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頹然癱倒在地上,臉上一片絕望。
田家鏢局,幾個人秉燭夜話,陸盛歡聽到百里沙所言之後直道大快人心。
田冉冉問道:“大祭司暗室中所藏得寶物,多半是他私相授受,從城中富人那裡搜刮來的,近幾年來我們便覺得大祭司處事並非公正,可是城中百姓多半都被他蠱惑了,對他言聽計從。”
童君成道:“既然如此,你爲什麼不直接讓大祭司在明日供出自己的罪行,也好讓城中百姓看清他的嘴臉。”
百里沙看了田冉冉一眼,嘆息一聲。
牧秋語見此情形,頓時瞭然,說道:“百里這麼做也是有他的考慮,南蘇很快就要接替大祭司的位置,如果現在告訴城中百姓上任祭司是如何魚肉百姓藐視禮法,難免會讓百姓們對祭司一職失去信任,這樣一來南蘇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百里沙衝着牧秋語會心一笑,果然還是她瞭解自己,便接着說道:“百姓們只需要知道南蘇是無辜的就好,並非每一任祭司都同現在的這個禽獸一般,沒有必要讓南蘇去爲他的錯誤承擔責任。”
田冉冉聽到後,頓時起身就要到幾人面前行禮,被牧秋語給拉住,道:“冉冉你這是做什麼。”
“幾位屢次出手相助,你們不僅是田家的恩人,也是整個日落城的恩人,冉冉在這代替城中百姓謝過各位了。”田冉冉雖然模樣稚嫩,可是神情中的堅定卻不遜色分毫。
牧秋語拉着她的手讚道:“冉冉,你是個有擔當的好姑娘,日後必成大器。”
田冉冉從來沒被人這麼誇過,頭一低,笑得有些羞澀。
童君成在替南蘇換藥的時候將事情經過告訴了南蘇。南蘇簡直不敢相信一夜之間事情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少年失去神采的雙眸中重又燃起了希望,末了,他竟輕聲問道:“那我師父呢。”
童君成說道:“我知道養育之恩無以爲報,但在祭臺那次,你已然在鬼門關走了一圈,便當是從前的南蘇已死,你同你師父的恩怨也隨之散了吧。日落城中的百姓還需要你守護,你只管往前看就好。”
少年目光灼灼。童君成終於覺得這個蒼白消瘦的少年有了幾分神采,不禁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休息。”
臨出門時,他聽到南蘇輕輕淺淺的聲音傳來,他道:“謝謝你們……也謝謝……她。”
童君成行動一滯,回望了少年一眼,便推門而去。
大祭司繼任大典之後,城中的百姓得知找回了日月寶鑑,人人都歡欣鼓舞,似乎忘記了前幾日的不快。
牧秋語同百里沙並未參加大典,而是站在不遠處的山丘上看着這裡,他們得防備着大祭司耍什麼花樣。
牧秋語看着城中百姓,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些人無憂無慮的還真是幸福,有時候我也覺得這種平凡的生活似乎沒什麼不好。”
百里沙道:“他們又怎麼會知道這份幸福是有多少人費了多少周折換來的,甚至有人還可能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雖然人人都向往平和安逸的生活,可總得有人來挑起維護這份和平的重擔不是嗎?”
牧秋語聞言望向百里沙,陽光穿葉而過,灑下細碎的光點,零星地散佈在這人身上,連他漆黑的瞳孔中都彷彿點染了日光的暖意,他負手站在樹下,微風牽動他的衣角。牧秋語平靜無波的心湖像是疏忽被人投了一顆石子,漣漪便一圈圈盪漾開來。
她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遞到了百里沙手中。
百里沙低頭一看,發現正是那日在集市上牧秋語買的荷包,上面的繡樣紋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淺黛色的布料換成了青丹色。
牧秋語說道:“那天我在集市上看到這荷包上的花色漂亮,便買了下來,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深色,便重新選了布料,依着原來的樣子將花樣繡上,雖然我的繡工不如先前的,可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還請我們的百里公子不要嫌棄纔好。”
牧秋語擡起眼來笑眯眯地望着他。百里沙攥着荷包愣了半晌,然後低頭反覆摩挲起了上面細密的針腳。
牧秋語等了半天都不見他說話,“你倒是喜不喜歡,不喜歡我可送給君成了,自打他救了我,我還沒好好的謝過人家呢。”說着牧秋語就要將荷包往回拽。
百里沙反手一別就將東西藏到了身後,另一隻手上前一探,便將牧秋語攬進了懷中。
牧秋語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掙扎了幾下,反被他緊緊抱住,他將下頜抵在她發頂,柔聲道:“別動。你可別禍害阿君了,若是你敢將這東西送給他,就算我不把他的皮給剝下來,陸盛歡也不會放過他的。”
牧秋語一下子笑了出來,埋首在他懷裡,嗔道:“小氣。”
半晌後,百里沙的道謝才遲遲而來,他輕聲道:“我當然喜歡,很喜歡,只要是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喜歡,難得你竟這樣細心。”
牧秋語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有什麼,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了。”
遠處的百姓一聲高呼,紛紛向着祭臺跪拜下來,身穿祭司聖服的南蘇高舉着日月寶鑑向衆人宣誓。
低沉的吟誦聲再次響起,久久迴盪在整座山谷之間。
南蘇向田鏢主道謝後便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他站在門口同衆人道別,卻惟獨沒見那抹黃色的身影。
田鏢主望着少年遠去的身影,又回望了眼正躲在柱子後的自家女兒。田冉冉紅着眼眶,顯然是剛剛哭過的樣子,她見田鏢主發現了自己,腦袋往回一縮,過了一會兒,重又探出來,朝着爹爹露出了一個帶淚的笑容。
田鏢主嘆息一聲,知道自己女兒表面上雖然咧咧的,可是卻十分聽話,這件事的輕重她自然知曉,冉冉不是個沒分寸的孩子,既然答應了他,就斷不會再同那個人有瓜葛。
次日清晨,暮落朝升,斷了兩日的沐晨鐘終於再次響起,迎着第一縷陽光的到來,空靈的鐘聲一下下響徹整座日落城。
南蘇負手站在聽雨樓上,憑欄遠眺,初升的朝陽從山間一點一點露出全貌,霎時金光大綻,光明從遠處迅速蔓延開來。
他看着這鮮豔的明黃,突然間如同夢囈般呢喃道:“冉冉……”
鏢局裡的田冉冉又成了活力四射的元氣美少女一枚,似乎對叫人起牀這招樂此不疲,咚咚的敲門聲震天響,她挨個房間拍過去,“起牀啦,你們說好今天要去看大瀑布的,怎麼一個個全都說話不算話。”
童君成睡眼惺忪地推開房門,“小祖宗,你每天都這麼精力充沛嗎?”
田冉冉叉腰道:“是你們太懶了。”
陸盛歡果然跟田冉冉是一路人,第一個收拾妥當跟她一起加入了叫人起牀的隊伍之中。
山間的景色美不勝收,這郊外看似沒路,可是田冉冉總能帶他們找到最隱秘的小徑,看來這野丫頭平時沒少偷溜出來瘋玩。
田冉冉跟陸盛歡走在最前開路,童君成帶着來福對山間的草藥產生了興趣,邊走邊採摘了一些。
而牧秋語則跟百里沙走在最後。這裡漫山遍野都盛開着一種白色的小花,田冉冉說這叫月亮花,只有在日落城中才能看到這麼大面積的月亮花海,她跟着鏢局行走了這麼多地方,還沒在別處見過這種花呢。
牧秋語摘了幾朵拿在手裡編花環,道:“若不是咱們走得匆忙,我還真想帶走幾株回去。”
百里沙道:“想帶便帶就是,等會兒問問冉冉有沒有月亮花的種子,等到了青霄國,我便將整個花園都栽上這種花,到時候輕風拂過,萬花搖曳,只爲秋語一人。”
牧秋語被這話給逗笑了,突然間,百里沙的笑容一滯,整個人的神情都緊張了起來。
牧秋語知道可能出了什麼事情,但是百里沙不說,她便仍裝作無事的樣子,只是身子同他貼得更近了些,她輕聲問道:“怎麼了?”
百里沙一把攬過她,低頭附在她耳畔,旁人看來卻是極其親密的姿勢,百里沙說道:“有人跟蹤我們。”
牧秋語心頭一跳,知道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在日落城的這幾日雖說有些小小的波折,但生活卻是溫馨快樂的,原來幸福總是稍縱即逝。牧秋語垂眸,像是害羞的樣子,可是她微微垂下的眼瞼,卻斂住了她眸中的寒光。
接下來的瀑布之行兩人自然無心賞景,倒是並不知情的陸盛歡幾人玩的甚是開心。
回到鏢局中,田冉冉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牧秋語一行人便過來了,“冉冉,田家主,我們再此也叨擾了這麼久了,我們身上也還有事情沒有辦完,所以今日來向你們辭行。”
田冉冉拉着陸盛歡的手不肯鬆開,“什麼?你們要走了?怎麼這麼突然?你們說好了多玩幾天的,怎麼這麼快就要走?”
陸盛歡自然不能同她說明緣由,這些事情,冉冉他們知道的越少便是對他們最好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