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心殿外。
“她怎麼樣了？”
“娘娘她……已無大礙。”
“好端端的，怎麼會又暈倒？”
“這……”身後的人似乎有些遲疑，低着頭，不知該如何作答。
前面的男子頓時蹙起眉頭，低聲喝道：“不許隱瞞，說！”
身後的人頭垂得更低了，雙手抱拳道：“娘娘暈倒，毫無預兆，劉太醫也只開了些簡單的治風寒的藥。”
話沒有說得太直白，但是端木永裕卻完全明白了話裡的意思——顏凝霜是在裝病。
聽完之後，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上揚，嘀咕了一句：“傻女人。”
當是聽到紫衣說顏凝霜再次昏倒的時候，天知道他多有着急，可是寧芙蓉眼裡話裡的警告卻不得不讓他警惕。
之後甲一及時過來稟報，他依舊放心不下，安排好寧芙蓉之後，便藉着夜色悄悄來到了寧心殿。
現下知道顏凝霜無礙，端木永裕還是想進去看一眼，但終究只是停在了宮門口。
一聲長嘆，融入在着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與晚風一起，擾亂了誰人的心。
身後的暗衛依舊低着頭，裝作沒有聽見主子語氣裡的落寞與無奈。
殿外，端木永裕對着宮門，負手而立，良久無言。
殿內，顏凝霜攏着錦被，凝望牀頂，恨不能眠。
也許最快樂的，只有置身於幻境之中的寧芙蓉了。
不過幾日，寧芙蓉重獲聖恩的消息就傳遍了後宮，即便顏凝霜刻意忽略，也無法封住那些想借刀殺人的女人的嘴。
“皇后娘娘，您鳳體有恙，寧嬪一介嬪妾，竟然沒有前來侍疾？”
“皇后娘娘，今年外邦新進貢的上好綢緞，您可挑了？臣妾前幾日可就見着寧嬪穿着新衣裳招搖過市了！”
“皇后娘娘，寧嬪這樣是不是太霸道了？”
“皇后娘娘……”
是哪位高人說的，一個女人頂得上五百隻鴨子，顏凝霜鬱悶地掃視了一眼周遭，大概七八個女人，難怪她覺得自己頭都要炸了。
幾次想要開口，卻尋不到機會。
顏凝霜眯了眯眼睛，臉上流露出幾分隱忍的痛苦，身體輕靠住鳳椅，神色倦倦的，病態難掩。
早已領會她意圖的紫衣連忙上前，而紫蘇默契地開始疏散衆妃嬪。
耳根子總算清淨了些，顏凝霜坐起來，不知怎的，沒了這些吵吵聲，竟又開始無端煩悶起來。
“本宮要去御花園轉轉，都別跟着。”
“娘娘！”紫衣和紫蘇都不放心，非要跟着去。
顏凝霜眉頭一擰，不耐地喝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極少有這麼疾言厲色的時候，兩人也都識趣地不再說話，任由她去了。
御花園果然要清淨許多，不像自己的寧心殿，徒有其名，還不如從前的碧落院。
想到過往，顏凝霜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坐在假山石上，看着汩汩流淌的河水，方纔驚覺自己竟也成了一個患得患失的尋常女子。
落花飄零，順着流水而遠去，就如她一般無助。
總以爲花枝就是自己的倚靠，誰知道，不過微風輕拂了一下，所謂倚靠，轉眼便是雲煙。
正兀自傷感着，卻依稀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似乎正朝着這邊走過來。
顏凝霜連忙起身，閃身躲進了一旁的小山洞裡，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躲。
透過枝椏的縫隙裡望去，顏凝霜一愣，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端木永裕和寧芙蓉。
寧芙蓉脂粉未施，穿着一條淡粉色的繫帶襦裙，外面罩了一層同色的流紗外衫，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新淡雅。
站在高大偉岸的端木永裕身邊，兩人就如金童玉女一般匹配。
躲在暗處的顏凝霜心裡一陣刺痛，不由地攥緊了拳頭。
“皇上，您真的不去看看皇后娘娘？”
“聽說她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倒是你，總不見好轉，朕不放心啊。”
寧芙蓉面色微紅，嬌羞地倚靠在端木永裕臂彎，柔聲說道：“皇上，嬪妾心裡真是好感動，即便因此會招致後宮其他姐妹嫉妒，嬪妾覺得也值了。”
顏凝霜的視線一直緊盯着端木永裕的那張臉，她想，只要端木永裕眼神裡有一絲異樣，她就站出來。
可是她失望了。
端木永裕依舊是那樣淺淡的表情，只是卻無比寵溺地摟緊了寧芙蓉，囑咐道：“所以你要好好調養身子，這樣才能早日爲朕誕下皇子。”
顏凝霜啞然，端木永裕還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
耳朵好像在瞬間失聰了一樣，顏凝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兩個人，卻怎麼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起風了，山洞裡本就帶着溼氣，顏凝霜冷得瑟瑟發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雙臂，背靠在石壁上，臉上一片冰涼。
過去的那段時間，到底算什麼呢？
都是假的嗎？
他的溫柔，他的強勢，只是一時的興起？
她自以爲已經猜透了端木永裕的心，可是現在，她甚至懷疑，過去所見的那個端木永裕，到底是真實還是那只是對方營造的幻境。
顏凝霜想不到答案，可是她又不甘心就這樣敗下陣來。
“有些涼了，朕送你回宮。”端木永裕的視線飄過顏凝霜藏身的假山，面無表情地攬着寧芙蓉離開。
良久，顏凝霜從山洞裡走了出來，忽然聽見耳邊傳來衣袂翻飛的破空聲。
她連忙回身去望，正好看見一抹暗色身影消失在那棵茂密的槐樹後。
來不及多想，顏凝霜飛身便追了過去。
越過大樹，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就連消失的方向也無從分辨。
擔心驚動宮中侍衛，顏凝霜只好作罷，穩穩落了地，又不禁擰眉沉思，這個人到底是誰。
輕功了得，內力更是深厚，竟然可以隱藏得這麼好，連端木永裕都沒有發現。
要不是自己毫無徵兆地從假山裡出來，那人也不至於行跡敗露。
現在是白天，能公然出現在皇宮，還能在端木永裕眼皮子底下離開，怎麼想也不太可能是居心叵測之人。
可如果這個人是端木永裕派來的呢？
想到這種可能，顏凝霜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更有理由懷疑端木永裕的“居心”了。
跟她玩？顏凝霜冷笑一聲，眯了眯雙眼，轉身離開。
回到寧心殿，紫衣迎了上來，然後才發現顏凝霜竟被寒氣浸得通體冰涼，連忙招呼人準備熱水給顏凝霜沐浴。
倚靠在浴桶內，暖氣漸漸蔓延至四肢百骸，顏凝霜只覺得渾身舒暢了許多。
亂麻似的思緒也在這個時候得以理清。
紫衣還在一旁伺候着，細心地爲她擦拭着手臂。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卻令顏凝霜的腦海裡卻驀地浮現出一個畫面來。
蠱毒發作之時，她的身邊也曾有一個身影這樣做過。
可是是誰呢？那個身影太過模糊，顏凝霜怎麼也看不清楚。
“這幾日辛苦你和紫蘇了，沒有你們，本宮也不可能這麼快好起來。”
看着紫衣盡心盡力的模樣，顏凝霜很是感動。
紫衣咧開小嘴一笑，眉眼彎彎的模樣甚是討喜。
“伺候娘娘是奴婢們的本分，再說，娘娘如此厚待我們，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娘娘這樣的好主子了。”
“雖然我沒醒過來，可是我有感覺，毒發的時候，你就是這樣照顧我的。”
“娘娘記錯了吧，照顧您一整晚的人是皇……”
話到嘴邊，紫衣才知道自己險些說漏嘴，偷偷瞟了一眼顏凝霜，見她依舊閉着雙眼休憩，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顏凝霜怎麼可能沒聽見？那沒說出口的兩個字，是“皇上”？
眼底的傷痛淡了少許，連眸色也微微亮了。
她裝作沒有聽明白的樣子，懶洋洋地說道：“那就是紫蘇吧，除了你們倆，也沒有其他人會對我這麼好了。”
紫衣心虛，低下頭去，輕聲說道：“娘娘，您不用這麼悲觀的，也許，還有另外的人在用你不知道的方式關心着你呢！”
顏凝霜緩緩睜開雙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細密的水珠，神情看上去是那麼的恍惚與縹緲。
“紫衣，你老實告訴我，我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她察覺了什麼？紫衣一驚，差點就丟掉了手中的毛巾。
爲了掩飾心中的慌張，紫衣起身去取掛在屏風上的乾淨衣物，試探着問道：“娘娘爲什麼會這麼問？除了寧心殿的人，再就沒有其他人了。”
“哦？是嗎？”
“當然了，娘娘，您就別多想了，養好身子纔是您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
顏凝霜淺淺一笑，沒做回答。
這個傻丫頭太不會騙人了，明明就是有事隱瞞，卻還故作鎮定。
顏凝霜也不逼迫，只是這種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的感覺真的令人不好受。
御花園裡的神秘人影，紫衣的閃爍其詞，還有腦海裡模糊的印記，這一切都表示，事實並非她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如果端木永裕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自本心，那他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可以嚴重到令他如此來傷自己的心？
現在這種模棱兩可的局面莫名讓人心裡發慌，所以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