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淨想着吃了。”
他話音才落，便聽到寶珠的聲音傳來。
李泰的離去使得這個一向天真無憂，哪怕到了而立之年還整日嘻嘻哈哈的女子一.夜間成熟。
她身材高挑，海風雖把她吹得膚色發黑，可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美麗。
她一步步上前，身後跟着一隊侍衛，看着就頗具穩重之感。
“讓開一些……”
她衝着衆人道：“也不知這頭藍鯨死了多久了，若是久了，肚內腐爛之物堆積發酵，可是會像震天雷一般爆炸得……”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忙退開好遠，心裡暗道：“不愧是皇后的妹妹，見多識廣啊……”
不過最先發現鯨魚的幾個當地土著卻是不退開，反而比劃着嘴裡咕嚕嚕地也不知在說啥。
跟着一起來的突玎亞道：“大王，他們是在說這大魚剛剛上來時還活着，剛剛纔死。”
李愔聽了點頭，看向寶珠，“小四嫂，這個鯨魚當年大嫂曾說過，一身是寶，小四嫂看要如何處理？”
寶珠想了想道：“先拿工具來，給它開個洞，免肚內腐爛堆起沼氣，到時炸了可不好。”
“小四嫂言之有理。”
李佑想了想道：“弟這便去安排。”
很快的一羣人就忙活了起來，寶珠在一旁指點着，“稍微當心些，這鯨魚一身都是寶，能有一條剛死擱淺的藍鯨入我等之手可不易，要我們自己去捕，可麻煩着……而且大姑娘說過這鯨魚有靈性，還是少獵殺得好。”
“這鯨魚渾身是寶……”
李愔的聲音響起，幾人回頭一看，腦門上多了幾條黑線。
這人的臉已沒法看了，看着鯨魚的眼神好似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般，嘴邊哈喇子都流下來了，一雙鈦合金狗眼直髮光，一邊說還一邊催促邊上的人道：“不是尋到了不少品質好的硝石麼？快，製冰去！我可聽大嫂說過，這玩意要先切開散熱，冷凍，然後吃得時候比牛肉都美味……”
寶珠與李佑對視了一眼，不由捂臉。
天家出了這樣一個貪吃的人，真是丟臉啊！
鯨魚渾身都是寶，其他不談，就那超大的軀體就可不少肉。而鯨魚油可以作爲潤滑劑使用，還能作爲香皂，化妝品的固化劑。就連骨頭都可以用來風帆的骨架，甚至還可以磨碎了當肥料用。
岸邊的人們好似過節一般，一羣唐人與土著忙前忙後的，好似過年一般。就算是當地土著也沒那個能力去捕鯨，能吃到這樣的大魚，他們覺得很開心。
不過分割鯨魚顯然是高難度的事，一羣人按照馮孺人說得，給鯨魚肚子上開了個洞後，先接了油脂，然後就有些犯愁了。
如此大的魚要如何分割纔好？
好在，隨行的廚師都很厲害，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於是這羣人命一羣人，拿着各色刀具，經過消毒後，來了一手螞蟻啃大象，忙活了一天，一直到天黑，就把鯨魚都分割好了。
按照孺人的吩咐，可是一點都沒敢浪費，連內臟都沒放過。冰塊不夠就醃起來，反正他們建了鹽池了，靠海的人哪裡能缺鹽？這可是他們與當地土著貿易中的拳頭產品。
不敢耽擱，現在雖然有些冷，可這樣的好東西，無論是在唐人眼還是在土著眼裡，都跟天賜之物一般。連夜就把一塊塊鯨魚肉抹上了鹽，然後整個城裡都看到各種架子，利用海風和陽光進行風乾。
這東西極有營養，脂肪又厚，曬乾後，除了給當地有身份的土著分一點外，其他的以後都得運船上去，作爲他們下次航行時的食物。
李愔吃得滿嘴流油，喃喃道：“哎呀呀，這東西吃着果然比牛肉好吃，特別是冰凍下再生食，真是好滋味啊！”
李佑無奈地搖頭，看着自己面前的鯨魚有種想哭的感覺。
難道只有他一個人感覺味道不是那麼好麼？哪有像李愔形容地那般好吃？至於生吃……
還是算了吧！
大嫂當年可說過，哪怕在野外，只要有能力能吃熟食就吃熟食，萬不可生吃。因爲這些野物身上大多有不知名的寄生蟲與肉眼看不見的細菌，有些可是致命的。
就算是海洋生物稍微好些，可指得也是深海動物。可就算那樣，每次食用也得配合芥辣（類似芥末，其實芥末應該是中國人發明的，在春秋時期就有了），大蒜一起食用，若有條件再喝點白酒，這樣才安全一點。
看着自己弟弟大快朵頤的模樣，他不由打了個冷顫，那個紅毛居然也想試一試這個味道，居然還真吃了，還吱吱的叫着，好似在說好吃一般。看得李愔哈哈大笑，又給了一片它。
一人一猴吃得渾然入無人之境般，李佑真擔心這傢伙最後會不會因爲貪吃而感染什麼感染蟲。
喊來侍衛，讓人去喊船醫開了點打蟲的湯藥，不管這傢伙願不願意，等下也要逼着他喝一碗。
四哥已經沒了，他不想再失去一個弟弟。
這樣一想，眼裡又有些晦暗，兒時相互鬥鬧的情形浮現，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鯨魚骨，那是他讓人特意節選一節骨頭打得小墜子，一共磨了五十三個。
除去自己的兄弟姐妹三十七人外，還有小四嫂的，大嫂的，以及大嫂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與李泰的孩子，剩下的則是給文德皇后與父親，還剩下的那個給自己的母親。
海上共同的冒險，生死與共，失去親人的悲痛讓李佑迅速成長着，體會到了親人的真正意義。他讓人把這難得一見的鯨魚骨打成掛墜，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回到中原，親手把這些禮物送上。
而在四哥的衣冠冢那兒，他也刨了個小坑，把一塊鯨魚肉與這個吊墜一同埋入。
當年年少，一起在小青莊追風抓魚，說好要一起出海看鯨魚。如今鯨魚猶在，可四哥卻不在了……
想到這裡，李佑便有些吃不下，眼睛微微有些溼潤。忍不住輕聲嘆息了一聲，喃喃道：“若四哥還在就好了……”
聲音雖低，可在場的人卻聽得清楚。
正在大吃着的李愔手一頓，然後大罵道：“好端端的日子你又提這些作甚？沒得掃了人的興致！”
說罷便把筷子一扔，紅毛看情況不對，立刻跳了過來，拿手摟着他的脖子，李愔抱着紅毛朝外走去。沒多久，在屋裡的人便聽到了蜀王壓抑着的哭泣聲。
李佑低下頭，喃喃道：“我又何曾想提，只是看見這鯨魚又想起四哥了，他一直都想看最大的鯨魚……”
“唉！”
寶珠嘆息了一聲，放下了碗筷，道：“李愔就這性子，你莫理他……”
頓了頓又道：“快吃飯吧。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時間緊迫，無空在這兒悲春傷秋……”
“小四嫂你……”
李佑見寶珠眼睛雖有些發紅，可卻是在強忍着，喃喃道：“嫂嫂又何必苦撐？”
“苦？誰說我苦來着？”
寶珠又拿起筷子，道：“你四哥未竟之志還未完成，我何苦之有？”
說完便低頭吃飯，不再多言。
李佑望着燭光下的寶珠，心裡發酸。可他卻是沒法，哪怕是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小四嫂故作堅強是怕亂了團隊的氣氛，消弭士氣，所以一直在強撐。可她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也算得少自小相識的李佑早就發現了，自從四哥去了後，小四嫂就不怎麼笑了，也沉靜了許多。除了堅強外，氣質中還帶着一絲陰鬱。
小時候，她可是最活潑的，就算是長大了也是一直沒心沒肺得……
遠處海浪的聲音傳來，李佑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這該死的大海！我一定要征服你，尋到美洲！
船隊一直在青雀城修整到了第二年開春，纔再次出發。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先過大西洋，到達南美后，建立幾個基地，然後沿着海岸北上去北美建立相關的基地，再橫渡去歐洲，然後一路南下，過好望角，回大唐……
海上的日子孤寂而又漫長，承元五年的春天，這支艦隊再次整裝出發，只有三四百人留在了青雀城，維護這座新城市的發展工作以及文明的傳播。
船隊出發的那天，萬里無雲，天空蔚藍地好似海水一般，海天連成一線，寶珠獨自去了李泰的衣冠冢前，將一捧鮮花放在上面，又割破自己的手指，在墓碑上點了一個紅點，這才離開，回到船上。
本地大大小小的土著首領皆來歡送。唐人給他們帶來了文明，帶來了安樂，現在唐人要走了，他們自然要來歡送。還有不少的勇士告別父母妻兒，隨着唐軍一起出發。
阿魯巴拉着李佑的手，道：“大王，阿魯巴會在這兒等您回來，跟您一起去大唐，拜見陛下……”
突玎亞也拉着李愔的手，道：“大王，突玎亞是大唐永遠忠臣的僕人，請一定不要忘了我們……”
揮手，告別，起錨，展風帆，禮樂響起，船隊慢慢使出了青雀港，港口上膚色不一的人們揮着手，阿魯巴與他的族人跳起了舞，歡快的節奏是他們對這支艦隊的祈禱。
公元654年，春，大唐艦隊航渡大西洋，展開了那如史詩般絢爛壯闊的一頁，真正的大航海時代就此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