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帳幔低垂,金色的迎枕、背靠、褥子,滿屋子都有一種天家所獨有的尊貴高傲之氣。上好的燈燭沒有一絲煙味,籠在朦朧的金色海洋裡,竟顯出疲勞之態。
深紫色鑲黑色皮毛的褂子,把原就不年輕的太皇太后襯得亦發老了,雙頰上佈滿了皺紋,一雙眼睛也失了從前的明亮,只覺得渾濁。她氣喘吁吁坐在大炕上,猛地把手裡的佛珠砸向了地上。
“混賬東西。是誰幹的好事,居然讓她受了傷?她明日是不是絕對不可能去東宮了?咳咳咳。”她拼命地咳嗽起來,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
回話的內侍嚇得戰戰兢兢,撲通磕了幾個頭,嘴裡應道:“是,是的。太醫說要靜養一個月,杭家是不會再讓她走動的。”
“沒看見太皇太后身子不適嗎?還不快點下去。”一旁伺候太皇太后的姑姑一面給太皇太后順氣,一面對地下的內侍使了一個顏色,狠瞪了一眼。
內室會意,忙小心地告了退。
太皇太后推開服侍她的人,擡眸掃了一眼,眼神凌厲、冷酷。
剛纔說話的姑姑忙跪下磕頭:“娘娘身子不好,還是不要爲這些沒用的東西生閒氣了。”
“起來吧,你爲我好我心裡清楚,可惜如今事事不順,我哪兒還有心情。”她說着,虛擡了一擡手,面上滿是倦容:“原本設計了那麼周密的計劃,就等着明兒太子大婚,藉機羞辱了她,再牽連上太子妃,到時候就不信皇上對杭家還能那般信任。想不到竟然功虧一簣,倘若把那女人治死也罷了,偏偏又一個沒用的傢伙,她依然好端端的。”
姑姑緩緩起身,倒了一杯水餵給太皇太后,勸慰道:“娘娘莫生氣。雖然計劃不能實行了,可好歹有人比咱們還急着除去她。既然太醫說這幾日不能受驚,奴婢不信一點事都不會生,杭家哪一個是簡單的人。”
最近幾個月來,皇上有意無意的削弱暗中屬於她的勢力,尤其前幾日查封了醫館,自己現在根本聯繫不到人。現在,她不知皇上是知道實情才下的手還是誤打誤撞上了,希望那個人能熬得住刑,不要什麼都招供了。
她搖搖頭,如今的她再沒有從前的信心了,又問道:“查出是誰動的手腳嗎?恭王?”恭親王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不可能無動於衷。也想拉攏了他成爲一對盟友,可惜恭親王野心太大,到頭來養虎爲患,還不如讓皇上去對付他,她好保持實力。
姑姑輕輕搖頭,不敢去看太后的眼睛,回道:“還沒有,不過似乎並不是恭親王派人做的手腳,他一向剛愎自用,可能不會那麼重視一個小女孩。”
“你說得有理。聽說他最近頻繁接見來京述職的官員,幾乎到了無所顧忌的地步,就不怕皇上降罪嗎?”太皇天后冷笑,這個恭親王,當真以爲皇上什麼都不知道,皇上不過是看着,等着,等他自投羅網而已。想到這,她亦是焦急,只怕皇上對她早就疑心了。
“王爺年紀不小,怕是等不及了。”皇上今年不過三十多,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再等下去,太子也慢慢成長起來,到時候只會更難下手。
其實,太皇太后自己還不是這樣,年紀一大,身子骨越來越差,自己不免憂心,別大事未成,自己就不行了。她暫時不去想這些,扶着炕桌歪了歪,問道:“那邊情形如何,還是說不動嘛。”
“事情來得太突然,一時間世子爺接受不了吧。再給他一段時間,世子爺好歹是王爺唯一的兒子了,難道還能不顧王爺去的那麼慘嗎?娘娘放心吧,骨血相連是騙不了人的。”她心裡也是沒底,卻只能這樣安慰着。
太皇太后不知是該生氣發怒還是無奈,或許當時果真是她錯了,他就不該把孩子放到承平那個沒腦子的手裡,也就不會把他的性子弄成這副樣子。她嘆了口氣,問道:“他還是不肯進宮見我嗎?難不成連我這個他僅剩的親人也不認了,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爲了他,他忍心怪我?”
這個時候的太皇太后,蒼老的和尋常百姓家的老太太一樣,只有面對子孫的無可奈何,而沒有高高在上的尊貴。
宮女不敢說話了,只是用心服侍着,有些話主子可以說,她這個做奴才的,卻是永遠不能開口的,上下尊卑,不過如此。
屋子裡靜默得能聽見帳幔偶爾擺動刮在地上的聲音,太皇太后低垂着頭,當宮女以爲她睡着的時候,她居然再次開口了:“傳話下去,準備一下,我後日出宮去見他,務必要把人給我找到。”
“娘娘,你萬金之軀,豈能輕易去危險之地?”宮女嚇了一跳,這些年,沒有大事,太皇太后是從來不會出宮的。
可是,一旦太皇太后決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勸阻得了,她扶着頭苦笑:“危險,你以爲會有人刺殺我這個老太婆,即便皇上恨不得我此刻就死了,他也會盡量周全我,不會讓我出事,他可背不起那個罵名。”
皇上年少登基,憑什麼獲得這麼多人擁戴,還不是他有賢良的名聲。別看他文文弱弱一派書生氣,其實動起手來絕不手軟,但他不到萬無一失的情況下是不會輕易動手的。若不是看穿了這一點,太皇太后也忍不了這些年,她早下手了。
話說太子大婚,是天朝一大喜事,滿朝文武無不前去恭賀。杭家除了杭四風荷倆夫妻,所有人都去了,而調查一事,也暫時放下一天,免得被人說成故意衝撞太子之喜。
杭天曜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閒了,很久沒有這樣安安靜靜的與風荷說話了,每日都是早出晚歸,常常當他回來的時候,風荷已經睡着了。
他歪靠在牀沿上,聽雲碧與風荷彙報院裡的大小事,時不時插一句嘴,覺得很是得趣。
“娘娘,夫人差人來說,明日來看娘娘呢,叫娘娘安心休養,再不許走動,要聽太妃娘娘的話。還送來了許多娘娘愛吃的點心,娘娘要不要現在就嚐嚐。”雲碧穿了一身俏麗的玫瑰色衣裙,可是神情卻土着臉。
杭天曜不由問道:“你這是什麼表情,難不成岳母大人差人來說話你不高興?”
雲碧沒好氣得看了杭天曜一眼,纔對風荷道:“娘娘,奴婢是不是那樣的人我們娘娘心裡清楚。奴婢只是頭疼,沉煙給娘娘當大丫鬟的時候,奴婢見她輕輕鬆鬆就把所有事情料理得十分妥當,到了奴婢手裡,怎麼就顧了頭忘了尾,這半日下來,人都要散架了。看來奴婢還是沒有當大丫鬟的命,只求在娘娘手下做個小丫頭,反正也餓不死奴婢。”
“哈哈哈。”杭天曜聽得大笑起來,接着風荷道:“瞧你,都把她們寵成什麼樣子了,反正小丫頭也餓不死,誰還樂意當大丫鬟。娘子,爲夫我沒銀子花了,也求娘子動動手指頭,賞我幾個花吧。”
當着下人的面,風荷略紅了紅臉,啐道:“男子漢大丈夫的,好意思和我一個弱女子伸手要銀子。你左右都是在府裡,要銀子做什麼?”
杭天曜皺着一張苦臉,垂頭喪氣說道:“哎,要怪就怪娘子出手太大方,每回我遣平野來說什麼話,你手底下的人就隨便抓了一把銀子給他。日子一長,他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一心琢磨着到娘子這邊來差遣,還鼓動他那幾個兄弟,明裡暗裡嫌我摳門。”
聞言,風荷亦是笑了起來,點着杭天曜的腦袋瓜罵道:“糊塗東西,人家平野豈是那麼沒見識的人,看上幾兩銀子,我看是看上我的人更有可能些。”她說着,故意向雲碧瞅了又瞅。
雲碧欲要裝作沒看見,可是臉卻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杭天曜詫異的順着風荷的視線看了看,不解的問道:“娘子,你不會告訴我平野看上了雲碧吧,那可不成。”
“怎麼不成了,這話你給我說清楚。”風荷頓時寒了臉,抓着杭天曜的耳朵。
“哎喲,痛,娘子快放手。”杭天曜大聲呼痛,引得滿屋子人都大笑起來。
風荷忍俊不禁,放開他笑道:“沒個主子樣,也不怕人笑話。爲什麼平野就不能看上我們雲碧了,你先說。”
雲碧早被他們這一番話笑鬧了個大紅臉,忙捂着眼睛跑了出去。
杭天曜正了正神色,唉聲嘆氣道:“前回籌辦譚清與含秋的婚事,你賞了譚清一座宅子,那平野要是娶親,我不得也照個這樣置辦了,不然他們幾個又得背後說我閒話。所以,我看還是算了罷,你手下的人太金貴,咱們平野高攀不起。”
雲暮靠門坐在小杌子上做針線,聞言也笑了起來,說道:“世子爺認爲平野高攀不起,可人家平野今兒早上還買了一包桂花藕粉糕進來收買我們呢,世子爺那銀子,是非掏不可了。”
杭天曜大是愕然,驚訝地看着風荷道:“平野這小子,什麼時候動了這個心思,我竟是一點都沒留意到。”
“等你留意到,黃花菜都涼了。不過我看平野不錯,能幹、伶俐,又乖覺,只要雲碧和她兄長沒意見,我倒是樂見其成的。”雖然有些捨不得,可是女孩兒大了總要嫁人,風荷也不能一直耽擱着她們。雲碧生得好,配到外面她也不放心,平野雖只是個小廝,可日後杭天曜當了王爺,他混個管事還是不成問題的,尤其腦子靈,不木訥,不然擱不住雲碧那爆裂性子。
杭天曜嬉笑着摟着風荷親了一下,嘟着嘴道:“娘子,你說好就好,可是銀子、、、”
風荷又氣又好笑,躲閃着嗔道:“去,越來越不知分寸了,安安分分坐到熏籠上去,別攪得我不得安生,瞧你,把雲碧都嚇跑了。”
“娘子,大家都看着呢,莫非你想做一個悍婦。”他油嘴滑舌,覺得風荷生氣的樣子煞是好看。
兩人正在鬧騰,有家下的人前來請安。府裡世子爺和世子妃同時受傷,下人們還不一個個前來賣好,這來請安的人幾乎不曾斷過。這樣才讓杭天曜略微安分了一小會。
說話間,就是天黑了。太妃娘娘等人直到夜深纔回來,累了一日,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皇上罷朝一日,王爺沒有出門,打算好好問一問馬車的事情。
杭天曜坐了敞轎到大廳,他倒也看看,究竟是誰敢對風荷下手,太妃王妃也來了,這件事情,已經成爲杭家眼下首要頭等大事。一屋子主子坐着,下人們伺候起來都屏氣斂聲的。
馬房的孫管事先被帶了上來,他之前是管理莊子的一個大管事,在王妃手下服侍過七八年的,後來吃酒誤了事,被打發到了馬房。生得還算周正,只有一雙眼睛轉來轉去,瞧着不大老實,尤其幾次瞅着王妃欲要說話。
王爺平靜地掃了一眼,沉聲問道:“那輛馬車是怎麼回事,說。”
孫管事以前好歹也當過大管事,可畢竟沒有被王爺這般看過,額上出了汗,連忙回道:“回王爺的話,小的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府裡的馬車都是按着主子分派的,爲防萬一,多備了幾輛,那輛就是預備的,在這前從未動用過。前日晚上下大雪,把世子妃娘娘和郡主的馬車打溼了,小的們怕凍着了兩位主子,才請示過主子,換了另外兩輛備用的。小的真不知道馬車會出問題啊。”
“你不知道?你是馬房的管事,馬車的好壞不是你管的?每次出行前都要仔細檢查一遍,你居然沒有檢查出來,即便此事與你無關,也是你瀆職才引出來的禍事。”王爺的確有些生氣,這次不是運氣好,他們杭家的嫡長孫就沒了。拿着王府的月銀,辦事從來不盡力,這種人,留着也是一個禍患。
孫管事從大管事當到小管事,若是連小管事都當不成,甚至還有可能被逐出王府,不由急了,連連磕頭:“王爺,小的知錯了,求王爺給小的一個改過的機會吧。小的保證往後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情形了。娘娘,求你爲小的說句話吧,小的對王府忠心耿耿,這點娘娘是知道的啊。”
他情知王爺是個不講情面的人,想起自己曾經在王妃手下幹過好些年,王妃興許念着舊情爲他說上一句,那樣他的罪過就請了許多。
可是,他卻不知,他這個行爲引人遐想。王爺太妃輕輕瞅着王妃,王妃也不知爲什麼,身上開始冒汗,不敢與太妃王爺對視,更別提求情了。
王爺看了半日,才放開王妃,對孫管事道:“你先別急着求情,兩月多前來休整車馬的人是你請來的?”
“是,是小的請的,府裡每年四月初、十月初都要將車馬檢修一次,請的都是城東張記車馬鋪的人。他們向來在王侯府邸間走動,規矩熟,手藝也是極好的,連着幾年王妃娘娘都命小的請他們。”孫管事只盼能脫罪,對王爺問話恨不得說得再仔細些。
他提到王妃的時候,幾日的目光再次移到了王妃身上,王妃躲不過,訕訕應道:“妾身聽說京裡一半的大戶人家都是請的他們,內務府平兒忙着供奉宮裡,這等小事不好勞煩他們,是以還不如請外邊的便宜些。”
王爺只是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轉而吩咐道:“去把張記車馬鋪的人叫來。”
下人趕緊去了,這邊王爺又問道:“休整的時候,這輛馬車的車軲轆曾經換過?”
“正是。他們的工匠說,原來那個車軲轆不滑,行起來容易顛簸,最好換一個。小的也看了一下,確實那樣,而且可能因爲長久不用,包着的鐵皮鏽蝕了,還掉了一大塊漆,便做主由他們換了。”孫管事此刻真想把那人咬死,這不是要害死他嗎?
王爺追問道:“他們換的車軲轆,你仔細瞧過沒有?”
孫管事忙低了頭,看着地上的青磚,不敢說話,背上的汗卻溼了裡邊的衣衫,這十二月的天氣裡也不容易。
王爺淡淡哼了一句,喝道:“先拉下去,打三十大板,回頭再問。”
孫管事一聽,嚇得魂飛魄散。在王府裡養尊處優慣了,尋常回了家還有下人伺候,他哪兒捱得住三十大板啊,沒命的哭喊起來:“王爺饒命啊,小的錯了。太妃娘娘,你一向慈悲爲懷,饒了小的吧;王妃娘娘,小的好歹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可惜,廳裡每個人都把他恨得要死,尤其是王妃,誰肯開口爲他說話,很快被拉下去打了三十板子。打完的時候,他已經氣息奄奄,背上全是血跡。
等了有近一個時辰,張記的掌櫃纔跟着來了,是個半老的老頭,倒也有些體面的樣子,他似乎有個親戚在內務府當值的,是以頗得達官新貴們信任。
老頭自然姓張,磕了頭行了禮。
王爺開門見山問道:“十月初,咱們府裡的車馬是由你們負責檢修的?”
張老頭已經聽說了前日之事,面上卻還很鎮定,笑道:“回王爺的話,是的,府裡的車馬連續三年都是由我們鋪子負責的了。”
“那你倒要好好給我解釋一番,馬車的車軲轆是怎麼回事?”平淡的聲音,卻一點不減弱王爺的威嚴,只讓人越發心驚。
張老頭躬了躬身,解釋道:“照規矩,像咱們府裡這樣的人家,車馬有小問題都是自己能解決的,一般大事才叫我們鋪子的工匠,而且也會存不少備用的器具。具體情形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後來聽工匠們回的話是這麼回事,因爲原來那個車軲轆不好用,我們的工匠就建議換一個。
本以爲府裡肯定是有備用的,誰知竟是沒有,我們的工匠還特地回鋪子取了一個合用的給換上了。我們鋪子雖小,但在京城也有些年了,自然不會做出那等事情,這不是存心掃我們鋪子的招牌嗎?王爺你想,小的會爲了那一點點蠅頭小利得罪了王府嗎,這一來,小的還怎麼在京城立足呢。”
聞言,王爺心中暗覺有理,這鋪子多年了,應該不會做出這樣自打招牌的事情來,除非是有人收買了他們。只他更覺奇怪的是,他們府裡難道連一個車軲轆都沒有,還需要從外邊買,這可不是王府的行事啊。
他想到了,杭天曜也想到了,登時喝命下人去馬房庫裡檢查,結果出人意料,那裡還有整整十個車軲轆呢。一查早前的賬冊,這些都是那次休整前就存着的。
王爺一聽,大怒,叫人重新把孫管事帶上來,喝問道:“你給本王老實交代,庫裡明明有那麼多車軲轆,爲何還要從外邊買?”
孫管事迷迷糊糊被嚇醒,更出了一頭的汗,汗水順着眉毛、嘴巴淌下來,他已經結結巴巴了:“小、、小的該死,貪圖小利,小的,小的、、、”
“你一字一句說清楚了,不然小心你的腦袋。”杭天曜心裡的怒氣幾乎剋制不住,真想一腳把這個混賬東西踢死了事。
“小的說,是小的被那何麻子說動了心,他說只要咱們府裡買他一個車軲轆,他就給小的十兩銀子。小的當時正欠了點賭債,一時昏了頭豬油蒙了心,就答應了他,小的沒想到他會從中使詐啊。小的該死,王爺饒命啊。”他磕頭磕得震天響。
王爺臉色都青了,這分明就是人家的預謀,卻因這個姓孫的被人家二十兩銀子差點壞了王府的大事。
杭天曜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拉下去,杖斃。”
孫管事的聲音殺豬般在院子裡響起,然後慢慢沉寂下去。
張老頭看了這個場面,終於有幾分懼怕了,忙搶先回道:“王爺,小的鋪子裡確實有個何麻子,因他手藝好,在外辦差一向是他領的頭,可是兩個月之前,他說家中母親病重,結了工錢走了。”
“什麼?走了?他家在哪?”太妃聽得又氣又急,這些人真是喪心病狂,用盡各種手段在他們府裡埋了一個定時危險,就等着這一日呢。
“他家就在城外北邊二十里的何家村。餘下的,小的真不知情啊,求王爺明察。”張老頭心知自己被人當成了槍使,如果王府是那等不講理的,不管與他們有沒有關係,都別想好過了。
王爺沒心情理會他,當即派人快馬去何家村找何麻子。
何家村離安京城不遠,但這一來一回,兼找人,也要不短的時間。
杭天曜坐在椅子上好比坐在烙鐵上,他能夠遇見到,可能何麻子也消失了。他穩了穩心神,問道:“那日除了何麻子,還有誰同他一起來的?”
張老頭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細想了一遍,說道:“還有小春子、古二,另外就是一個趕車的何小牛,他也是何麻子帶來的人,同是何家村的,跟何麻子一道走了。”這一想,連張老頭都明白從頭至尾就是個周密的計劃,他們鋪子被人利用了。
“你說的另外兩個人呢,在哪?”要不是拼命忍了又忍,杭天曜簡直想殺人。
“他們都在外邊候着呢,小的一併帶來了。”張老頭真想當場暈過去,他們鋪子一會就可以關門大吉了。
叫小春子和古二的被帶了上來,他們什麼都不知情,一切都是聽何麻子吩咐辦事的。還說當時有段日子,何麻子好似發了點財,動不動就去喝一杯,花錢比起之前來大手大腳了不少。
事情問到這裡,關鍵就在何麻子和何小牛身上了,而他們極有可能逃逸或者被滅口了。兩個月的時間,足以逃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杭天曜心裡把自己罵了一千遍一萬遍,人家對他們布了這麼大一個網,他居然到事情發生了都未發覺,他實在是太無用了。
果然,何麻子、何小牛全家都搬走了,無人知道搬到什麼地方去。
太妃氣得午飯都不曾吃,有人苦心孤詣要除去他們杭家嫡系,她卻一點都查不出來是誰動的手。而王爺亦是氣悶了許久,爲今之計只能派人各處追捕那兩人。
杭天曜悶悶地坐在榻上,半句話不說,以他們杭家的勢力,竟然連背後主使者都查不到,他還替皇上辦得什麼事。
風荷靠在牀上,故意哎喲了幾聲,杭天曜嚇得不行,慌得跑過來問道:“娘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快去請太醫。”
“不許去,”風荷揚聲對外喊了一聲,才捶着杭天曜笑道:“誰叫你一進屋就不理我,我不這樣,你豈不是要一直冷落我了。”
“傻瓜,我是生氣,氣我自己這麼沒用。你被人害成這樣,我卻什麼都做不了,一想到有人暗中要害你,我是茶不思飯不想的,心裡發慌。娘子,你別怪我。”杭天曜懊惱得抱住她,一陣無助,害風荷的人可能就在身邊,他們隨時可能下手,他若不加防備,後果不堪設想。
風荷倒沒有杭天曜這麼擔心,看得出來佈局的人是個謹慎細緻的人,沒有十分把握,應該不會很快再下手。而且當時她少了防備,現在她有心防着,那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得手了。
杭天曜忽然想起一事,猛地看着風荷,愣愣道:“我忘了一事,我忘了問姓孫的爲何那輛問題的馬車正好給了你用,爲何五妹妹就沒選那一輛呢,可是我叫人把他打死了。”他登時後悔不已,拼命拍着自己的頭。
風荷笑着握住他的手,嗔道:“你呀,真是急糊塗了。五妹妹選的那輛車是墜有瓔珞的,她一向喜歡這些,而我用的那輛的華蓋是蓮花樣的,即便我先選,我也是會選這輛的,人家只是清楚我的喜好,有目的的選了那輛車而已。”
王府的馬車,不少都是華蓋車,或有牡丹紋樣的,或有菊花紋樣的,或有玉蘭紋樣的,等等,也有蓮花紋樣的。
杭天曜越聽越生氣,對方連細節都想得這麼通透,真是個細緻的人啊。
“好了。既然這條線索可能斷了,咱們也不要急,咱們可以守株待兔啊,既然人家對我的孩子是勢在必得了,咱們不妨以逸待勞。或許,對方正是要我們焦急,咱們一急,行事就易出現紕漏,那樣纔會給他們可趁之機。如果咱們防備的好,他一時無從下手,說不定就會鋌而走險,那時候就是咱們的機會了。”風荷娓娓道來,對幕後之人,她越來越感興趣了,能讓她吃虧的人可不多啊,這個人卻能叫她吃了個大虧,還是悶虧,當真是個人物。待她知道是誰,非得好好陪她玩一回不可。
杭天曜卻沒有這麼安心,他認真地看着風荷的眼睛,輕輕說道:“娘子,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危險,你知不知道,在那一刻,我連死的心都有,我多恨自己沒有三頭六臂。所以,你可不能做出什麼事來,一點也不行,必須乖乖的躺着,吃飯也要有人伺候。”
“好,我都聽你的,那你也不要太焦急了,咱們夫妻倆一心一意,我就不信有人能打敗咱們。你累了一日,要不要上來躺躺,腿疼不疼?”她溫柔得關心着他,杭天曜明顯感覺到,自從這次的事件之後,風荷對他,比以前更加熱情主動些。
他心裡高興,笑着點頭應是。
恰好含秋抱着烘烤過的衣物進來,不由抿了嘴笑:“娘娘整日躺着是爲了小世子,爺倒是跟着沾光不少啊。”
“沒大沒小,連我都敢取笑了。”杭天曜也不羞,果斷得爬上了牀。
自風荷杭四受傷後,不管是太妃還是別的人,幾乎日日都要來探望一遭。太妃都如此,別人自不敢託大。
這日一早,杭瑩就悶悶不樂的出門了,身後跟着兩個丫鬟,一個手裡提着紅色雕花提盒。現在府裡好像有傳言說是母妃暗地裡害的四嫂,她不相信母妃會是那麼壞的人,可是雖然她不曉事,心裡也清楚母妃爲了世子一事,對四哥四嫂看不大順眼。但是,母妃如何也不會幹出這樣的事纔對啊,母妃明知她和四嫂交好,又豈能這般呢。倘若當真是母妃下的手,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四嫂呢。
若說不是,最近幾日父王幾乎都不理會母妃,昨兒晚上自己去請安,還聽到母妃在和茂樹大娘抱怨,父王已經快半個月沒進母妃的房了。是不是連父王都疑心是母妃做的手腳呢,祖母倒是與平時一般,可是府里人私底下的議論又是誰傳出來的?她想要阻止下人的謠言,又怕真是王妃動的手,那不是不打自招嗎?
凝霜院的丫鬟依然笑吟吟給她請安,菱香接了她往裡走,一面笑道:“五小姐這麼早就來看我們娘娘了。”
“我閒着也沒事,就來陪四嫂說說話。正好一早就叫小廚房燉了燕窩粥,這個時候又香又有營養,想過來與四嫂一起用。”她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四嫂和凝霜院的人應該沒有懷疑母妃,不然不會對她一如既往吧,隨即又爲自己的小人之心難過。
杭天曜撥弄着炭盆,把屋子裡燒得更加暖和一點,風荷整日一動不動躺着,肯定比大家更要冷一些。
雲碧打起簾子,引了杭瑩進來。
風荷恰在擺弄着小孩子的衣物,笑着向杭瑩招手道:“五妹妹來的真巧,快給我看看這兩個顏色哪個做了秋衣好看,小孩子應該穿的喜慶些,又怕太豔了顯得俗氣,我正拿不定主意呢。”
杭瑩笑眯眯進屋,給二人分別道了安,纔在牀前的黃花梨木圓凳上坐下,就着風荷的手看兩塊緞子,一個是橘紅色的,一個是翡翠色的。
“我覺得,秋天萬物凋零,是個疏朗的季節,如果用翡翠色反而顯不出孩子的嬌嫩可人,還不如橘紅色,一看就叫人打心底裡暖洋洋的。翡翠色的做了夏衫倒是好,清清爽爽的。”她笑着摸了摸兩塊緞子,想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差點糟了不幸,一陣黯然,幸好孩子暫時保住了。
風荷邊聽邊點頭,應道:“就依五妹妹的,你不知道,你四哥,我問了他一早上都不理我,幸好你來了。”她說着,斜瞪了杭天曜一眼。
杭天曜忙對杭瑩擺手笑道:“五妹妹可別聽她胡說,我那是怕她把眼睛看壞了,要她歇息一下,她只不聽。”
“誰不聽話了?”簾子外響起丹姐兒清脆的嗓音,很快一個緋紅色衣裙的女孩兒就進來了。
杭瑩當即拍手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才帶了熱熱的燕窩粥來,要請四嫂一起用,你來了更好。”丫鬟忙又添了一個凳子,把燕窩粥下去分了三盅,每人一盅。
丹姐兒歪着頭,瞅了瞅杭天曜又瞅了瞅風荷,笑道:“這本是給四叔的吧,被我偏了,只我每日前來也不帶點東西,反而每每蹭了吃的回去,好不要臉。”
“我大男人一個,怎麼能吃這種東西,你們儘管用吧。”杭天曜擺擺手,笑着慢慢踱到了外間去,一羣女人在屋子裡,不是穿衣就是吃飯,他還是去隔壁吧。
三人用完,丫鬟上來收了器具,才繼續說話。
杭瑩身邊有個小丫頭喚作流蘇的,長得眉清目秀,而且甚是伶俐,之前是王妃那邊的小丫頭,杭瑩見她說話討喜有趣,便在數月前要到自己身邊做了個二等的丫頭。出門一向喜歡帶着她,她也會討主子的好,這不,並不下去與小丫頭們玩鬧,只在屋裡伺候着。
她見主子們說了小半日,怕杭瑩的小手爐涼了,就上來笑道:“小姐的手爐涼了吧,奴婢給你加點熱炭。”
杭瑩笑着由她去了,丹姐兒亦是讚道:“果然是個妥帖的好丫頭,知道心疼主子,難怪五姑姑這麼喜歡你。”
流蘇翹了翹脣角,笑道:“小小姐打趣奴婢,奴婢是伺候小姐的,自當盡心盡力,主子想不到的要事先想到了,不然枉費小姐待我一片心意。”
“果真是個好的,放心,你們小姐日後絕不會虧待你的。”風荷笑着和杭瑩眨了眨眼睛,杭瑩登時明白過來,俏臉通紅。
丹姐兒還不知她們打的什麼啞謎,一個勁追問:“什麼,五姑姑爲何就害羞了呢。”
大家正笑鬧間,流蘇已經換好了小手爐,抱了上前交給杭瑩。
也不知是不是地上太滑還是她一時沒站穩,忽然向左側倒了下去。
風荷的牀是東西向的,她睡在東頭,杭瑩的凳子也擺在東頭,而丹姐兒的凳子擺在西頭,流蘇站在杭瑩前面,這一向左倒下去正對的恰好是風荷的肚子。
隨着她一聲驚叫,大家都懵了,霎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丹姐兒嚇得心跳都停止了,誰都知道太醫的話,知道風荷這個時候禁不得一點點撞擊,何況是一個大人嚴嚴實實摔到她身上。
丹姐兒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站了起來,撲向了流蘇。她在流蘇背後,而流蘇是側身向左摔的,被她拼盡全力一推,流蘇就該換了方向,衝着正前方撲過去了。
砰的一聲巨響響起,杭瑩連人帶凳子摔在了地上,身上壓着流蘇,而丹姐兒也幾乎就摔在了流蘇身上。
屋子裡亂成一團,七手八腳把兩位主子攙扶了起來,忙檢查身體。這一跤摔得雖重,但幾人命好,沒有受傷,只是杭瑩的手肘擦破了一點皮。大家都嚇得心慌意亂,丹姐兒幾乎就要哭了。
風荷忙叫人撫慰丹姐兒,又給杭瑩上藥,自己坐在牀上盯着流蘇看。其實她是做好了準備的,她之前已經設想過了所有陷害她的可能舉動,發現直接摔到她身上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所以,別看她上半身睡得挺正的,其實她被子下的人完全靠裡面了許多,一般不向前故意撲出一段距離是碰不到她的,而衆人以爲被子下隆起的她的身子根本就是兩個枕頭。
杭天曜在隔壁聽到這麼大的動靜,唬得半死,也不管自己腿上的傷勢,瘋狂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