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曜的手很自然地就要放在風荷腰間,卻下一眼瞥見站在風荷三步開外的董華辰,面上的笑容閃了閃,很快上前行禮:“大哥幾時過來的,如何不提前去知會我?”後半句話卻是看着風荷說的。
風荷擺手讓下人們先散了,嗔道:“你原說黃昏回來的,誰知會這般晚,還好意思怪別人不成?”
◆ ttКan◆ ¢ ○
杭天曜嬉笑着拍了拍華辰的肩,小聲道:“瞧瞧,大哥,你也教我幾招,這丫頭天天敢問到我鼻子上來,太不把人當爺們兒看了。”
在華辰心裡,風荷永遠是最好的,他溫柔得看着妹妹笑道:“妹妹擔心了你許久,正要派人去尋你呢。”
“這還差不多,剛還那麼嘴硬。”杭天曜滿意的點點頭,拉了風荷的手,“是我的不是,路上遇到幾個熟人,耽誤了一會功夫,走,正餓得很,吃飯去。”
風荷聞言,也不與他計較,吩咐丫鬟上飯。
因華辰是自己大哥,風荷一向不避忌的,杭天曜也不好說出分開吃飯的話來。只是席間,終究有幾分不大樂意,只因華辰對風荷的喜好比他還清楚,時不時給風荷夾菜,看得他吃味,心中暗暗腹誹:看來大舅爺應該快點成婚。
晚上,將華辰安置在了近處的另一個院子,夫妻二人回房。
沐浴過後,風荷換上一襲淺碧色輕紗的寢衣,披散了頭髮,坐在牀沿上低頭沉思。待到杭天曜進來,上下打量着他,懷着戒備的眼神。
杭天曜故作不知,只在腰下搭了一條褻褲,彶拉着鞋過來。風荷緊了緊自己衣襟,先到裡邊躺下,把一牀被子卷的蠶寶寶似的,然後骨碌碌盯着他看。
杭天曜好笑,在她身旁躺下,摸了摸她額角,嗔道:“這麼燙,蓋這許多作甚?”他口裡說着,手下用力去拉她的被子。
風荷趕忙說道:“你別動,我有正事與你商談。”
“好,什麼事?”他笑着鬆了手,在她眉心落上一吻。
風荷放心了些,與他說起今日的行蹤,杭天曜聽着聽着變了臉色,身子漸漸僵硬起來,良久,方嘆道:“我從前也是查過的,只是一時間不得頭緒,後來事忙就漸漸撂開了手,沒想到你倒是會利用機會,從賀氏口中套出話來。我實話告訴你吧,據我所得的信息,側妃剛來那幾年還是很安分守己的,後來我母妃沒了,大哥也去了,她就有些守不住,起了旁的心思。
尤其那時候三哥被送回了她院裡撫育,她的心思就越來越強,但因勢力有限,而一直謹慎小心。魏氏進門之後,很是防了她一陣,後來看她安分守己,就罷了,而她卻利用那段時間培養三哥。
我兩位兄長的事,估計與她關係不大,尤其我二哥,的確是體弱患了風寒夭亡的,我大哥的死卻有不少疑點。因我大哥自小習武,身子不錯,難得有個病痛的,娶大嫂那時還好着,不到一年突然間就沒了。那時候,我只有十歲,不清楚具體情形。
若說佟家和韓家的女兒,的確蹊蹺的很,內院私密之事,我這邊不好打探,或許他們自己家裡人開始有些懷疑。可我克妻的名聲忽然傳了出來,大家漸漸信以爲真,那事就不再提了。”
風荷靜靜聽着,忽然道:“佟家小姐去世之時,你可能不曾多想,後來發生了韓家小姐一事,莫非你還沒有懷疑?所以,當聽到家裡爲你我定下婚事後,你派人去監視過我?”
她的目光明亮迫人,弄得杭天曜無處躲藏,只得強笑道:“我也是擔心你。”
“說得好聽,只怕是怕我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吧。”風荷冷笑着,她一直就懷疑譚清與她提過的有人監視他們,可是又像沒有惡意的樣子的究竟是什麼人,她當時就有三分疑心到杭天曜身上,可惜沒有證據,這會子總算套出了話來。
杭天曜訕笑着,抱了抱她的腰:“我實在是嚇怕了,所以叫人去打探着,順便保護你啊。”
風荷知他的話屬實,而且那時候兩人素未謀面,他對她有疑心也是能夠理解的,就放過了他,淺笑道:“你不是紈絝子弟嗎,哪兒來的那樣的高手?還有上次你回府,身後跟的都是些什麼人啊,不像咱們府中的護院啊。”
杭天曜心中哀怨得緊,他知道風荷遲早會問的,他也不是有心瞞她,不過軍國大事,都有規矩在,他不能隨意壞了規矩,那樣他日如何服人。可是風荷是他最信任的人,他連自己的心都能掏給她,何況是一點點秘密,他怕風荷會生氣。
正在考慮着要不要說的時候,風荷已經嬌笑着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你只聽我猜得準不準。”
他想了想,那樣不算壞了規矩吧,就點了點頭。
風荷捏着他鼻子,低聲問道:“你在替皇上辦事嗎?皇上不會將那些不好拿到明面上來的事交給你去辦吧?”
杭天曜情知瞞不過,也不願意瞞着她,點頭應是。
“那些人手是皇上交給你的?我看不像,皇上那時不可能無緣無故信任你一個紈絝子弟,你哪兒來的人手?”她笑得眼睛都眯了,拱了拱身子,把自己投到杭天曜懷裡。
杭天曜哪兒受得了她的美人攻勢啊,很快放棄了抵抗的意圖,樓了她脖子,附耳說道:“是我祖父留下的人。”
這還差不多,以杭天曜當時的年紀聲望估計自己是培育不成一批人的,若說老王爺留下來的比較靠譜。但老王爺不把人交給王爺,而是交給了當時只有十來歲的孫子,又是爲着什麼呢;而皇上,爲何知道有這些人馬,爲何會這般信任呢?
風荷將問題一股腦兒問了出來,杭天曜聽得冷汗涔涔,他想撒個謊圓過去只怕都沒希望,他的娘子心太細了,一點點漏洞都能被她慮到了,自己還是老老實實配合比較好,免得回頭吃苦。
他點點滴滴回憶着,細細說道:“那年我大哥無端端沒了,我祖父傷心異常,只剩下我這麼個嫡孫,去哪裡都把我帶在身邊。府裡的地方沒我不敢去的,有一次,我恰好看見祖父去了後花園廢棄的院子,那裡據說是禁地,沒有祖父的命令誰都不許進。可我哪兒管這些,偷偷跟着祖父看他去幹什麼,誰知看到祖父在那與人說話,我十分詫異,那是個男子,竟然到了王府後園,不小心就發出了聲音。
我祖父見是我,倒不是很怪我,反而領着我認識了那位叔叔。後來慢慢得知,他們三十多人都是祖父手下的人,祖父偶爾爲皇上辦點爲難的事情。當時我好奇,就多問了一些,誰知祖父臨走前把那些人給了我,讓他們保護我。
皇上那邊應該是知道人在我手中,有一次借姑媽的口宣我進宮,然後交給了我一個任務要考考我,我辦完了,以後就常常接到宮裡的任務。那時候,前後兩家的小姐出事,讓我起了疑心,一來爲保護自己,二者爲皇上辦得差不能引人注意,我索性就裝得自己很紈絝,讓大家放下對我的戒心。
我的事,就是這樣的,其實本想早些跟你說清楚,但皇上那邊極爲小心在意,我只能瞞着。不過我保證,我絕不是不信任你。”說到最後,他語氣軟了不少,很有些討好的意味。
這樣的情形風荷猜到一半,杭天曜爲皇上辦差是最可能的,但是那些人還是老王爺手上留下來的,她一時真沒想到,因爲她以爲老王爺不可能越過兒子直接傳給孫子。當然,這些年來,杭天曜可能也添加了不少自己帶出來的人。
她並不怪他,男主外女主內一直是規矩,男人把朝廷大事瞞着女人沒什麼好抱怨生氣的,她只是轉而想到了另一件事頭上去。
杭天曜看她面無表情的不理他,以爲風荷是生氣了,越加擔憂嗎,拍着她肩道:“我保證我說得句句都是實話,你難道不信我?”
風荷看他在意的樣子,心下好笑,不過正好利用一下他的歉疚心理,故意不悅的說道:“你當我小孩哄呢,皇上即便因爲皇后娘娘的關係信任咱們家,可也不會無條件信任吧,難道連祖父私下養着一羣人都不在意,反而愈加重用,我如何都不相信。”
“這是有緣由的,因爲咱們家本就……”說到這,他恍然大悟,忙止了話頭,他差一點就着了這個小丫頭的計謀,把話漏了給她。
風荷暗暗埋怨,都說了一半居然被他發現了,心下有氣,嘩嘩轉過身去不理他。
杭天曜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多年養成的習慣,一提到那事就會立時住口,忙板着她的身子笑道:“瞧你,又生氣了?好,我都告訴你,你好歹給個笑臉吧。”
風荷心下十分得意,慢吞吞轉過了身,憋着笑道:“你要與我說什麼就快點說,我要睡覺了。”她還很不樂意聽的樣子。
杭天曜深恨自己被她耍的團團轉,這回簡直是求她聽自己說這個不能說的公開的秘密:“好啦,我錯了,你聽好了。大概七八十年前,有一位大將叛亂,導致舉國大亂,差點改朝易主,雖然後來朝廷勝了,但國勢虧了不少,而且大家心有餘悸。
那時皇上愁眉不展,企圖定下一勞永逸的法子。那一次咱們家平亂立下大功,被封爲莊郡王,之前只是個普通將軍,我高祖父就向皇上提出可以在所有軍隊中發展密探,軍隊一旦發生風吹草動就直接彙報到京城皇上手中。
皇上登時贊爲好計,因此事機密異常,若泄漏出去不但密探性命難保,而且心懷不軌之人一定會想法子避開,就交給了我高祖父。我高祖父用幾年時間,漸漸在所有軍中或上或下籠絡了只忠於皇上的人,然後一代代傳下來,皇上體恤,就把這個任務放在咱們家手裡,而咱們家也會想辦法獲得皇上的全部信任。”
風荷聽得震驚不已,杭家居然掌握着那麼重要的機密,軍中密探,那可是具備顛覆朝廷的能力的。而杭家,又要付出什麼代價,方能贏得一代代君主的信任,是不是像皇后那樣?她急問道:“所以,那次吳王謀反,皇上是早得了消息的,纔會不到半年時間,就把吳王鎮壓了?”她幾乎不敢置信,因爲她的外祖父、舅舅,是爲了將吳王謀反的消息送回來而死的。
“是。皇上對曲家心中有愧,是以額外加封了。”杭天曜不過轉瞬間就想到風荷爲何那般激動了,當時曲大人巡視各省,帶着兒子前去,他們去了之後,皇上才收到吳王有異的消息,但爲了不打草驚蛇,眼睜睜看着曲大人去赴死。
皇權自古無情,爲皇權,父母兄弟可以自相殘殺,何況是一個普通的臣子。風荷的心狠狠得揪緊了,她強命自己不要想,不要去想,祖父曾說過,食君俸祿,死而後已。
她平靜了半刻,方緩緩敘道:“是不是那次平叛,暴露了王府的秘密,許多高官權貴都聽聞了此事,所以咱們家在京城,一向分外受到關注。”
她這麼說是客氣了,什麼關注啊,分明就是一個個盯着這款大肥肉看,不管是那有沒有野心的。沒有野心的,靠緊了莊郡王府總不會有錯,關鍵時刻還能向皇上表忠心;有野心的,掌握了王府手中的軍中密探,輕則打探消息,重則斷了天聽。
杭天曜爲她的聰慧而自豪,撫了撫她的面頰,笑問:“那你怕不怕?”
說不怕,有點矯情,到底有多少人得知此事,在暗中窺視着王府,伺機而動,她根本無從得知,她們在明別人在暗,什麼時候有人將主意打到了她頭上她還一無所知呢。怕卻是最無用的一樣東西,杭家即使把這個交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安生下來,不經意間得罪的人有幾個會放了他們。
她嫣然而笑,雙眸明亮若星:“咱們家不是沒有從中得到好處的,世上之事從來都是雙面的,有失有得,有危險有機遇,皇后娘娘爲一族之安危年少入宮,事情既然到了頭上,逃避不是我的選擇。”
他很是欣慰,她願意支持他他才能義無反顧。王位,他必須到手,半點不能沾惹到魏平侯府身上,不然杭家就斷了天子的信任,不止王府、皇后、太子都是危險的。王爺的念頭他隱約猜到幾分,如果最後不得不將王位交到五弟手裡,那麼杭家幾代先祖爲之付出了無數心血的軍探就必須交回皇上手中,杭家從此後也會少一個安穩的籌碼。
暮色沉沉,兩人攜手而眠。
華辰用了早飯就準備回城裡,他昨日出城是爲送一位同科的進士,那人家道中落,名次中等,只能等着上邊的安排。好在華辰幾個同科好友爲他謀劃,得了一個縣令的缺,昨兒啓程出京。
風荷與杭天曜本就要來多住幾日,一時也不急着回去,送了他上馬,他來時帶了兩個隨從,都安頓在下人房裡。走時,帶了不少莊子裡的新鮮瓜果蔬菜。
“走,我們也去摘葡萄去。”杭天曜答應了風荷,陪她痛痛快快玩幾日,興致頗好。
風荷擡頭望望天邊,一碧如洗的藍天,澄澈透明,連一片雲朵都沒有,陽光刺眼而奪目。她擡手擋了擋陽光,挽了他的胳膊,笑道:“好。”
兩人剛想回屋換下華服,就聽見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不由回了頭往大路上望。遠處有飛揚的塵土漫天而來,至少有三四匹馬,兩人對視一眼,住了腳。
莊裡的小廝飛快的跑了過來,回稟道:“少爺,少夫人,是王府來的人。”
王府派了人來,這麼急?一定有要緊事,杭天曜忙命快傳進來。
四匹馬停在院門外,幾個小廝飛身下馬,迅速奔了進來,其中一個是王爺身邊的闊充,等閒不離王爺身邊。
他恭恭敬敬跪下,一字一句說道:“今日早朝,聖上恩封五少爺爲正四品上輕軍都尉,如今闔府歡慶,請少爺與少夫人儘快回去。”
這個消息來的實在太過突然,兩人都愣了好一會,震驚得望着對方。杭天曜想的是這樣大的事,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一有風聲他這邊應該很快得知,除非是皇上忽然定了主意。風荷想的是恩封上輕軍都尉,杭天睿當然可以被恩封,可古來慣例,世家中一般無法繼承爵位的,皇上賞識,那就多恩封一個,現在恩封了杭天睿,是不是表示皇上向朝臣們暗示,他不同意杭家立杭天睿爲世子?
上輕軍都尉,正四品,品級不低了,可沒有實權,吏部掛個名號,每年拿點俸祿而已。
到底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使得皇上一反常態,突然間下了這個旨意。旨意一下,事情就被定下來了,再無轉圜餘地,難道是朝臣們把皇上逼急了?
不過,眼下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他們要儘快趕回府裡,估計府中現在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回得晚了怕是來不及看好戲。
杭天曜握了握風荷的手,笑得有點賊:“娘子,快收拾一下,咱們回去給五弟賀喜。”
“好,咱們帶來的包袱都還來不及打開呢,用不了多少時間,一刻鐘就夠了。”她滿心裡都是想着王妃此刻的表情,恨不得立時飛回去呢,她明白自己有點惡趣味了。
王府所在的一條街上都十分熱鬧,到處是車來車往,把個杭家大門擠得水泄不通。杭天曜這邊得到消息,與風荷商議了一下,決定走後門進府,不然這麼多人,光是應酬幾句就可能耽誤他們不少時間。
看來恩封杭天睿一事,滿京城都應該知道了,這麼急着來賀喜,估計有來探口信的,也有攀交情的。不管皇上是什麼意思,皇上器重杭家那是毋庸置疑的,巴緊了杭家總沒錯。
府裡反而比平時更安靜些,小丫頭們走路都帶着三分小心。這樣的恩典放到別人家裡那是求也求不來的喜事,可是杭家不同,再蠢笨的人也能想到王妃肯定囑意自己兒子當世子,如今這中間插出點事來,還不知上邊主子是什麼個意思呢。
兩人不及回房,直接去了寧樸齋。進了院門,看見迴廊下站着不少小丫鬟,都緊閉着嘴巴,面上不帶一點喜色,風荷知道那是蔣氏手下的人。
太妃聽說是他們回來,忙命快請。
太妃坐在羅漢牀上,蔣氏本是坐在扶手椅上,這回已經站了起來,不過看着他們的眼神有三分不樂。
風荷當然知道她爲何不待見自己,也不在意,笑着上前給太妃道喜:“祖母大喜啊,五弟得了聖上賞識,前程不可限量呢,都是皇后娘娘與祖母福氣大啊。”不管他們心裡怎生想,這恭喜的話是一定要說的,不然人家當你眼紅呢。隨即她又與蔣氏道喜。
蔣氏從鼻子裡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倒是太妃笑呵呵應道:“都是祖宗之福,聖上隆恩呢。你父王母妃五弟幾個都在前頭招呼賀喜的賓客們,我估摸着這樣的大事,咱們家中是必要慶賀一番的,回頭有得你們忙了。”
“最忙的是母妃與五弟妹,我不過幫着打打小手,跑個腿而已。何況這是好事,理應大家都出一把力。”王妃、蔣氏若是那等野心不大的人,封個正四品的小官也不錯了,既不用日日奔波勞碌,又能拿俸祿,何樂不爲呢。
可蔣氏不這麼想,聽着風荷的話句句的諷刺,心中一口惡氣出不去,怔怔得坐着發呆。
太妃寵愛杭四,可在她心裡孫子都是她的親孫子,她自然希望人人都能過得好,不能繼承王位的能得個恩封也不錯,至少比白丁強些。而且小五自己出息,日後也不是沒有前程,皇上太子心裡念着杭家的情意,日後不免還有封賞下來,何必弄得雞飛狗跳外人看着不像。
她眼下對杭天曜是越看越得意,不免讓他站在自己身邊,細細問創口路上的行程,莊子好不好玩,聽得興起,直說忙過了這段自己去走走。
王爺與王妃應付了大半來賀喜的人,留下一些品級低的讓管事們招呼,進來商議接下來的安排。
王爺一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對杭天曜除外,這會子面容平靜,神態如常,看不出喜憂。王妃的定力有限,顯得疲倦而懶散,眼角眉梢都是勉強的笑意。看見杭天曜兩人回來,只是點了點頭。杭天睿跟在最後,他只是有些吃驚的感覺,估計現在還未搞明白自己怎麼突然被封了官。
定在第三日請賀喜的人們來吃酒,日子緊迫,王妃難免許多事要忙,不及寒暄,就匆匆領命去了。
衆人都散了,各忙各的去,唯有王爺留下陪太妃說話。
王爺蹙了蹙眉,問着太妃的意思:“母妃,皇上此舉的用意不言自明啊。”
太妃點頭,隨即又道:“今兒早朝,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皇上如何突然下了旨意,都不曾有消息傳來。”
王爺回來之後,就一直忙着就會賓客,好不容易纔有了機會與太妃說清此事,嘆道:“關於立世子一事,朝上有官員提過好幾次,皇上頗爲厭煩,每次皆以是我們王府家事推到了我身上。此事關係重大,兒子不敢輕易定奪,拿話敷衍了過去。今兒早朝,鎮國公重提此事,而且言語間對小五很是讚賞,隨後有不少朝臣表態贊成。”
誰知,永昌侯順水推舟提了一句恩封子弟,皇上當即大喜,說是小五寬容敦厚,人品出衆,賜他正四品上輕軍都尉。一言既下,衆臣驚異,可天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當即就命人擬了聖旨。“鎮國公的妹妹是魏平侯夫人,背後的貓膩一想即知。
太妃已然想到大概,聞言不禁失笑:“這不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不過,我想問問你心中到底是什麼主意?”
對太妃對魏家的諷刺,王爺沒什麼反應,世家聯姻本就是爲了權勢,魏家此舉是在情理之中,便是王妃,他雖覺她賢惠溫厚,但不會傻到以爲她寧願老四繼位,若她果真有心,爲何這麼多年從未提起過。爲人母者,總會爲自己子女多考慮一些,王爺不想太苛責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緒,徐徐說道:“煜兒逝後,兒子當然是毫不猶豫的選擇老四繼位,他是正宗嫡子,上有皇后娘娘照拂,下有母舅家支持,而且自小聰俊好學。可惜,他後來不學好,一味向着歪路走,連我的話都不忘在心裡。
小五性子敦厚,不是振興之子,但好歹不會鬧出多大事來,能守住王府基業,而老四還不知要把王府鬧成什麼樣子呢。可經歷了吳王謀反,皇上對太皇太后生了疑心,要避諱着她的人本是正理,兒子更不敢將這一番大業交到他手裡。是以,這些年,兒子日夜思量,都拿不定主意。”
“你應該也發現了,自老四他媳婦進門之後,老四改了好些,最近都不在與從前那些人混在一起。”太妃並不否認王爺的話,當初那個情形王爺不敢讓老四繼位是爲杭家着想,她寵愛老四,可杭家百年基業纔是最重要的。
“母妃說得,兒子亦有感,若老四能這般下去,杭家自當交到他手中。如此,我也算對得起華欣了。”畢竟,王爺與華欣郡主那是結髮夫妻,不希望眼睜睜看着兩人唯一的兒子走到窮途末路。
太妃依然不大放心,故意試探道:“那魏氏呢?”
王爺頓了半刻,沉聲說道:“她是莊郡王府王妃,一言一行都要有主母風範。倘若她做出失德之舉,我也只能不念情分了。”
王爺能說出這個話太妃很滿意,她還擔心自己這個兒子與魏氏情分好,他日王府發生什麼事也會包庇呢,看來王爺還是個胸中有謀略的人,知道孰輕孰重。
全國有百萬餘大軍,密探就有好幾千人,加上送信的使者,那就是一支相當龐大的隊伍。每日各處又會送各種各樣的信息回來,王爺手下幾人就從中篩選出可疑的重要的事情上報,所以大多數的時候,王爺公務繁重到幾乎無力顧家,便是過年皇上封筆,他那邊也一刻不能停。
有時,情知家中事情不太尋常,他都只能交給他人料理。
……。
話說蔣氏回了房之後,好一場氣悶,尤其想起方纔風荷的笑,越想越不是滋味,只覺得是嘲諷她們。
雖然府裡府外有不少人曾戲言杭天睿是世子,可他自己倒是不作這個想法,他與四哥同是嫡子,論身份、長幼,四哥都比他更有資格繼承王府。他對自己被立爲世子的希望抱得很小,此時得知自己可能已經被排除了,也不是很難過,畢竟他覺得不當世子,他還是能逍遙自在的,不會因此而缺少什麼。
依杭家的權勢,他是嫡子,分家產能分到不少,又有俸祿,一家子和和樂樂過日子比當王爺每日累死累活強多了。
見蔣氏不說話,便道:“你莫非身子不適嗎?”兩人已和好,只他待蔣氏不及從前細緻體貼,適當的關心還是有的。
蔣氏看自己丈夫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下更是難受,自己一心爲他謀劃,他倒好,半點不放在心上,氣惱上頭便道:“我身子好得很。你關心關心其他更好些。”
杭天睿聽了她這句話,認爲她又在無理取鬧了,懶得搭理她,只是吩咐丫鬟給他取了家常的衣裳來,穿了大半天的繁瑣衣服,身子難受得緊。
他要是哄蔣氏幾句,蔣氏還能暫時放下此事,容後商議,可他這樣一來,弄得蔣氏心火更旺,冷冷道:“你好歹是個男人,能不能有點氣性啊。總這副樣子,我看着都難受。”說完,她自己也有幾分悔意,認爲話說重了惹得他生氣倒不是她的本意了。
果然,杭天睿登時板了臉,無論什麼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看不起,還是自己的枕邊人。何況他沒做什麼錯事,憑什麼這樣指責他,他當即氣得拂袖而起,擡腳要走。
蔣氏好似一句話打在棉花上,那三分悔意變成了五分埋怨,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哪裡,是不是要去綠意那個小蹄子房裡?”
杭天睿絕對沒有想到什麼綠意,不過經她這一問,反而冷笑道:“是又如何?誰規定了我不能去?”
趙嬤嬤本在小廚房看蔣氏的補藥,聽丫鬟說兩人回來就吵了起來,滿心焦急,匆匆趕過來,恰好聽到夫妻倆針鋒相對的話。她勸解蔣氏的話尚未出口,蔣氏已經惱羞成怒,高聲道:“你眼裡哪還有我這個做妻子的,一個通房都爬到我頭上作威作福了,我今兒非要處置了她不可,看她往後怎生狐媚主子。去,把那蹄子帶上來,重重打她,打到她不會狐媚主子爲止。”
杭天睿又是詫異又是不解,他不知從前溫婉可人的蔣氏幾時變成這樣無理取鬧的婦人了,動不動就要拿丫鬟出氣,丫鬟雖是下人,可他們杭家從沒有隨意打罵丫鬟的規矩,尤其打的還是他的通房,分明就是不把他當一家之主看。倘若之前他還是不想與她計較的話,這會子變成了要好好理論一番,挫挫蔣氏的氣焰。
他拔高聲音喝道:“我倒要看看誰敢。”
趙嬤嬤大急,連走幾步扯着蔣氏的衣袖道:“少夫人息怒啊,這大喜的日子,應該高高興興纔是。”
對杭天睿封官之事,她當然想過,也知杭天睿的世子之位不穩,可越是這個時候,蔣氏越該對他溫柔體貼,而不是大吵大鬧。男人已經在氣頭上了,蔣氏這樣做不是火上澆油嗎?傳了出去,怕是王妃那邊會不喜蔣氏,覺得她不賢,不會輔佐夫君,甚至弄成不滿聖意的大錯來。
但蔣氏哪兒聽得進去,她總覺得杭天睿太懦弱,什麼都可以讓給別人,這次隨便給了他一個小官搶了他的世子之位,他也嘻嘻哈哈受了,一點都不爲兩人的將來考慮。想起兩個姐姐,一個是世子妃,一個是一家主母,唯有自己上不上下不下,日日被吊在半空中,如今形勢更加不妙。四品官的夫人,與世子妃根本就是天上地下,難不成要她以後在董風荷面前都低人一等嗎?偏偏杭天睿一心一意都在那個狐媚子身上,連世子位都不及綠意重要了,她豈能不氣呢。
蔣氏索性抱着趙嬤嬤哭道:“嬤嬤,這有什麼可歡喜的,你讓我如何喜得起來。原本穩穩當當的世子位,好端端沒了,他還沒事人似地。大家好歹合計個什麼法子,看看有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
趙嬤嬤被她嚇得心都忘跳了,這種話可不能胡說,什麼穩穩當當,什麼叫沒了,這些話只能放在自己肚子裡,半句不能泄露出去,何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這不是明擺着他們這邊一心一意要當世子嗎,還對皇上不滿,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啊。
杭天睿氣得身子發顫,指着她半日喝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立誰當世子,祖母父王自會決斷,何時輪得到你說話了。四哥是嫡子,有他在,王府就是他的,我勸你早點歇了這些想頭爲好。”
“憑什麼我們不能做,你難道不是嫡子?他紈絝揮霍,京城有幾個當他是好的,這些年惹了多少事,有什麼資格當這個世子。”蔣氏聽了這話,只覺杭天睿太沒出息。
“你,你,好好好,我走。”杭天睿這輩子沒被人氣到這個份上,一時間又回不出她的話來,臉色漲得通紅,摔門而去。話不是出自他的嘴裡,可父王怎麼想,祖母怎麼想,是不是都要把他看成那個眼裡只有王位沒有親兄弟的逆子了。
眼睜睜看着杭天睿的背景遠去了,蔣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在待嫁之前,就知自己嫁的是杭家世子,日後要做王妃的,十分得意。嫁過來不過兩年多,就從世子夫人淪爲一個四品官的夫人,這樣的落差叫她怎麼受得了,先前在太妃那裡尚能勉強忍耐一二,回來有心與杭天睿籌劃籌劃,可不料事情會鬧到這個份上。
趙嬤嬤以爲蔣家的人會一早就過來,誰知等到下午了還未見人影,心下也是焦急,夫人來了還能勸着少夫人些,不然瞧少爺的氣色只怕沒段時日是不會原諒少夫人的了。別看少爺脾氣好性子和順,可人家畢竟錦繡堆里長大,豈能沒有幾分氣性。
杭天睿封官,不少人都趕緊來杭家討好,反是魏平侯府、輔國公府上來得最晚,都到傍晚了,自然要留飯。魏平侯夫 人、輔國公夫人分別去了王妃、蔣氏的院中,私下說了許久,直到深夜才走。
操持過宴請賓客後,王妃忽然病了下來,說是操勞太過,身子虧虛,日日請醫服藥。
王爺情知王妃病得蹊蹺,卻不好怪她,她心裡難受是必然的,但這陣子過去,也該好起來纔是。諾大一個王府,不能無人打理,兒子媳婦們總是不及王妃來得名正言順些。
王妃一倒,府中事務無人料理,太妃命風荷蔣氏二人協同理家。小事按着舊例拿主意,有大事或去請示王妃,或者尋她商議,兩人領了差事。
這中間,二夫人、四夫人都產生過幫着理家的心思,奈何被太妃幾句話堵了回去,什麼讓小輩們趁此機會好生學學,什麼二夫人前兒大病一場、四夫人要操持小七婚事。總之,拿她們過去堵別人的事當了藉口,讓她們駁也駁不得。
這裡邊,最平靜的就數側妃娘娘了,她一如往常,專心念佛,帶帶慎哥兒。三少爺深得其母真傳,吟詩作賦,結交好友,王爺偶有任務完美辦好。
再說,蔣氏於理家一事原就不通,又不耐煩見着風荷,索性推病,倒把家事都擔到了風荷身上。風荷之前學過一點,現在大傢俬心裡都把她當成了未來的世子妃看待,自然比以前越發恭敬順從,一番打理下來,居然不曾出錯。離八月十五中秋節日益進了,風荷整日忙得抽不開身,不是打點送去各個親朋好友的節禮,就是操持府中家宴,時不時接待前來拜訪的貴婦們。杭天曜看着心疼,可惜一點都插不上手,乾着急罷了。
不過這一來,杭家四少夫人理家能幹的傳言就慢慢流了出去,不少人都看好。