,“你也說過,國難當頭,忠孝不能兩全。”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小的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眼淚不爭氣地淌下來。她懊悔自己沒能早一點尋到妙儀師太的所在,日後再也不能盡半分兒媳婦的孝道了。
林君勱一句話都沒說,他掏出折得整齊的棉布灰色手帕給她拭眼淚,他的手在抖,她能感覺到。
“晚上,我們去給母親燒些紙錢磕個頭吧。”喬若初哭了一會,斷斷續續地說。
“不必了。出家人四大皆空。”林君勱把妙儀師太最後的信收好,沉聲道,“逝者已矣。”說罷,拉着喬若初在他房間裡妙儀師太的遺像前磕了三個響頭。
“骨灰暫時供在長安寺,父親常去看望。”
“不要跟我提他。”林君勱語氣裡對沈儒南尚有恨意。
喬若初不再開口。
林君勱也不說話,眉宇間佈滿說不出的哀愁。
晚間,副官從外面酒樓買了些吃的送過來,林君勱檢查一遍,推到喬若初面前:“吃點東西休息吧。”
他摸出一支菸來點上,喬若初見他抽的是當地的捲菸,而不是他以前常抽的進口雪茄,忙從行李裡翻出她回國時帶回來的洋雪茄,“給。”
林君勱愣了一會兒神,星眸裡蓄着些許清朗笑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夫人第一次給我買菸。”
喬若初把手上的煙盒塞到他口袋裡,扭過頭去不看他,臉熱道,“你現在抽的煙味道不大好聞。”
“是嗎?”林君勱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果然沒有從前雪茄的清冽味,“哎呀,重慶一被封鎖,買條雪茄都難嘍。若初,你要不到瑞士去,每個月給我寄一條回來?”
沈約和林安已經在瑞士安居,沈儒南來過幾次信函,意思是把喬若初也送過去,別讓她在重慶整日面對沒完沒了的空襲。
林君勱何嘗沒這個打算,只是他太瞭解喬若初,知道她是不會走的。不過他還是不死心地提了句。
“我不去。”喬若初語氣堅決,“歐洲現在到處都是狼煙,瑞士就一定能免遭德國進攻嗎?我看未必。我怕,我要留在中國,你保護我。”
“行,不走就不走吧。”林君勱用筷子把菜裡的紅辣椒夾出來,“正好再給我生個兒子,這回你可不能私自帶走了。”
上次她偷着跑出去留學,讓他沒能照顧她懷孕生子,也讓他和林安至今父子分離,他想起來就深以爲憾事。
“君勱,對不起,當時我誤會你了。”喬若初眼眶紅了,眼淚又差點落下來。
那時,她從來沒想到國家猝然就陷入了戰爭,也沒想到戰爭打到這麼絕望與殘酷,他和她,再也安定不下來了。
林君勱沒說話,湊過來看着她的臉龐,忽而他的目光變得迷離,喬若初閉上眼睛,感受到他的吻落在她的額頭,滑走,到她的鼻尖臉頰,在她的脣上停下輾轉交纏,她仰頭貼上去,心跳的很快,“抱緊我。”她說……
她到來的幾日後,林君勱帶她在宜昌城裡轉了一圈,這裡暫時沒有遭到戰火荼毒,還是人煙阜盛,景物繁華的太平之象。
“這裡太太平平的,比重慶好多了。”喬若初感慨,又對他沒早點接她過來耿耿於懷,“你幹嘛不早點接我過來,你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的安全。”她不停地數落他。
林君勱耐心地受着她的埋怨,但笑不語,隨身的唐谷副官提滿了各種小東西,吃的用的玩兒的,應有盡有。
“軍長不是不想接嫂子過來,他是怕武漢的日軍突然襲擊宜昌,他在江山和美人之間沒法取捨。”唐谷調侃道。
他一向是個話不多的人,喬若初頭一次聽他開林君勱的玩笑,理由找的還真是那麼回事,氣消了大半,搖着林君勱的手說:“還江山和美人,當自己是帝王呢,你就是個討厭的丘八。”
“若初,”林君勱用手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頭,惹她癢的笑起來,“這小子的話你也信。”
她朝唐谷看去,見他正對自己奸笑,知他剛纔是瞎說,自己卻當了真,好不傻氣。
“那你究竟爲什麼不接我過來?”喬若初轉頭氣鼓鼓地瞪着林君勱,不依不饒地問。
“我怕別人嫉妒我娶上位這麼美貌的夫人。”
“正經點兒。”
喬若初小女兒態地跟他槓上,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林君勱壓低了聲音,附在她耳邊問:“非要知道?”
“嗯。”喬若初大聲點頭。
“小點聲。”
林君勱拽着她的手往前面快走幾步,把唐谷甩在後面,壓低聲音問:“我的腰有問題嗎?”
“你的腰?”喬若初重複了半句,忽然明白過來,羞紅着臉在他胸膛上捶了一頓,“臭丘八,討厭。”
罵完她驀地雙眼噙着淚,想到昨晚她摸到他腰上拳頭大的一片疤痕,紅紫刺目,凸凹不平,她心疼地問是不是中了炮彈。
他卻輕描淡寫地說是打伏擊的時候被蟲子咬的,感染潰爛,只是表皮受了破壞,不要緊的。
現在看來,昨晚明顯是在騙她。
“傷的位置不好,恢復之前我哪兒敢接你來。”後面的話他憋在嗓子裡沒敢說出口,接來她在他身邊守活寡,他還算什麼男人。
“你……”
林君勱往後看了一眼,見唐谷知趣地和他們保持一段不小的距離,才哄着她說:“夫人,不要生氣了。晚上我給你洗腳,算是賠罪好不好?”
“誰要你給人家洗腳。”喬若初纔不吃他這套,啐了他一口。
“軍座。”一輛綠色軍用吉普車迎面而來,魏同生從上面跳下來,匆忙和喬若初打了個招呼,焦急地向林君勱彙報:“薛嶽司令來電話找您。”
“出什麼事了?”
林君勱問。
“聽說長沙那邊打的艱難,不知道是不是要調咱們過去支援。”魏同生擔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